第80章
狂悖
谢尘安仔细打量着江辞宁手中的团龙玉佩,片刻后,他道:“我可以看看么?”江辞宁将玉佩递给他。
谢尘安的指尖从玉佩上抚过,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是江辞宁先沉不住气:“谢先生可认得这块玉佩?”"是燕帝的。"谢尘安淡淡开口。
江辞宁沉默片刻,“谢先生,你可知道这块玉佩是在哪里发现的?是在晟儿的房间。说这块玉佩乃是无心遗失的,未免也太巧了些。
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但还是忍不住说:“谢先生,我理解他想看一看自己的孩子,但若“兰妃已经开始怀疑了,既然当初要离开,为何现在又要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叫人痛苦。"
她无奈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同兰妃解释了。”
谢尘安的指尖在玉佩上停留片刻,将玉佩递回去:“辞宁,还给兰妃吧。”他旋即开口:“我会亲自前去,跟她解释。”
江辞宁接过玉佩,垂下指尖。
她忽然觉得疲倦。
她原以为他们之间已经交心,如今看来,总有些绕不过去的事情。譬如燕帝。
江辞宁折身要走,手臂忽然被人抓住。
“他就要死了。"一道平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江辞宁愣了下,猛然回头。
得了高人相助,吊着一条命。”
谢尘安眼神平静:“他多年前便身中奇毒,原本太医判定他活不过十岁,这些年机缘巧合“哪怕我们不借曹家之手让他假死脱身,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江辞宁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由。
原以为相忘于江湖便是她同燕帝之间最好的结局,他摆脱了帝王身份的桎梏,终获得自可如今谢尘安告诉自己,萧珩就要死了?
接受一个人的死亡已是痛苦之事,更何况要接受他第二次离去。谢尘安注意到江辞宁的情绪变化,他微微收紧抓住她胳膊的手,掩住晦暗翻涌的心绪。又来了。
她总是对燕帝这般关切,叫他患得患失。
他敢笃定自己在谷中相遇前,从未以“燕帝”的身份遇见过她。但她一再的反常叫他不禁生了怀疑。
若是在此之前,遇见她的“燕帝”是萧翊呢?
若是萧翊在连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情况下便跟她有过接触呢?譬如上元佳节,人群中的遥遥一眼。
他原以为“燕帝"已死,便再成不了他们之间的隔阂。
而如今,事实一次次告诉他,她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在意“燕帝"。他忽然比任何时候都害怕她得知“燕帝”的真实身份。
“燕帝”,是一个连自己都厌恶了二十载,费尽心思才杀死的人是一个由他和萧翊共同扮演而成的人。
如此复杂,又如此惊世骇俗。
这样的秘密,该长埋于地底,永不见天日才是。
的,死亡对他来说,是解脱,还记得吗?"
谢尘安黑瞳幽深难辨,他将江辞宁轻轻拢过来,轻声安抚她:“辞宁,我曾同你说过青年怀中浮着淡淡冷香,嗅之令人安心。
江辞宁不知不觉中冷静下来,她垂着密密的睫,颔首:“病痛缠身多年,应该很痛苦吧。”
谢尘安眼眸微动:“是。”
江辞宁叹了一口气,她转过身,主动抱住谢尘安的腰。柔软温热的触感隔着衣料传递而来,谢尘安身子先是微微紧绷,旋即一点点放松下来。江辞宁埋在他怀中叹道:“我只是觉得.....萧他太苦了。”谢尘安一怔。
江辞宁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谢先生,能让他和兰妃母子.....再多见见面吗?’"
谢尘安没有说话。
了更好。"
江辞宁苦笑:“是我想得太天真了,如今对阿蕙来说,反而是告诉她萧珩已经不在人世“有念想,便会有牵挂,如此倒不如叫她一早便不知道为好。”谢尘安嗯了一声,“你放心,我会亲自去解释。
"
他拥着她,看向窗外落雪:“有的事,应该长埋于地底。”江辞宁心中牵挂着兰妃,想早些去青玄宫。
谢尘安送她出门。
今日沐休,偌大的皇宫一片空荡,皑皑积雪覆着青瓦,偶有鸟雀飞过红墙。谢尘安撑着一柄藤黄油纸伞,与江辞宁并肩而行。
日,宫人都不知道躲在哪里偷懒。
江辞宁原本不愿和他同行,生怕被宫人撞见,但谢尘安却说:“今日雪大,又正处沐休“再说便是被人瞧见又如何?”
谢尘安淡淡道:“微臣与殿下偶遇,见殿下没撑伞,故而送殿下一程,合情合理。”江辞宁说不过他,只故意与他拉开些距离。
如此两人之间便隔了不少间隙,谢尘安微微倾着伞,替江辞宁挡开大部分落雪,自己肩上倒是落了一层白。
行至一座小桥前,谢尘安不动了。
江辞宁回头看他:“谢先生为何不走了?”
谢尘安道:“这座小桥,每逢冰雪天气最容易叫人摔倒,还是绕路吧。”江辞宁见桥上积雪深深,又环顾四周,发现若是不走只小桥,要绕好大一圈路。她有几分不情愿,说:“我们小心些便是,不然要绕好大一圈呢。”谢尘安眼眸中现出浅浅笑意:“殿下真要尝试?”
