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寒夜
一身玄衣的少年撑着一把藤黄色的伞,眼眸中压着沉沉暗色,如他身后阴翳的天空。
雨水顺着长睫滑落,落入眼底,有些微微发涩。江辞宁语气平缓:“卫世子。”
卫濯沉默不语,江辞宁便也不再说话。
只是他立在她身前的时间有些久了,江辞宁唯恐被宫人撞见,传出些闲言碎语,于是她抬头来。印象中总是意气风发的卫世子此刻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眼角泛着红,握住伞骨的指关节泛着白。“我就这么不堪么。“他声音喑哑。
江辞宁眉头微蹙,旋即想到什么。
她当时以自己要嫁到东宫为由,拒绝了卫家的好意,后来的一切事发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同卫濯解释。她抬起眼眸望向他:“卫世子,事发突然,之后我会写信给卫……。”
卫濯却咬牙打断她:“殿下宁愿自毁清誉,也不愿考虑嫁到卫家…
江辞宁心中微微一震。
他尾音里稍稍藏了些颤:“殿下想逃出这重重宫阙,卫家必定会倾尽全力助殿下一臂之力,殿下又何……”“受此折辱。”
他闭了闭眼,将伞留在她身侧,快步迈进了雨幕中。白雨跳珠,顺着藤黄的伞面倾覆,打在残败的牡丹之花瓣上。
她没有打伞。
微凉的雨丝一点点浸透衣衫,四肢涌起寒意。也不知过了多久。
江辞宁的衣裳被雨水彻底浸湿,她的腿脚也开始发麻,整个人开始忍不住地微微发抖。
忽有一只苍白的手捡起地上的伞,轻轻举起,笼在她头顶。
周遭瞬间变得安静,雨水落在企面的声音被放大。湿气氤氲,牡丹枝叶与泥土的味道中,她闻见一缕浅浅的药香。
雨珠顺着眼睫滑落,模糊了视线。
江辞宁平复气息,开口唤他:“谢先生。”头顶传来一丝似无若有的轻叹。
“值得么?”
江辞宁微微一愣
谢尘安又说:“你为他人好,他人却不领情。”她鼻头发酸,仓促地垂下眼眸。
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滚落,混入冰凉的雨水中。“世间之事,并不是以值不值得来评判的。"她低声说。谢尘安立在雨中,静静看了她许久,才道:“替殿下撑伞。”
候在一旁的宫人匆忙接过谢尘安手中的企。谢尘安深深看她一眼,道:“我命人往毓秀宫送了驱寒汤,回去记得喝。”
以太后的脾气,定会罚她在这跪上一整日,他的好意恐怕是要被辜负了。
但江辞宁只是开口道:“谢过先生。”
此处人多眼杂,谢尘安没有过久停留。
雨下得更大了,雨水潮湿,将那缕清苦药香淹没。江辞宁对身后的宫人说:“不必陪本宫在这淋雨,你先下去吧。”
宫人却道:“谢大人有吩咐,奴婢会护送殿下回宫。”江辞宁明白她也只不过是领命办事,不再勉强,只说:“辛苦你了。”
“殿下哪里的话。”
江辞宁不再言语,天地间只剩瓢泼雨声。
也不知跪了多久,忽然有一行宫人从远处而来,拿企的拿伞,抱衣裳的抱衣裳。
为首的姑姑看到江辞宁,脸上先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殿下受苦了,太后娘娘命奴婢送您回宫。”江辞宁面露讶色之际,宫人忙围过来,给她披上厚实的披风。
这位领头的姑姑的确是华章宫的人。
江辞宁虽然不明白太后为何那么快就让她回去,但眼下并不是询问缘由的好时机。
她起身道谢:“这么大的雨,实在是劳烦姑姑了。”姑姑满面笑意:“殿下客气了,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回到毓秀宫,风荷和抱露早已替她准备好热汤。见她浑身湿透,抱露当即抱着她便哭了起来:“殿下,太后娘娘她怎么能这么对您!”
