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徐鸯(十八)
不过另一头的卫翊,却是因为这话越发得意了。一一他当然不觉得徐鸯说的是朱津。他甚至不知道徐鸯见过朱津。那一句近似威胁的话,非但没有威胁到徐鸯,反而暴露了他手中的“把柄”究竟为何。他果然是通过那游医,知道了徐鸯将要生产,猜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世”。
既然不是在宫中结合所得,那么,必然不是皇帝的血脉,也就无从继承这个帝位。如果徐鸯不肯同他合谋,他定会揭露这个秘密,想必徐鸯这个“皇后”也不会好过。
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屈服于他。
一一至少,不管怎样,他卫翊的儿子必定是堂堂正正的卫氏子孙,不会受天下质疑,而若是与他合谋,徐鸯这“太后"的位置也必然是稳固的。甚至那个孩子与徐鸯"有缘”,会将徐鸯认成母亲……
他在威胁徐鸯一一虽然这个威胁实在是好笑一-也是在提醒徐鸯。“皇后殿下也让小王想起一个人。”他意味不明地说。徐鸯愕然抬头,才明白他是如何理解这句话的。在他“无往不利”的魅力之下,徐鸯的这句话,当然只有一个意思。
…这卫翊,竞以为她在同他调情,以为她口中的人,是那个“皇帝”呢!也怪不得他这样受用了。
徐鸯几乎气笑了,但临到头,还是生生地忍住了,只一笑。“该不会是先王妃吧?"她如此直白地一语点破,反而让卫翊脸上的自得一僵,但她不等卫翊反应过来,又柔笑道,
“其实我也猜到了一二…那日送来的外袍,恐怕是彭城王特意准备的先王妃旧物吧?不然为何会在王府门前闹出那样一场闹剧?”闻言,卫翊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那若有若无的,几近引得徐鸯不快的、虚假的暖昧,顿时消散殆尽。连那卫翊方才兴致勃勃指着那塑像为徐鸯介绍的手,也不自觉放了下来,几番抬起,似乎一时间失了不愿辩解,只想本能地诉诸暴力。但他也不愧是面对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的人,转瞬便硬生生遏制住了。他终于又打量了徐鸯一眼,这一限,要慎重许多。………看来皇后殿下什么都知道了。”
“嗯。不止是这些,我还知道你手中沾的那条人命……“徐鸯笑笑,“你自觉握住了我的把柄,可有没有想过,你向来最看重的名声,与一条人命相比,孰轻孰重?″
卫翊一愣,怒道:“你竞敢……”
“别动怒,大王。"徐鸯退了半步,轻声道,“许你算计我,为何不许我威胁你?
“其实,若非你一直不愿坦诚相告,我也不想这样……针锋相对,是不是?“大王的提议,我也不是不愿意考虑的……”言语间,她已经又退了一步,站在那塑像当中,真有如神罚一样温和而冷淡地看着卫翊。
然而,这看似温柔的话,却把卫翊的最后一个出路堵住了。一一这样的距离,哪怕他暴起伤人,徐鸯也能往外逃。只要一声呼救,卫翊苦苦经营、视如珍宝的好声明便会毁于一旦。偏偏她还给卫翊抛了另一条路,看似软化。卫翊再怎么愚钝,在这两个选择中,也只能跟着她画出的路走。
他想必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又灰败了两分,片刻,冷笑一声,道:“……孤还真是小瞧了皇后殿下!”
“无妨,你小瞧的人不少,也不差我这一个了。“徐鸯顿了顿,轻笑道,“这卫氏传到这一代,光是有王位的宗亲就近十个,更别提还有些旁支……大王当真觉得,这些人若知道了你的打算,还会照样拥戴你吗?”也许这句激将法真起了作用,卫翊看着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既如此,当着这卫氏先祖发家的塑像面前,既然殿下想要直言,那小王也同殿下来分说清楚,分说明白!
“还烦劳皇后殿下说个清楚一一先前那句′考虑',究竟考虑得怎样!”说到此,徐鸯的视线才微微闪烁。她也收起方才的神情,越发平静起来。“你若想要送你儿进京,甚至′伴驾…只要大王忠心为国,心是向着陛下,不要与那些个谋逆之徒勾结,都无不可。"她说,“一一只是一点。
“这懿旨,需得等淮州稳定,我安全回京,启程前再发。”她看着卫翊,那双眼睛,圆而清澈,似乎一点也不锐利,可又像能看透卫翊心底一切魑魅魍魉一般,让人几乎不敢直视。又是好一阵,卫翊没有回。庙里只余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是一一他压箱底的最后一招又被她说了个正着!甚至可以说,是他藏在心底,自认为隐藏得极好的,原本的打算!徐鸯腹中胎儿“来由不正",其实只是给了他一个理由,一个夺位的灵感。如果徐鸯真那么好拿捏,答应了他提出的交易,带着自己亲生的孩子与卫衡回到洛阳,谁知道她最终会不会应诺,将卫衡推上皇位?就算是她信守了这个承诺,只要她亲子“虚假"的身份不暴露一一一一这个正经皇子立在这儿,那一旦回到洛阳,章德殿阖殿的朝臣又怎么会同意?
