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卫韫(八)
且不说卫崇怎么彻底惊醒,结结巴巴地试图把场子圆回来,徐鸯又怎么长吁短叹,连哄带骗地最终把卫韫证了过去。也不论卫韫隔日与卫衡谈及此事时,信誓旦旦地说亲嘴可以造小孩,卫衡又怎么眉头皱起答说当然不行,但卫韫祭出杀招,说是皇帝昨夜就…还没说完,便难得一回把卫衡堵得面红耳赤,一句也驳不出来,最终以卫韫的全面胜利落幕。
…总归,这交州困扰了朝廷这么多年的问题,也算是有个解法了。管不管用,先试了再说。总归不会比十年前更差了。当然,东宫的两位大人,经此一役,也意识到了这样"千辛万苦"换来的一家三口独处的时刻,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自在。正相反,因为这位小祖宗时时都看着呢,所以反而得注意着些。他们此后又暗地里约法三章,在卫韫面前时,亲吻绝对禁止,拥抱只限于上身,且最好一抱即止,免得勾勾连连,连牵手也最好躲着些,哪怕真情流露,也要背着手…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也都按下不表了。景和十二年,皇帝正式在南宫大开宫邸学,广招宗室、世家,乃至各寒门官员子弟。因与前朝宫邸学有所区别,时人又称景和宫学。与地方痒序不同,宫邸学是为了培养王公、培养官员而设的,自小入学,一直学到及冠取字,还直接与最权威的太学相接一一这些少年儿郎,若是家中有封邑,可返乡袭爵,若是决心要自己做番事业,更可通过一定的考教,升入太学。甚至进而接触权力中心。
看似是方便这些贵族世家。
不过,因为本朝郡国甚至州牧都是近似“世袭”的。天下大乱,各郡县又有原先用以监察和考教的茂才、孝廉,早已被高官贵胄们随意操纵,仅仅是走个过场,根本起不了效用。而官邸学则不同,你在地方再怎么作威作福,来了京师,有皇帝压着,上面甚至还有卫氏宗亲、王子世家,连他们都一视同仁一一这宫邸学中的考教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便可应对了。届时,学识是好是坏,人品是否贵重,所有学生都在宫邸学之中,对比之下,一目了然。
难道年年考教不过的蠢才恶人,还能成功回家祸害百姓吗?别说皇帝许不许,就是那些与其家族、长辈有竞争的其他朝臣,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靶子。等到这宫邸学成气候,或许连举孝廉、举茂才的效用,也可以慢慢地重新完善。
个中道理,徐鸯当然是与王琬等人反复商量过多遍的。像王琬高承这样的人,或许一眼便能看穿她的目的,但地方官员,那些尸位素餐的庸才蠢才,就未必了。
他们恐怕只当这是个名正言顺,要让“世袭”更加光明正大的路,高兴还来不及呢。
哪怕看穿了,旁人都送孩子入京,你不送,临老了,孩子要继承的时候,只有你一人的后代不曾过宫邸学的教育、考教,必然受人指点。万一朝中无人,又被参一本,那可真是把官位拱手让人。
这就是明谋了。
头两年,皇帝更是特地发了话,单独分出名额给情愿上京的交州、沙州才俊。因为考量到路途遥远,她自掏腰包,派专人去察举当地的好苗子,只要肚子里有东西,不拘是否是官家子弟,是否又曾举过茂才孝廉,入宫邸学,不但像其他勋贵一样不耗一钱一银,家中还另有补贴。响应者自然不少。很快,这宫邸学便办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热闹。人一多,老师更是不够。
这下,不管徐鸯和卫崇愿不愿意,陆丰必然是得留下来填补这个窟窿了。事实上,就连卫崇本人也--几乎是被徐鸯使唤着一-帮忙承担了部分课程。加上这整个中原,不论是该剿的匪,还是该杀的贼,都业已清理得干干净净,相比起王琬高承而言,他卫崇确实是闲多了,王琬日日埋头于奏本当中的时候,他日日在百无聊赖地巡视着南宫的宫墙……当然还要捉翻墙而出嘻嘻闹闹的这群小兔崽子。
卫韫晚上回东宫,说她的同学背地里都叫他黑面阎王,于是连徐鸯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而卫崇听了,作势要打她,追着卫韫满院子跑。欢声顺着宫道,远远地,好像能传到天边去。来年,边塞的苗子终于到了洛阳,又是一桩不小不大的风波。这些膏粱子弟,尤其是其中姓卫的,当然不大看得起连官话都说不惯的平头百姓。也就是在宫中,不至于真发生什么摩擦,不过是几句夹枪带棒的言语,以及平日里不理不睬。
但有些事情,他们不懂,宫邸学那些老师当然是懂的。一一皇帝是要办学教育,如此大费周章,不是让他们来逞威风的。说难听些,等他们回到自己家中,当什么世子少主,就算再怎么欺压下人,谁都管不着,但既然到了南宫,比起天家都是子民,哪里轮到这些小兔崽子来耀武扬威了?今日尚如此待人,日后出去还怎么治理州郡?…皇帝问起来,还不都是老师的错?
