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3:年夜饭
#23
车子启动。
挡风玻璃前的羊毛毡车挂晃晃悠悠,正是前年她送周时寂的那一个。
坐在副驾里,林蝉两只手无意识揪着勒在身前的安全带,半晌平复不下晕乎,满脑子回响不久之前周时寂的第二句话:“东西收拾好,跟我回家。”
回家。
家。
在京州,第一次有人对林蝉这样说。
家之于林蝉而言是什么?一直等于荣春福利院和院长妈妈的小房子。
荣春福利院没了,院长妈妈今年也不在小房子里过年。她总要长大,总要告别福利院、离开院长妈妈,如今她二十二岁了,本科即将毕业,终于独自一人过春节,是平生头一遭,却也不会是最后一遭,往后肯定还会有。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昨晚睡觉前思考今天自己今天要怎么准备年夜饭的时候,她忽然有几秒钟短暂的感伤,感伤其实严格意义上讲,她是没有家的。
作为一个孤女,从被亲生父母丢弃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家。
可方才周时寂让她跟他回家。
林蝉便是因此晕乎,依他所言,整理好宿舍,又收拾一点行李进背包,穿上外套奔下楼。
看到他颀长孤拔的身影等在宿舍楼外面,林蝉的眼睛控制不住发烫。
周时寂走到她面前,接过她的背包单手拎着,两条长腿迈开,走在前面。
林蝉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最后坐进他的车里。
红灯,车子暂停,周时寂说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想在哪儿吃年夜饭?观湖澜湾还是和我一起到老爷子那里?”
林蝉毫不犹豫:"观湖澜湾。”
“观湖澜湾的话,只能你一个人,今晚陈妈也不在。”“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可以。”
“和我一起到老爷子那里也没关系,你不用顾虑什么,老爷子知道你。老爷子那里人多人多热闹点。”“谢谢小周叔叔,但我不好意思,到时候见周老肯定会紧张,压力会很大。”
周时寂并非没考虑到她所说的,只是觉得他都把她从冷冷清清的学校里接出来了,怎么能又放她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里?
既然她坚持,他思考片刻,心里有决定:“行。”绿灯亮起,周时寂重新启动车子,又问:“想吃什么?看看哪家餐厅打包点东西你带回去先吃。”林蝉说:“我自己做吧。”
“因为春节这几天都没人在家,所以冰箱里也没储备食材,你做不了。“周时寂的视线留意着马路两边的霓虹招牌,“那边有家生鲜超市,要进去买食材吗?”“不用不用!“林蝉赶忙摇头,要是她一个人便罢,现在她坐着周时寂的车,不敢耽误周时寂的时间,她选择速度更快的前一个方案,“还是打包吧。吃什么都可以~”也就是观湖澜湾周围环境太清幽,外卖轻易送不到,否则她自己解决。
今天除夕,日子特殊,找家开张又空闲的餐厅确实不容易。周时寂有个主意:“你现在饿吗?”林蝉琢磨他是担心没那么快能买到她的年夜饭:“不饿。我午饭吃得迟。”
周时寂颔首:“行,一会儿到家你等等,我找人给你送。”
“会不会太麻烦?”
“不会。”周时寂说,“前年四合院那家馆子记得吗?”“记得!"可忘不了。第一次和周时寂一起吃饭的地方。“嗯。就让那家送。他们不忙。”
说完,周时寂又问:“你那会儿说他们家的菜好吃,应该不是客套?”
“不是啊,真的好吃!我发誓!”
“不是就行。”
捕捉到周时寂唇角淡淡的笑意,林蝉些许窘:“我不是存心骗你们说我回清荣过年,也不是跟你们客套,就是不想麻烦你们。”
虽然截至目前周时寂也没问她为什么撒谎,但都被抓包了,还是主动点解释。哪怕周时寂没有责怪她,她的解释也非常有必要的。
“你看现在就很麻烦你。”麻烦他亲自到学校接她,“让司机来捉走我就可以了。”
……"周时寂因为她的措辞目露意趣,“司机也放假了。我正好人在外面,顺道捉你。”
林蝉讪讪:“所以我究竟怎么露馅的?”
