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24:仙女棒
#24
明润的鹿眼沾染清薄的酒意,挽留之色殷切,叫人不忍心拒绝。
虽然周时寂没有断然拒绝,但因为同时浮现在她眸底的某种赤热而迟疑:“林………”
几乎同一时刻,林蝉嗖地松开手,为自己头脑发热的逾距懊恼不迭:“对不起小周叔叔,对不起,我刚刚有点不太清醒。”
迅速后退两步,她重新拉开和周时寂的站位:“您去忙。”
“实在对不起。“林蝉再次道歉。
突然从“你”变回"您”,周时寂心里一顿,看了看她低垂头颅一副做错事情羞愧难当的模样,轻轻"嗯”一下,迈步往外走。
坐进车里,周时寂系好安全带,却没有立马启动车子。无意往旁侧一瞥,瞥见他方才忘记带进去的一袋东西,思索数秒,他解开安全带,折返别墅里。和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不一样,缺失综艺节目的欢声笑语作为背景音,整栋别墅恢复成以往周时寂所熟悉的冷清。仿佛空无一人。
不久前感觉到的那点淡薄的年味随之殆尽得无影无痕。可能林蝉已经回她的房间了?周时寂正忖着,便见某道清瘦的身影依旧在餐厅里。
只是…满桌的菜品前,她悄寂无声地趴着,纹丝不动。不知喝醉睡着了,抑或在哭。
后一种可能性叫周时寂尴尬又棘手,他的工作和生活阅历里,匮乏处理年轻女孩哭鼻子的经验。也不清楚,她哭鼻子和刚刚的事情有无干系?
“林蝉……?“周时寂上前。
林蝉恍恍惚惚抬头,惺忪的眼睛些许红,视线凝定他的脸上,微微错愕,难以相信是他去而复返:“小周叔叔,你怎么……”
“酒精产生幻觉,还是我在做梦?"林蝉心生怀疑,却又难掩喜悦。
称呼从“您”回归“你"了,周时寂心想。也不好问确认她有没掉眼泪:“要睡回卧室睡。”
“我没睡,就趴一会儿。“起身太猛,林蝉晕晕乎乎的,身形晃了晃。
周时寂伸手,支撑她的小臂。
干燥的掌心贴住她的皮肤,触感真实,林蝉方才确认,既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
他的语气和神态与往常无异,好像没有因为不久前她的冒犯而疏离她。
可林蝉仍旧不安,小心翼翼问:“小周叔叔你忘记拿什么东西了吗?”
松开掌心的光滑柔腻,周时寂的另一只手朝她示意:“看到家里的小孩都在玩这个,顺手给你带的。”林蝉接过,押开袋口。里面装着两盒仙女棒。她喜笑颜开:“谢谢小周叔叔~”
“嗯。“周时寂淡淡点头,“到院子里玩,我去取打火机。”
“好~"下意识间,林蝉即刻要朝外面走。周时寂唤住她,提醒:“外套穿上,别冻着。”林蝉才记起,之前吃年夜饭越吃越热,索性脱得剩一件单薄的吊带衫。
脸上顿时一阵青白和赧热交加。原来先前挽留周时寂的时候,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无礼……
裹好羽绒服出去,林蝉臊眉耷眼的。
周时寂帮她点了几次仙女棒,见她始终闷闷不乐,说:“京州不像清荣能放焰火,人还少,的确没劲。”林蝉摇头:“不是的,各有各的乐趣~”
说着,她晃动手中吡吡燃烧的爱心:“清荣的焰火虽然热闹,但都是别人家的。我第一次拥有仙女棒自由。好多啊,有一百多根吧?我一个人根本放不完,样式也眼花缭乱,彦妮、彦祖他们肯定羡慕死我~”
“今晚和他们通过电话没?”
“嗯嗯,吃年饭的时候已经通过一次。给院长妈妈也打了~年夜饭这么丰盛,我怎么可能不拍照给他们炫耀一番?″
周时寂笑笑:“现在玩仙女棒要不要拍照?我可以帮你拍,你好也发给他们炫耀。”
林蝉怪不好意思的,却还是厚着脸皮:“好啊,那就麻烦小周叔叔了~”
这回林蝉一次点两支,左右手分别一支,乐盈盈地将晃动仙女棒隔空划圈圈。
周时寂抓着她的手机,第二次帮她拍照,看到她的手机壁纸还是他第一次帮她在蓝厅拍的那张照片。时隔两年,面前的女孩少了两分青涩,其他大致和以前没有区别,尤其她脸上的笑,一如既往明亮又生动,两小团绚丽的烟花反而不如她的面容灿烂,沦为她的陪衬。不同角度都拍了几张,周时寂不小心摁错键,手机屏幕熄灭,他重新点亮屏幕,发现屏保设置的是八个手写字。林蝉正好这时小跑回来,一下瞧见他盯着她的屏保。“回信也还留着?”