江辞宁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我没事。”她蹙眉道:“今日我能这么顺利回宫,必定是有人相助,风荷,你帮我去打听下方才华章宫有什么人到访过。”风荷也想知道是谁帮了殿下,点点头:“殿下放心,奴婢这就去,抱露,你先服侍殿下沐浴驱寒。”一通沐浴之后,浸入骨缝的寒意终于被驱散得七七八八。
但到底是在雨中跪了许久,江辞宁接连打了好几个小小的喷嚏。
抱露连忙将姜汤呈上来:“殿下,用些姜汤吧。”江辞宁接过碗来,忽然想起什么,她指尖一顿,“谢大人是不是派人送过东西?”
抱露点头:“是驱寒汤呢,但奴婢想着殿下一贯不爱喝这些带药味的东西,便放在小灶房了。”“热一热拿过来吧。”
抱露微微一愣,旋即很快点头应道:“是。”驱寒汤散发着淡淡的清苦药味,江辞宁捻起银勺搅拌,药香沾染在她微湿的发梢上。
见她眉眼不动喝完一碗驱寒汤,抱露忙将蜜饯递给她:“殿下压一压。”
江辞宁接过蜜饯送入口中,丝丝甜意在舌尖化开。抱露正要将装着驱寒汤的盒子提走,江辞宁忽然瞥见盒子上有一朵奇怪的雕花。
这盒子通体光滑,唯独那个位置有一朵横生而出的雕花。
这雕花尤其粗糙,与精致的盒身格格不入。江辞宁心念一动,开口唤住她:“抱露,等等,把盒子拿过来。”
抱露一脸狐疑将盒子放到江辞宁面前。
江辞宁眉头轻蹙,指尖试探着抚过盒身上面的那朵雕花。
咔哒一声,一个暗盒弹开。
里头躺着一张信笺。
主仆两人皆是一怔。
这种古古怪怪的东西,在宫中可是大忌,抱露当即脸色一变:“殿下?”
江辞宁摇了下头,拿起信笺。
烛火摇晃,映亮信笺上的字迹。
“江淮谢氏,尚未娶妻。”
银钩铁划,落笔处俱是风骨。
他落笔不算重,笔迹却渗透纸背,在她掌心轻挠了一下。
江辞宁攥紧信笺,止住那缕似有若无的痒意。江淮谢氏,尚未娶妻。
谁人不知江淮谢氏乃是百年世家,谢氏族中子嗣众多,尚未娶妻的又何止一人?
谢尘安的真实身份扑朔迷离,他信笺上这位“谢氏”,指的又是谁?
分明对她有所怀疑,多次试探,却偏偏又替她谋划后路……
抱露见自家殿下脸上表情变化莫测,小心翼翼开口道:“可要奴婢去查一查这盒子送来的时候,有哪些人经手?”抱露没看见信笺上的内容,自然不知这信笺便是出自青藤斋那位之手。
江辞宁将信笺送到火舌之上,火光跃起,将信笺吞噬殆尽。
“抱露,今日之事,你只当没看见。”
抱露表情严肃,郑重点头:“奴婢知道,那这盒……”“送回青藤斋。”
风荷推门而入的时候,抱露刚刚离开不久。宫灯在檐角旋转,斑驳光影落在席地而坐的少女身上。少女青丝如瀑,几缕发滑落在肩头,整个人如同一朵水墨勾勒的清荷。
殿下有心事。
风荷自幼陪在她身边长大,一眼便看了出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扰殿下,江辞宁便仰起莹润如明月的脸庞,对风荷说:“可有消息?”
风荷收敛心心神,掩上门快步走过来:“是九公主。”江辞宁一惊,九公主?