周时寂:“往新福利院那边给林虹和彦妮、彦祖姐弟俩送了些新年礼物,福利院联系王远,彦妮和彦祖亲口跟王远道新年祝福,王远从他们口中得知你原来没回清荣,告诉我的。”
不用猜也知道,她肯定一个人留学校宿舍里。王远今年春节为了和女儿一起,昨天就去了前妻的老家,不在京州,于是周时寂自己开车过来京大,到宿舍楼底下再给林蝉打电话。
答案叫她防不胜防,唉,林蝉认栽:“小周叔叔你又破费了。”
周时寂抿唇:“荣春福利院和我哥关系匪浅,不存在破费不破费。”
林蝉笑着伸手拨动一下羊毛毡车挂:“荣春福利院的孩子们总归受了益,该谢还是得谢,不能省。”周时寂瞥一眼,“出入平安"四个字恰好被转得正对他。送抵观湖澜湾,林蝉自行拎起背包下车:“小周叔叔你赶紧回周老那儿吧,别耽误了你们吃年夜饭。我会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等我的年夜饭上门,你不用再操心~”隔着车窗,周时寂把外头的铁门和里头的入户门密码都告诉她。
平时进出管家给她从里面开门习惯了,她忘记现在她一个人需要使用密码才方便进出,林蝉闹了个大红脸。若非面对的是周时寂,对方恐怕得误会她趁机套取密码。一边摁密码进门,她一边忍不住叹气,周时寂不该如此信赖她……
周家的年夜饭一般晚上六点开席,周时寂迟到了十分钟。
途中周时寂接到过一次周骁的电话,周骁问他上哪儿了,怎么还没回,周时寂只说办点事,让他们不用等他。并非周时寂故意隐瞒周骁,他是料准倘若他明言,周骁多半会闹着跟他一起去接林蝉。老爷子知道大年夜团圆的日子,他的宝贝孙子丢下一大家子人围着个孤女团团转,对林蝉有伤害。
从这一点出发,林蝉没来这边过年是件好事。周时寂许久未曾清晰地感知自己的虚伪,虚伪之处在于,虽然他邀请林蝉和他一起到这边吃年夜饭出于真心,他也有能力带林蝉在这种场合往老爷子跟前露面,但不得不承认,他猜到以林蝉的性格,答应的可能性极小。
周时寂不用他们等他开席,老爷子还是等了,却不完全因为看重周时寂,也因为周时寂的迟到破坏了老爷子想要的圆满。
所以等归等,该不满的,老爷子依旧跟周时寂指出:“什么事非赶着这种时候去办?”
周时寂淡淡道:“路上堵车。”
距离产生美,放在周时寂和周老爷子之间非常合适。以前周老爷子掌控欲比较强,而周时寂越掌权越脱离掌控,周时寂外驻期间,周老爷子想管管不着他,这一回周时寂国内任职的时间比往年久,父子俩多少有点相看两厌。
最近的关系又有些不太融治,起因还是周老爷子希望周时寂的家庭快些定下来,周时寂不乐意。年夜饭是一大家子人,老爷子两个兄弟那边也拖家带口全部聚齐。
以前周家的关系网便几乎收拢在老爷子手里,周应启过世后,接班人成周时寂,如今几乎全转给周时寂,而且周时寂在此基础上发展了新的关系网,周时寂理所当然像一颗亮堂堂的电灯泡,吸引周氏子弟和周时寂套近乎。因为外驻,周时寂得以免去许多骚扰,更衬得这两年他在国内不堪其扰。
去年除夕的一些事尚历历在目,今年周时寂索性七点就离席,比其他人早许多,十分格格不入。别说老爷子面露不虞,哪怕周骁清楚周时寂的困扰也小声挽留:“小叔,你走了我怎么办?”