没几日,由陆丰牵头,在他的校场办了一场小的比武会。因是整个宫邸学都参与,不分年龄,卫韫也是头回真正踏足这个从前的鹿场一一不像卫衡,她还远远没到要习武的年龄呢--此时,她早已把什么陆丰什2灵鹿忘到特角旮旯去了。
她就站在人群当中,和她新认识的、人高马大的聂家姑娘一齐,好奇地踮脚,看着卫衡作为宫邸学这边参加比试的头个优等上前,和一个穿着布衣简装的干瘦少年互相行了礼。
人群响起稀稀落落的欢呼声,连聂家姑娘也蹦了两下,显然是为卫衡打气,而卫韫却格外安静。她看向那少年,在某一瞬与少年的视线相会,顿时让她回想起了幼时她在徐鸯膝头曾经见过的,那只舔起人来有些湿漉漉的黑狗。那只狗直到离开也都这样干瘦干瘦的,可是跑起来又像风一样。她一怔,没有留意到卫衡也看向她,甚至还发觉了她正看着对面的少年在发呆,脸色一沉。
很快,比试开始,起哄的众人被郭茂一瞪--他那张凶脸,比卫崇还管用一一顿时没了声响。
第一回是比近身搏斗。
卫衡毕竞自小长在宫中,不仅在这一门里受老师褒奖,还颇得了几分卫崇、郭茂的真传。加上今日他不知为何,没了往常那温和内敛的劲,招招都往列里出,几乎是抓着对面那少年狠狠揍了一通。好在那少年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在卫衡手下堪堪过了几回合,虽然吃了不少招,但脚下生风,身体灵巧,其实也没有真受什么皮肉伤。只是始终还是占下风。
周遭同学越看越起劲,连郭茂也拦不住了,呼声此起彼伏,一直到比赛结束。卫韫也一直盯着场中比试的二人一一
可惜,直到结束,那少年都没有反败为胜。她有些怅然。
倒不是她盼着卫衡落败。这两个人中,她当然站在自小护着她的卫衡这边。但卫衡素来都是阖宫中那个最会读书,最受欢迎,甚至最能打架的孩子。难得好像有一个人能同他过几招,卫韫还是很期待的。第二场紧接而至,比耐力。
“啪!”
陆丰拿着马鞭,用力抽了一回地,打得劈啪作响,也一下驱散了这群小鬼头。校场中间顿时空了一块,为两个人跑圈腾出了空间。也许是因为人群散开了,也许是因为毕竞比的是跑步,是耐力,没甚精彩的,所以人群中的哄闹声也渐渐停止了。
一一毕竞也是,一共比三场,就算这一场卫衡输了,不过是这些平头百姓天天干苦活练出来的,第三场的马术总也能赢回来。在场大多数人都是这个想法,连卫韫也多少这么觉得。
太阳越来越烈。
两个人就在这样的烈日下跑了不知多少圈,慢慢地,卫衡的气息不稳了,但那少年却还平静地跑着,稳稳地超过了他。但卫衡却也不肯认输,跑到面色发红,连腿都快软了,也没有吭一声。
人群越发没了声,郭茂皱着眉头说“可以了!"才强行叫停了这第二场。那少年停下来,也撑着腿,缓了好一会。
这一场,算是少年赢。
还有第三场。
三打二胜,只看最后一场。
就算再不看好那少年,有卫衡这莫名的执拗在前,整个校场的气氛也逐渐凝重起来。好像他真的觉得那少年能赢似的。可这毕竞是马术。别的不说,卫衡是用他自己的马,景和十年徐鸯赐给他的,一匹又矫健又灵活的小母马,与他默契十足,而那少年,刚到洛阳,是只能借校场的马,自己连个马也没有一一当然,马这样贵,以他的出身恐怕也从没有过。
两相比较,这紧张实在是有些莫名了。
那两匹马分别由陆丰郭茂牵出,众人被驱散,也害怕被那两匹马儿伤到,乖顺地往外又退一截,远远看着两人上马。也是上马的时候,卫衡像是没忍住,又看了卫韫一眼。这回,卫韫也正在看他。只不过,卫韫与他对视的这一眼,她没有去看他的神情-一或者说,距离不近,她其实看不清卫衡的神情一-她只是看着卫衡带着潮/红的脸颊,额角贴着的汗湿的碎发,然后她猛地明白过来。一一不对,卫衡的体力都快耗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