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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之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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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流民之恶

出县城的路线.正好和书院在同一个方向上,故方恺是最后一个被接上车的。马车缓缓靠近,吴松明掀开帘子,却见一温润少年正坐在一颗大石头上,脚边放一个包袱,手上持一本书,不动如山,认真温习。

他换下了书院的学子服,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右肩和膝盖处还打着近色的补丁,这一身,却是瞧着比佟暄还要寒素。

“康之兄!’

方恺转头,瞧着吴松明软白的小脸儿从车窗里探出,不由笑了,拿起地上的包袱,往马车处走去。

兄弟三人集齐后,马车终于可以向着广元府的方向狂奔。一路上,都很顺利,大家或是安静温书,或是闲聊几句家常,偶有笑声从马车里透出,好不欢乐热闹。

午时正好赶到落河村,村子里就几十户人家,破败穷苦,几个人又肚子咕噜叫了好久,便也懒得等到城里吃饭,靠着一处树荫,拿出佟暄带的烙饼和肉饼,将就着吃了一顿。"等晚上到了广元府,咱哥几个去醉仙楼好好吃一顿,听说那里有江北最好的大厨,风味顿,

-流,必须试试!"吴松明说着,又跳上了马车。方恺沉默跟上,琢磨自己肯定不会去,就这次赶考的路费都是家里搜刮了一圈,好容易才凑出来的。佟暄亦没有搭话,气定神闲地坐着。马车继续向前赶,然而进往广元府的路,却是再没有早上那般顺利。“子言,康之,你们看!”吴松明率先发现异常,掀开帘子,招呼两位同窗。佟暄放下书,举目而望,却见狭小的车窗里,透出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他们相携着歪倒在路旁,衣着褴褛、骨瘦如柴,你竟分不出,他们怀里抱着的孩子、闭眼躺倒在路边的同伴,究竟是死是活。

佟暄心头跳了一下,然而那触动只一瞬,很快,他便漠然地移开眼,“听说北方最近正在闹旱灾,这些应该是随之迁来的流民吧。'方恺长叹气,“民生之多艰呐。却也不知朝廷拨下的赈灾款,又被那些贪官蠹虫层层盘剥了多少去!”他拳头紧握、眼中怒意鼎盛,“若非如此,说不定现在很多在这里的人,都不必流亡饿死!

佟暄翻书的手一滞,心中不知作何沉思,又轻轻揭过一页。“咚咚咚”!车壁忽然响起了敲打声。

“老爷,求求了,给赏口吃的吧。”原是有许多流民看见了这两雄赳赳的马车,想叫里头坐着的贵人给施舍施舍。

有人瞧见了,便也有样学样,跌跌撞撞地追着马车跑。眼见得流民越聚越多,车夫怕这群人把马车堵了,手高高一扬鞭,就要加速。"停车!停车!”车内传来吴松明的呼叫,车夫不由怔忪,却还是听从地拉住了缰绳。“吁!

马车停住了。

“松明,你要做什么?”佟暄见他撅着屁股就去掏座位下的干粮,担忧地发问。“这些人太可怜了,咱不能眼睁睁看着人饿死却见死不救呐!”话说间,他已经掏出了一大包干粮,就要掀开车帘子去派送,却被佟暄一把夺过。“你这干粮帮得了他们一时,却救不了他们一世啊!况你现在派粮食,咱们非得被堵这儿不可!”

吴松明扑过去,就要去夺他手里的干粮,“我不管那一时一世的,我能救得了一时是一时!”他把干粮揽在怀里,警惕地望着佟暄,“咱们这是在做善事,帮他们,怎么可能还会被堵呢?‘

佟暄还要争辩,流民们见马车停住了,竟是往这里越聚越多。方恺见兄弟俩僵持,连忙搂住佟暄的肩,“子言兄说的自是有理,可你便让他去吧,否则他这一次乡贡心里都会不安宁的。'

佟暄没再说什么,吴松明赶忙掀开车帘子,解开包裹朝外分发,“不急,老人和妇女小孩儿先拿..

可那些饿极的人哪儿会听他说什么,一堆还剩点气力的青壮汉涌上来,三两下就将吴松明手里那点东西抓没了,抓到手里后生怕晚了一点,慌忙往口里塞,囫囵吞着,也不知嚼没嚼就使劲往下咽。

有人见救命的吃食没了,怒而暴起,也不知哪儿来的蛮力,抻着手就要去掰那吃着人的嘴,企图口中夺食。

吴松明也有点被吓住了,又是心酸,连忙主持道:“还有呐,都别急,我这里还有。他又钻进车厢,把所有的干粮都抱出来,很快地又是疯了似的被一抢而空。流民们为着吴松明这一点干粮,有的甚至滚到地上打起来,车夫吓得站起身,挥着马鞭去赶拼命往身上挤来的人。

"没有了,这下是真没有了。

吴松明眉毛一撇,两手一摊,示意自己真的已经倾尽所有了。然而流民们还没有散去,竟是个个围在马车旁,盯着吴松明,一动不动,看得他毛骨悚然。有的人甚至扫了眼他的穿着打扮,再扫扫这座高大的马车,眼神中不知在盘算什么。气氛一度焦灼,吴松明感知到不妙。