风荷点头:“殿下听奴婢细细道来。”
宫中局势向来是瞬息万变,江辞宁离宫短短数日,那位偏居一隅的惠妃忽然复宠了。
据说圣上已经经年累月没有踏足过清和宫,清和宫这些年俨然已经形同冷宫,惠妃怎的忽然复了宠?此事暂且不表,这和九公主又有什么关系?江辞宁凝神,便听风荷说:“惠妃娘娘复宠后,有一次路过卧荷轩,机缘巧合撞见赵婕妤带着九公主出门,不知怎的就跟九公主对上了眼缘。”
当年惠妃怀二胎的时候不幸滑胎,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因此她膝下皇子夭折后,便一直无所出。这事在宫中并非秘密。
没想到九公主还能有这番机缘。
想起梦中九公主的结局,江辞宁也难免唏嘘,没想到自己随手之举,竟也改变了她的命运。
江辞宁想起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睛,微微一笑。“九公主如今已经正式养在惠妃娘娘膝下了,惠妃娘娘疼爱她疼爱得紧,怕是把清和宫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摆在了九公主的殿里。”
风荷脸上也带着感慨:“说来也神奇,九公主的哑疾在搬进清和宫的第二日便恢复了,如今能说话了!”江辞宁眼眸一亮:“当真!”
风荷笑着点头:“千真万确,圣上听闻此事大喜,都说此乃大吉之兆,赐下珠宝无数。”
“圣上如今和惠妃娘娘重归于好,自然也是爱屋及乌,九公主现在在众多皇子公主中啊,可是头一份的得宠。”“殿下受罚的消息传到清和宫后,是九公主闹着要去求太后娘娘,惠妃带着九公主去了华章宫,太后娘娘卖了她们一个面子,这才让殿下免于受罚。”
江辞宁道:“这一次该好好谢谢九公主和惠妃娘娘。”风荷想起来什么,开口道:“九公主的爱宠还养在咱们宫里呢。”
江辞宁颔首:“如今九公主得宠,养一只宠物,惠妃娘娘自然不会说什么,我们改日便将葫芦送过去。”风荷想的不深,只是感叹人果然要常行善事,当日举手之劳,今日竞帮了他们大忙。
江辞宁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思绪却渐渐飘远。今日下着雨,各个宫里的主子们都该在自个的宫中躲雨,消息传得应当没那么快才对。
怎么九公主忽然就听说了自己受罚的事情?她忽然想起那把撑在自己头顶的伞。
太后要罚她,就是太子都不敢说什么。
偏偏谢尘安敢叫宫人替她撑伞。
……自己又欠了他一次。
大大大
半夜忽然下起一场又凶又急的雨。
窗棂被撞开,发出巨大一声响,江辞宁猛然惊醒,起身去关窗。
分明已是春日,雨丝寒凉,拍打在她的手背上,激得人一个哆嗦。
院中的花树亦在风雨中飘摇,落了一地残红,瞧着有些凄凉。
关上窗之后,屋内却依然湿冷,江辞宁再无睡意。她慢吞吞将自己裹进被衾里,睁眼看向窗外漫无边际的夜色。
许久之后,她下了榻,摸出纸笔。
第二日一早,江辞宁不得不在眼底拍了厚重的脂粉,才堪堪掩住黑青之色。
只是江辞宁才到上书房,便听见幼安故意扬起声音说:“哟,长宁这是昨儿个伤春悲秋,一宿没睡?”众人纷纷朝她看来。
太后罚她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
有人见她面色憔悴,眼底不免染上幸灾乐祸,有人则张了张嘴,似乎想替她说几句话,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明哲保身。
江辞宁在这宫中,仰仗的不就是太后么?