江辞宁已经抓住桥栏,提步迈了上去。
谢尘安无奈,忙跟在她身后护住人。
脚下积雪咯吱作响。
江辞宁抓着桥栏,小心翼翼往前走。
因为足够小心,脚下每一步都迈得极稳。
眼见再走两步就能下桥,江辞宁回头对谢尘安笑道:“看吧!是要足够小心就是。”下一刻,她提步迈出去,脚下忽然一滑!
仰倒!
江辞宁心中直呼不妙,连忙去抓旁边的桥栏,然而已经晚了,她身子一斜,飞快往后好在谢尘安反应极快,连忙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怀中一护一-两人滚作一团,惊得雪花乱飞。
片刻后,江辞宁撑着身下的谢尘安懵懵抬起头来。
他被她压在雪地上,发冠歪了,大氅也被扯落半边,形容狼狈。偏他眼神揶揄,唇角带笑,反问她:"殿下这回信了吧?江辞宁脸颊霎时涨红,她咬牙道:“一时失足罢了。”
谢尘安全当了她的人肉垫子,她眼神飘忽:“谢先生没受伤吧?”谢尘安摇头:“没有。”
力。
江辞宁松了一口气,撑着他的胸膛想要起身,却察觉到他环在自己腰侧的手在微微用江辞宁这才后知后觉,他们二人姿势太过亲密。
江辞宁脸颊发烫:“谢先生,快让我起来!”
谢尘安偏不。
他伸出手,轻轻用指腹拭过她的鼻尖,雪沫被抖落。
他眼眸含笑:“难得见殿下这般狼狈的模样,自然是要多欣赏一番。”江辞宁抡起拳头打了他一下,谢尘安吃痛,手下一松,江辞宁趁机起身。她一边拍着裙摆上沾染的雪泥,一边说:“想不到谢先生这般喜欢揶揄人......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不远处,钱太师和一个蓄髯的中年男子站在原地。
钱太师的眼神如同一把尖刀剜在江辞宁身上,江辞宁竟生出心虚的感觉。时进宫,是有何急事吗?
谢尘安慢悠悠起身,拂去衣袍之上的雪泥,施施然道:“今日沐休,钱太师和程大人此钱太师脸色黑如锅底,道:“的确是有急事。”
谢尘安将油纸伞递给江辞宁,低声道:“不能送殿下了,殿下先回吧。”江辞宁只觉钱太师现下全是碍于谢尘安的面子,否则已经要张口骂她不知廉耻了。她接过伞,点了点头,匆匆折身离开。
程大人饶有兴味地看着江辞宁离去的背影。
早有传闻说这谢大人和燕安帝的宫妃有染,今日看来,原来是真。钱太师和程壬乃是为曹家余孽而来。
谢尘安先后借由燕帝和太后之死两次瓦解曹家势力,如今曹家已不成气候。但那曹含章被贬为庶人之后,竟还能翻起风浪。
如今他四处散播谣言,说谢尘安乃是大齐派来的奸细,迷惑了燕安帝放权给他,其实意在窃国。
无风不起浪。
谢尘安身份的确敏感,如今有心之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更是满城风雨。今日一个秀才爬上永安城门,高喊“谢贼窃国!”
旋即从城门上一跃而下。
这事引起轩然大波,因此钱太师和程壬才会匆匆赶进宫中。谢尘安听他们说完,面上没什么反应。
程壬道:“我会命人加强巡防,防止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但谢大人恕我多言,今日堵得住一人之口,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他眸光闪烁:“谢大人同样乃是皇家血脉,不如早日公布身份,以平众人。”一旁的钱太师不说话。
谢尘安笑了下:“钱太师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钱太师冷硬道:“我不赞同程大人的看法。
"
“先帝将新君托付给你我,便当完成先帝夙愿,辅佐新君。”"谢大人虽然乃是先帝手足,但按照皇室宗牒记载,四皇子萧翊已于幼年夭折,如今若是将谢大人的真实身份宣之于众,恐怕会横生枝节。"他一口气说完许多,背脊挺得如同窗外老松,一副不容商议的模样。程壬暗中打量着谢尘安。
青年眼睫半敛,似是笼着一片烟波缭绕的清湖,叫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当初先帝弥留之际将他唤至榻前,亲口向他揭示了这一秘密,程壬亦是消化了许久。帝王,又听命遗诏摄政监国......
一个出身低贱的皇子,机缘巧合被江淮谢氏认下,得到大齐皇帝赏识,而后辅佐大燕此人生平,太过传奇。
可他不明白,先帝已逝,新君如此年幼,皇位近在咫尺,他就不心动么?谢尘安终于动了。
他撩起眼皮,声线清冷:“我与钱太师所想一致。”
“燕安帝传位于萧晟,萧晟乃是皇室唯一血脉,也会是大燕未来的新帝。”听谢尘安这么说,钱太师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旋即皱眉:“关于那些流言,谢大人想好了要如何处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