“肯定的。“林蝉倒不扭泥,总归无论他们之间被资助与资助人的关系,抑或她的恋慕之心,他已经一清二楚。周时寂对自己十几年前的字迹有些印象模糊了:“回头把这张翻拍发我,可以吗?”
自然没问题。林蝉说:“小周叔叔你要看回信的原件都可以。”
“没事,翻拍的照片就好。"周时寂把手机递还她,“看看刚刚拍的照片满意不满意。”
无论周时寂怎么帮她拍,林蝉都满意。
何况拍照工具的清晰度也高,不再是她那个年代久远的旧手机。
其实她对照片不怎么讲究,也没有强烈的拍照欲望,她在学校更多时候是帮舍友和同学拍照的那一个。前年在蓝厅找周时寂给她拍源于借口,今晚则是周时寂好意,她才兴致勃勃。
收起手机,林蝉蹲地上,忙着摆弄仙女棒。周时寂坐在一旁注视她。
她白色的长款羽绒服的下摆蹭在地面,他提醒她,她说没关系。
周时寂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觉得她不亦乐乎,心情显然恢复了一些松快。
须臾,林蝉回头唤他:"小周叔叔,快看!”周时寂上前。
仙女棒被她摆成一个七芒星里头套着五角星的造型,五角星中间又连着的几根仙女棒的导火线一头全部挨挨挤挤凑在一块。
林蝉拿打火机点燃最中心的几节导火线,仙女棒开始次序燃烧,吡吡的星火自中间同时往外蔓延。很快,周时寂欣赏到了燃烧的五角星和七芒星。耳边盈起女孩轻轻的嗓音:“新春大吉,小周叔叔。”周时寂转头。
羽绒服的帽子兜住她的整颗脑袋,帽子边缘一圈绒绒的白毛裹着她的面庞轮廓,有一点飘落的绒毛掺杂进头发丝里黏在她酒精烘热的绯红两颊处。
下意识地,周时寂想帮她摘掉绒毛,但念起不足半秒便被他捺下。
她朝他仰着脸,乌黑的眼瞳里隐约烧着一簇光,光里包含无限的感恩,却也包含无尽的恋慕。
周时寂微微抿唇,不忍浇灭那簇光,只秉持着长辈的口吻,平常回复她:“新春大吉。”
同时,周时寂从衣兜里摸出之前准备好的压岁钱,递出和去年一样印有憨态可掬财神爷的红包。林蝉眼瞳的那簇光瞬间燃得更亮:“谢谢小周叔叔~”紧接着周时寂煞了风景:“你觉得这几个月,调整得怎样?”
林蝉的眼神立刻黯淡两分,脑袋又重新低垂:“对不起,小周叔叔。”
“……很失败。"她忽然体会到一种晦涩,苔藓般的潮湿晦涩。
“我不是跟你问责,没有怪你的意思。"周时寂见不得她垂头丧气,“之前我也没有被你冒犯,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往年的亲人朋友一个不在,想要有个人在身边、热闹一点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
林蝉抬头:“我还有什么心思是能瞒得过小周叔叔你的吗?”
他也太照顾她的感受了。
“小周叔叔你不如问责我、怪罪我,对我凶一点,骂我不知廉耻、痴心心妄想,更能劝退我。”周时寂皱眉:“林蝉,别把这种难听的字眼用在自己身上。喜欢一个人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错的。”“可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就是错的。小周叔叔你也不用为我的冒犯行为找理由开脱,我之前希望你留下,不单单是因为我一个人过年觉得孤单。”
“林……
“你别容忍我,别继续对我这么好。"林蝉眼波闪动,“那样只会让我越来越喜欢你。哪怕我清楚你对我的好单纯是长辈的关爱。”
沉默两秒,周时寂试图开解她:“我对你算不上好',很多事情都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举手之劳,是一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易博取别人好感的粗浅行为,一点也不特殊,一点也不珍贵。真正的对你好不是这样的,你以后自然而然会明白。”
“而且,有可能你现在分不清楚感恩和男女之间的喜欢。你混为一谈了。”
“或许吧。"林蝉放任自己凝注在他身上的赤+裸眼神,“以后会不会像你说的′明白'过来,那是以后的事。现在的我就是这样只有井底之蛙的眼光,因为你指缝间随意漏下的一点点关爱,就觉得没有哪个男人能比你对我更好。你认为的粗浅,对于原本贫瘠的我,就是前所未有的丰盈。”
周时寂又一次沉默,半点外交工作者该具备的口才都在这个时候调动不起来。
林蝉不错眼地看着面前永远端方清贵的男人:“我刚刚建议小周叔叔你对我坏一点,残忍一点。可小周叔叔你肯定也做不到,对吗?就像我做不到轻视你的好。”“对不起林蝉,是我的错。”
他确实做不到。
无论客观理智上的涵养使然,还是个人情感上对她这个晚辈的欣赏与怜惜,他都做不到践踏她。于是他的做不到和她的做不到,似乎形成一个矛盾。只不过,在周时寂看来,这个矛盾并非无解的。他始终认为,时间和阅历的问题罢了,随着她长大,她总会慢慢淡去对他的恋慕。
林蝉茫然求助:“所以接下去该怎么办?小周叔叔,这几个月我的法子似乎不仅不凑效,而且起到反效果。和你越疏离,我越想你,也越喜欢你。”
周时寂……看出来了。
正因为看出来了,他才拎出这个话题,和她商量更改方案。毕竟他答应了要帮她、陪她共同面对。既然之前她用的法子不奏效,刚刚她提的法子他做不到,现在周时寂便建议:“你顺其自然一点。”林蝉困惑:“怎么顺其自然?”