正思量间,车厢里伸出一只手,夺过车夫手中的马鞭,朝马屁股用力一挥,“驾!"马儿抬首嘶鸣,突地奔袭,像是不要命般往前风驰电掣而去。一切来得太突然,不少流民们被马车撞开,扑倒在地,马蹄留下的尘土中,也不知有几人受伤。

吴松明张着手臂,摇摇晃晃,差点要跌倒,一下就被人拽进了车厢里。他滚进车厢,抚着胸口,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气,“妈耶,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他们那个眼神,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样。

佟暄将马鞭递还给车夫,让他驾驶快要一点,务必不要再停,放下帘子回来。“刚刚多亏了子言当机立断,否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呢。”方恺将他扶到车座上。毕竟流民人多势众,若是有一个胆子大的冲上来,他们三个人还真拼不过。吴松明犹自拍着胸口,“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他们怎么能这样?我还给了他们几口吃的,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佟暄坐在对面,抚平膝上的褶皱,定定望着他,眼神冷静,甚至是冷漠,“一群饿疯了的人,你能指望他们怎么感激你?你没看书上说到的吗?‘岁大饥,人相食’,人一旦饿起来,是连同伴都要互吃的,何况打劫你一个陌生人?‘吴松明吓得瞪大他的圆眼,“怎么会?‘人相食’!!这么可怕,哪本书上说到的?《大学》《论语》《孟子》?我记得我没背到过这段啊!"方恺:

佟暄:

佟暄卷起书本,往他头上一敲,“这世上的书有很多,不能光读这几本。"吴松明挠挠头,“哦”了一声。

方恺瞧他失落,连忙安慰道:“松明兄你心善,不管怎么样,刚刚都算是功德一件了。”随后话锋又一转,“不过我还是赞同子言的看法,这施小善,不如行大计,这也是为何我们要读圣贤书、考取功名。若未来你我能够取士入官,便可为天下苍生计了,切莫如某些蝇营狗苟之辈,只图中饱私囊,满足一己私欲。佟暄眼皮一掀,看一眼方恺,笑了,“康之胸有大志,未来定成栋梁材。”吴松明觉得他俩的话,半懂,好像又半不懂,只觉深奥有理。他挠挠头,又去琢磨今儿晚上到了醉仙楼,要点什么菜好了。

马车往广元府的方向继续疾驰,路边的流民越来越多。佟暄掀开车帘,冷冷探一眼,却见一个衣不蔽体的妇人正抱着怀中断气的孩儿,哭天抢地。

一路萧条,一路蛮荒。

这人间的凄风苦雨,终究是吹不进宫阙高台之内,如今却朝他扑面而来,赤/裸/裸展现在眼前。

终是不忍顾,他放下车帘,靠着车壁合眼养神。五岁的记忆太遥远,他对富贵之味早已模糊了知觉,而眼前的人间惨状,却是真真切切,鲜血淋漓。

或许,对于宫中的皇子们来说,权力,意味着争斗、意味着掌控、意味着凌驾万物。可对于佟暄来说,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权力,也可以意味着改变。自佟暄离家,已有日余。

佟暄走的第一日,范灵乐没有什么感觉,照样该吃吃、该喝喝。佟暄走的第二日,范灵乐好像.....也没什么感觉,高高兴兴地杀猪卖肉。佟暄走的第三日,范灵乐终于忍不住,思念如蚁,从心里头密密麻麻钻出来,小口啃啮着她的心头肉。不痛,但痒,那种难耐的痒,无法得解。夜里躺在床上,她摸到冰冷的床畔,不由想起离别前一晚的孟浪。那时她只恨得牙痒,心里骂着什么这辈子也不要理他了,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着.....那滋味,竟还是没够。啊!!范灵乐!!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她红脸,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在里面踢蹬翻滚。佟暄走的第四日,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县里传开来“喜事!大喜事呀!”

范屠户拎着壶酒并一包烧肉,大笑大嚷地冲进范家院门里来。陈玉珠立刻接过他手里的酒肉,众人也都纷纷迎到院子里来。“什么好事?把亲家公高兴成这样?”陈玉珠发问。范屠户大马金刀往凳子上一座,满面红光,“今儿我出去卖肉,听到街上都传开了,说那贺知县已经被摘了印去呐!”

“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

县印被摘,那可是犯了事的知县才有的“待遇”,没成想,竟落到了贺知县头上。“他这是犯了什么事了?”陈玉珠好奇。

“那我可不清楚了,只听说这上头怪下来的罪状,可不止一件呐。”范屠户笑嘻嘻,就要范灵乐去给他拿酒杯去,甚至还俯身逗弄佟岳,“小岳要不要也来一点呐?咱浔阳县的男儿从小就得学会喝酒的!

陈玉珠听后,也是喜不自胜,双手合十朝天拜,嘴里只说着"阿弥陀佛”。如此一来,他们范、佟两家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害怕知具家的报复了。“哎呀,看来还是我家闺女说的对。”范屠户笑得挤了一脸褶子,“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范灵乐没忍住,也是笑出来了。

她觉得命运很神奇,兜兜转转,自己似乎总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一个。“爹,今晚上,我也陪你们喝一杯!"

那个该死的浪荡子终于遭了报应,范灵乐简直想仰天大笑,这真的是令人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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