周骁压力也很大,但凡周时寂不在,压力全集中他身上。
周时寂拍拍周骁的肩:“你该挑起担子了。”周骁想说,不,他还小,他已经替周时寂承受了许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负。
周骁觉得周时寂又变了。
前年周时寂刚回国,周骁还悄悄吐槽周时寂越往上走反倒越死守规矩、不知变通,还隐隐有往周应启的风格靠拢的趋势,一点没有深受体制内官僚主义浸淫的“灵活性”。眼下周时寂哪是不知变通?分明将变通用来压榨他。等周骁也离席,已经寻不见周时寂,一问周苡初才知,周时寂过年都不忘为年后领导人的出访事宜忙碌,回观湖澜湾处理公务。
之所以是问周苡初,原因在于届时领导人出访建交国的随访团里有周家企业作为其中之一的企业代表,周时寂走之前和周苡初为此事聊了片刻。
当然,一会儿老爷子找不见周时寂,也是由周苡初跟老爷子说明情况。
林蝉快七点的时候收到周时寂帮她订的年夜饭。明明就她吃,送到的分量却满满一桌,好几道菜还是那会儿她手动点赞过的。
从学校宿舍换到观湖澜湾,从简单的火锅换成丰盛佳肴,虽然依旧她独自一人,虽然相比空荡荡的别墅她更习惯待在小小的宿舍里,但因为全是周时寂的心意,林蝉感觉这个年并不比往年和院长妈妈等人一起过来得差。食欲旺盛,也不想辜负这些美食,她尽全力大快朵颐。反正就她一个人,所以林蝉一点不拘谨,放开性子,架手机在一旁播放一档热闹的综艺节目,听个动静。她还喝了些酒。
酒是她今天上午在学校外面买食材的时候捎的两听啤酒,用来搭配她原本计划的宿舍小火锅。
被周时寂接走之前,林蝉记得自己把东西全送给宿管阿姨了,刚刚却从背包里翻出遗漏的啤酒。或许老天奶预料到啤酒还能有用处。
前年平安夜酒会上林蝉默默给自己定下的学会喝酒的小目标,并非说说而已,就是酒量训练得缓慢,毕竟她生活中需要喝酒的机会比较少。
类似学生会的活动遇到聚餐的社交场合,身边没有亲近的人,为安全着想,林蝉都不喝的。
她的练习机会基本是宿舍夜里开卧谈会和几个舍友各自边聊边喝一点。
今晚两听喝光,林蝉觉得买少了,没过瘾,嘴馋还想喝。
周时寂循着灯光和声音走进餐厅,看见林蝉手里抓着一只捏瘪的啤酒罐,高高仰头,嘴唇贴在罐口,努力要把残留的酒液舔干净。
顿住脚步,他当即后悔没有在进门的时候出声喊她,也后悔没有在回来前打电话告诉她一声。
林蝉则完全懵掉。
一开始眼角余光瞥见进来个人影她还惊了一跳,结果原来是周时寂。
她不明白周时寂怎么回来观湖澜湾了。除夕夜啊,他不和亲人待着吗?主要先前她从周骁口中听说过,年三十到初二,他和周时寂肯定都陪在老爷子身边,招待亲戚什么的。
周时寂送完她,也没说过他今晚要再回来的。两人面面相觑,须臾,林蝉率先自椅子里弹跳站起,抓着空啤酒罐的手慌忙背到身后:“…小周叔叔。”肉眼可见她的脸涨得通红,分不清是她喝酒所致,还是羞愧难当造成的。周时寂也少有的不知该作何反应最为恰当。
隔两秒,他才明知故问:“还在吃?”
林蝉点头:“快吃好了。”
“嗯,你继续吃吧。“周时寂转身,意识到他其实不该回来。她一个人自娱自乐,样子看起来没他想象得孤单,反而他自以为是的出现破坏了她原本美好的除夕夜。“小周叔叔!你去哪儿?"林蝉急急绕出餐桌,朝他追去两步。
一时之间,周时寂也思考,他是折返老爷子那里还是上二楼?
林蝉走到他面前,又问:“"小周叔叔你吃完年夜饭了?”
周时寂被她成片质泽如玉的皮肤晃了一下眼睛。室内暖气热烘烘,她的细吊带上衣格外单薄。他第一次见她穿得这么清凉。当然,或许是以往她出现在他的面前,刻意注重过着装。
现在两人隔得近,她胸口随呼吸起伏的春光无意展现在他的视线下。
避开目光,周时寂撤退一步,说:“吃过了。”然后回答她前一个问题:“我过来看一下你的情况,马上回去老爷子那里。你春节几天安心住着,后天陈妈就过来。”
林蝉下意识捉住他的手:“能不能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