周时寂说:“不用刻意回避我、疏离我。有时候越刻意越显得重要越适得其反。你试一试将你对我的感情平常化。”
两条眉毛揪起,林蝉举例求教:“意思是,我想见你就见你,想给你发消息就发消息?”
“差不多。"周时寂点头,“随意一点。”“可以把′刻意'尝试放在留心你身边的其他异性。"周时寂又说,“你身边的同学、朋友,应该有优秀的男生,可能只是你没去挖掘他们的闪光。”
林蝉陷入短暂的安静,然后垂眼:“好,我会试一试的。谢谢小周叔叔。”
周时寂想再讲点什么,林蝉忽然高高仰头看向天空,两只手掌也摊开伸到半空,接住洋洋洒洒飘落而来的絮状物:“下雪了。”
清荣是一座从不下雪的南方小城,她北上京州之后,每年冬天都会因为雪花的沸腾而雀跃。哪怕这已经是她在京州度过的第四年冬天。
今年京州的雪量相比往年少,不过十二月稀拉下过两场。今天都二月十八号了,她以为今年不会再见着雪花,现在又降下惊喜。
和去而复返的周时寂带给她的惊喜一样,给林蝉颓丧的心脏重新注入一丝欢欣。
周时寂长身矗立,也微微仰面:“嗯,下雪了。”冬山缄默,雪落京州。
凛凛飞絮搁浅在他如玉如琢的眉目间,定格成妙不可言的画面。
林蝉无法移眼,察觉他侧眸,她收敛自己接雪的动作:“让小周叔叔看笑话了。”
明知在他眼中她就是个小女生,她还屡屡在他面前暴露诸多小女生行径。
周时寂唇角稍稍一弯:“林蝉,刚说过的,顺其自然。″
林蝉脸色闷红,却又坦荡:“我现在就是顺其自然的反应……
周时寂心情复杂,端持一个长辈的态度:“走吧,进去,一会儿雪下大了。”
他替她收拾起没用完的仙女棒。
林蝉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目光贪婪笼罩他清隽的背影:“小周叔叔是不是要走了?”
“不走。“周时寂没回头,“我也顺其自然。今晚就住这。”
“噢。"林蝉控制不住嘴角的咧开。
于是本该孤寂的除夕夜,她连睡梦中都抑制不住笑。大年初一,睡醒的林蝉坐起,抱着脑袋在床上懵怔半晌,跑去玄关查看鞋柜。
周时寂专属的家居拖鞋不在。
说明并非她醉酒的黄粱一梦,他的确在观湖澜湾过夜,而且他现在人还在二楼。
回去房间,林蝉坐书桌前欣赏着窗外一夜飘絮后的银装素裹,开启日常晨读。
没一会儿她却躺回床上。头有点疼,大概酒精的作用。两听啤酒之于目前的她而言,还不能完全适应。迷迷糊糊地睡回笼觉,断断续续闪回昨晚和周时寂短暂共处的细碎画面和交谈的只言片语。
忽然周骁的声音如附骨之疽,林蝉愣生生被吵醒。睁眼就见周骁近在咫尺的怒气冲冲的脸。
他单条腿屈在她的床上,俯身在她眼前兴师问罪:“好你个林小蝉!竟敢骗我!在这儿过年都不告诉我!”见她迟迟没反应,周骁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被窝里拽出:“在想怎么编理由搪塞我吗林小蝉?”林蝉刚刚几秒钟是在醒盹,这下清醒过来,很不爽利:“周骁,我说过好几次,别不敲门进我的房间。”周骁拉长脸,比她更不痛快:“我也说过好几次,你可以锁门。现在你自己又忘记锁门,怪谁?”“还有,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知道我刚刚没敲门?我敲了你没一一"蓦地卡住,他盯着她,一张脸迅速涨红,匆匆背过身,气急败坏,“林小蝉你穿成这样勾引谁呢你!”
林蝉一愣,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看自己,发现是她昨晚穿着睡觉的吊带衫一侧肩带滑落,被褥又没挡好,此刻半边肩膀袒露。
拉严实被褥,她忍无可忍,声音控制不住发哽:“周骁!请你立刻、马上从我的房间出去!”
周骁人是往外走了,但被她火上浇油:“这又不是你家!我爱上哪儿上哪儿!”
他从外面重重摔关林蝉的房门。
一转头,却冷不防直接对上周时寂沉得能滴水的脸,周骁整个人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