如今太后表明了态度,朝夕之间,长宁公主的身份已然不同。
幼安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贵女附和道:“昨夜下了场大雨,恐怕是雨大风急,惹得人心中凄惶,惴惴不安,难以入眠呢。”
众人都在观察江辞宁的反应。
她慢条斯理收拾好笔墨,坐定,抬起一双清泠泠的眼:“一朝风雨一朝晴,天象使然,一场春雨而已,怎么叫郑姑娘说得仿佛要变天了似的。”
原本只是女儿家的奚落调侃,叫江辞宁这么一说,仿佛她是在含沙射影朝堂政事。
郑姑娘脸色一白,立刻圆话:“不过感慨几句,显少见那么大的春雨,原本都转暖了,今儿又冷下来了。”她一抬头,碰巧看见谢尘安走了进来,忙说:“谢先生来了。”
江辞宁的背脊忽地一绷。
旋即一阵夹杂着清苦药味的风拂过江辞宁的手背。她余光瞥见浅青色的袍角擦过自己的桌案,江辞宁抬头,发现他今日穿了一件薄薄的大氅。
谢尘安站定,回过头来。
江辞宁仓皇间别开视线。
谢尘安注意到她脸上脂粉也掩盖不住的憔悴,目光微微一凝。
一堂课毕。
雨倒是停了,可天色阴沉得紧,风呼呼地吹着,倒像是回到了冬日。
贵女们很快散了个干净。
谢尘安刚回到青藤斋,归寒进来禀报:“公子,长宁公主递来的信。”
信上的字娟秀飘逸,笔锋暗藏英气。
谢尘安盯了信片刻,终是接过信来。
信上只有一句话。
“错蒙先生垂怜,先生好意,长宁愧不敢当。”归寒敏锐地察觉到,谢尘安周身的气息有一瞬变得无比冰冷。
只是一瞬。
谢尘安将信扔到了火盆中。
火舌跃起,将信吞噬殆尽。
这场春雨绵延了几日,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怕冷之人忍不住又翻出早已收在箱笼中的冬衣。
就在第三日傍晚,毓秀宫忽然收到一封密信。江辞宁看完密信,当即变了脸色。
信是徐步凌写的,信上说徐梦影失踪了,陈洲已经派人去搜查徐梦影的下落了。
从鄞州回来之后,江辞宁便着手让徐家人暗中变卖资产,做好离开鄞州的准备。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没过多久,华章宫忽然送来一件东西。
那宫人手里托着个托盘,笑盈盈说:“太后娘娘吩咐,太子殿下的选妃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长宁殿下安安分分待在毓秀宫准备,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也好和亲戚走动来往。”
她掀起托盘上的帕子,上面放着一对孔雀嵌宝石金手镯。
那赫然是她离开时送给梦影的东西!
江辞宁眼角一跳,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那宫人满意地看她一眼,放下托盘走了。
江辞宁一把抓起手镯,银牙咬碎,眸子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徐步凌现在人已经在谷中,太后的人自然难以查探他的下落,但太后竟如此苦苦相逼!以梦影来威胁她!江辞宁此时才明白,自己之前的想法多么幼稚,太后是铁了心要她嫁给顾行霖!
她想嫁给旁人,太后都要叫旁人死,又怎么可能愿意放她出宫为皇家祈福?!
太后眼里只有听话与不听话两种人,只要她忤逆了她的意思,最后的下场只有一个一一
那只因为不听话被活活打死的猫。
不,难道她终究还是逃不过梦中宿命么?
嫁给顾行霖一事如此,被送去和亲亦是如此……寒风倒灌,灯火飘摇,将屋内的一切都映照得晃动不休,宛如恶鬼獠牙。
江辞宁盯着幽幽灯火,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风荷意识到这镯子来路不简单,忧心心地蹙起眉头,正要开口,忽然见自家殿下面色平静放下镯子。江辞宁的音色透着一丝奇异:“风荷,抱露,帮我备水,我要沐浴。”
夜里风又大了起来。
天上乌云一团团,掩住月色,宫道上黔黑一片。两道身影穿行在暗色之中,没有挑灯。
江辞宁披着一件暗色的斗篷,斗篷边沿宽大,遮挡住她大半张脸颊。
她怀里抱了一壶温好的酒。
冷风呼号不休,唯有怀中之物透着些微暖意。江辞宁寒凉一片的指尖贴在温热的酒壶外,微微蜷缩着。
风荷跟在她身后,嗓音里已经含了些哽咽:“殿下。”江辞宁蓦然想起梦中大雪纷飞,她们二人也是这般艰难地在寒风中穿行。
十年岁月,叫她被养成了一朵温驯的花,亦成为他人手中一枚棋子。
从此命运不由己。
但江辞宁知道,她绝不会再按照既定的路走下去。绝不会。
苍狼军到底是隐在暗处的,又如何尽心尽力寻找梦影的下落。
更何况对面之人是皇家,是太后。
但有一个人不一样。
他有通天之能,既然能扎根于敌人腹地,对抗一个太后…又何尝不可?