他真实的谋划,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这么被动。其一,当然是不能放徐鸯回洛阳。
只要皇帝在洛阳病死,而皇后人在彭城,那么,那一干朝臣就算再急得跳脚,也鞭长莫及一-为此,他甚至愿意就把她供着,让朝中军队就这么与刘肃僵持在彭城,直到熬到皇帝驾崩。
反正如今驻守彭城的,抛开那些已经卸甲下地的不算,也才不过一万人。西边刘肃虎视眈眈,别说是徐鸯这个“皇后"了,皇帝一死,就连大将军卫崇,恐怕也不敢同他翻脸。
其二,则更是险恶。
只要拿这个“把柄”,让徐鸯下了旨意一-无论是认个干亲,还是多封些地,只要让卫衡从众多宗室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那个尤其适合的继承人一一那么,徐鸯肚子里的这个……
对于他而言,当然是让这孩子彻底消失,才算得上是稳妥。至于消失的手段……那就多了去了。
这儿毕竞是他的地盘,生产之地必然在他的王府,哪怕是卫崇逢珪,总不至于在皇后生产时还要入内保护吧?何况就算在房间里眼睁睁看着徐鸯生产,只要这接生的婆子里有他的人,当中可以下手的空间就大多了。费事一些的,准备个残疾的婴儿,把那孩子替了,或是把那孩子偷走,正好以人质来要挟徐鸯。若是不愿意费事,那么…直接杀了,甚至一尸两命,也不是不行。
这一切阴谋手段,只要拿到,或者说,骗到,徐鸯的懿旨,都是水到渠成。但现在,不仅他没有如愿,成功--用皮相也好,花言巧语也罢一一哄骗到徐鸯,正相反,这些阴谋诡计也被徐鸯一语道破。哪怕他此前佯装“被看破"的气急败坏演得如此之好,也没有骗得徐鸯松口一丝一毫。
卫翊慢慢地,终于平静了下来。
“小王费这么大力气,难道只为了把这个三岁稚儿送进京吗?"他说着,嗤笑了一声,“皇后殿下想得未免也太美好了……小瞧人的,究竟是谁呢?我彭城再不济,应对你手下那点人的三四万兵马还是凑得齐的!”“我是不是小瞧你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徐鸯道,“你为了引我入局,把彭城的城防全抖了个一干二净一一哦,武原与傅阳你留了个心眼,多藏了些人马,图也改了改,但你觉得这也能骗过我,骗过我手下这些百战之将吗?上个月,你那些兵马都被差了个干干净净,正确的舆图,现在就摆在我的桌案上……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去看一看。“哦,不过你说得对。我手中人马确实不多,所以也早便派人去了青州调兵。算算时间,现在约莫已经快到了吧!”……那卫崇当时调兵,不是说要来防备刘肃的吗!?"卫翊双眼圆瞪。“谁告诉你打刘肃的兵就不能用来打你了?"徐鸯似乎被逗笑了,“合着你根本没考虑过……不止有青州的援军!你说你要是同我开打,淮州中,这些拥护你的小郡国难道还会唯你马首是瞻吗?……你究竞打过几场仗,光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倒敢这样同我对峙?”
当然是一场也没有。
连彭城这个郡国,也都是他靠祖宗荫庇得来的。他卫翊,就像每一个京中的膏粱子弟一样,从未出过彭城国,甚至没有出过彭城这一座城。站得这样高,那芸芸众生于他而言,当然被一层又一层的云雾遮去了……他只能瞧见头顶上发着万丈圣光的御座,殊不知,那脚底的大地,才是真正托举他到此处的根基。
他瞪着徐鸯,良久,直到晌午的烈日都已经悄然染上那庙门口的几块老砖,燥热在心头郁结,他才咬了咬牙,开口。“…好。是殿下棋高一招,小王认了。还望皇后殿下言而有信,护我儿周全。”
“怎么去了这么久?同那老草包说清楚了?”一上车,卫崇便急切地问。
徐鸯却没有立刻答,而是慢悠悠地放下帘子,道:“说清楚了。只要他配合,不投敌,我回京时就带上他那可怜儿子。养在宫里,多一口人吃饭的事。”“……什么意思,他还在妄想着你的皇位?!“卫崇一愣,怒道,“不成,陛下还是太心软了,我来!我现在就下去同这个老匹夫分说清楚一一”“坐着!你急什么?"徐鸯还没坐稳,忙伸手拦住他,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再逼得他真狗急跳墙了,我还生怕他不想送儿子进京呢!“……你仔细想想,“皇帝'膝下只有一个,他彭城王膝下难道不是也只有一个?这些拥兵自重的郡王,总也要管一管才好。”卫崇眨眨眼,恍然明白过来,猛地张大了嘴巴,又忌惮地看了眼马车外,硬生生地闭上。
他无声地给徐鸯比了个“高”。
徐鸯轻笑一声,挪开眼,慢悠悠道:“你说的对,这彭城王确实翻不出什么浪来的…我心中担忧的还是另一件事。过两日,青州调来的人马也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