她知道,今日是梦影,明日便可以是其他人。只要触怒了上位者,自己和身边之人……下场终归是不会好的。
已至夤夜。
宫中四处幽暗,青藤斋的一角灯火便如萤火漂浮在半空中。
江辞宁停下脚步,凝眸望去。
片刻后,她将怀中酒抱紧了些,声音缥缈:“风荷,你就候在外面吧。”
“若是……
“若是一刻钟后我还不出来,你就先回去吧。”在风荷慌乱的表情中,江辞宁垂眸,一步步走向了青藤斋。
春夜寒凉。
寒气凝结在窗棂上,月色似乎也凝成了冰,只余灯火摇晃。
青藤斋里燃着炭盆。
谢尘安坐在桌案边,一只手执着玉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另一只手蜷在唇边,轻轻咳嗽着。
屋子里药味更加浓郁了。
谢尘安向来畏寒,如今这场倒春寒来得凶猛,谢尘安接连服下几贴药,却依然不见好转。
暗夜寂静,门扉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谢尘安笔下一顿。
门扉再度响起一声轻响。
声音短促,像是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
“归寒,去看看是谁。”
他继续提注,玉笔落在宣纸上,墨色泅开。片刻之后,一道轻灵柔软的声音响起:“请问…谢先生在吗?”
银钩铁画的落笔忽然一折,拖曳下长长一道墨迹。谢尘安倏然抬眸。
片刻后,归寒进来了,暗卫最重要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他的语气里却没忍住带着一丝古怪:“公子,长宁公主求见。”
谢尘安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的戒尺之上。
宫灯昏黄,如同鎏金裹住墨黑色的戒尺。
“让她进来吧。”
门开合,又无声关上,将泼墨般的夜色隔绝在身后。细小的气流卷动苇帘,帘动之间,内室那道静默的身影若隐若现。
江辞宁心脏狂跳起来。
片刻后,她终是抱着温好的酒,一步步靠近苇帘。谢尘安静坐在桌案边,凝视着苇帘。
苇帘遮挡住来人大半身形,只看得见月白色的撒花百褶裙随着她的步伐翻动,如同蝴蝶扇动翅膀。白皙如玉的手掀起苇帘,宽大的袖袍往下堆叠,露出一只松松悬在手腕上的玉镯。
肌骨胜玉。
谢尘安蓦然想起许久之前,她也曾这般找过他。只是那时是白日。
而此时,唯余昏黄烛火映亮暗室。
她从苇帘后探出来的脸颊亦被包裹在一片晦暗暧昧的光中,一双剪水秋眸含着细碎的光。
江辞宁踏进苇帘之内,看清了身着苍绿道袍的谢尘安。她将怀中的酒抱得越发紧了。
宫灯映亮室内一角,谢尘安的身形沐浴在半明半暗中。他的脸微微侧着,眉眼唇鼻的线条如同刀凿斧刻,又被温软昏黄的光晕染得神秘温和。
江辞宁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边。
宣纸之上,压着一根漆黑如墨的戒尺,正是她送他的那一根。
江辞宁眼角一跳。
她看见谢尘安的手指落在戒尺尾端的仙鹤之上,似乎在轻轻摩挲。
戒尺墨黑,他的指却苍白胜雪,两相对比,叫人心惊。满室寂静。
一道如同冰棱碎裂的清寒之声响起:“夜色已深,不知殿下有何事。”
江辞宁紧紧抱着怀中的酒,暗自咬住了红唇。她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
终于,谢尘安抬眸看来。
也是在那一瞬,江辞宁眼睫微颤,轻声说一一“霜寒露重,长宁温了酒,给先生暖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