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穆孚(一)
陆氏化作灵鹿,救天子于虎口的故事,很快流传开来。
被那白虎咬得浑身是血,在她面前阖上眼,当然也不可能再死而复生。徐鸯当然知道这些都是逢珪现编出来的胡话。所谓灵鹿,是那怂狗带回来的,而陆菽,但是民间百姓最喜欢这样惊险、曲折,并且还带着些神话色彩的故事。甚至他们也不觉得奇怪。
天子之所以叫天子,正是因为她得承天命,既然如此,当然是不会被区区一只老虎所伤的。没见她只身入林,也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吗?这些凡世间的刀剑、猛禽,都不能伤到她,若是硬要逆天而行,自有像陆氏这样的“使者"替上天来保护天子。压皇帝,才招致的上天怪罪。
更甚者,甚至有人把嘉始年间的那些天灾人祸都一个个数了出来,只归结于是朱津欺--倒也圆回去了,分明很合理啊!
此事越传越广,越传越广,甚至比那信报还早一步抵达雍州。穆孚听了,自是大怒。
州两地的民众,都有悄悄给天子刻小像,放在自家堂里的了。没能借此羞辱皇帝一番不说,还白白送了她美名-一如今别说是京畿附近了,连雍州、沙当然,也有人顺便给陆氏刻了。
反正拜谁不是拜,指不定哪天就灵验了呢。
偏偏穆孚这通怒火更无法撒在陆氏身上。不仅因为陆氏已逝,还因为这五年,陆氏在雍州确实暗暗经营了一小波势力。
从前他靠着朱津,不惧于这些垂死挣扎的穆广旧部。
毕竟穆广没有留下任何子女,陆氏又必然不会改嫁,他只要等到陆氏把自己熬死,这小撮人自然而然,便会散去了。
但如今不一样。
朱津坟上--如果皇帝给他留了个坟的话--都开始长草了。的、英明的,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驱动千军万马的“下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样的时机,陆氏还真给这一波人找到一个下家.....一个完美--皇帝。
孚也决不能承认。
所以,哪怕他心知这陆氏必然是与皇帝达成了共识,“心甘情愿"地为皇帝捐躯,但穆他一口咬死了,是皇帝待陆氏不好,以至于陆氏葬身山野。的死必然是怪皇帝的。
不管是怎样的不好,是欺辱了陆氏也罢,是出去行猎时没有护着她也罢,总之,陆氏甚至他还当着众人的面,写了一封满是质询的信,像是真要为陆氏讨个公道似的。--这话若站在徐鸯面前说,倒或许真能让她动容、愧疚。但可惜他要面对的,不是徐鸯,而是暗地里追随陆氏多年的那些部将。说句不好听的,这些人或许真不在乎徐鸯这个才重掌大权的小皇帝,但他们了解陆菽。他们与陆菽相处何止五年,当然知道她进京,与那些官员甚至是皇帝虚与委蛇,为的是雍州。
在雍州有值得托付的人之前,陆菽不会轻易死去。
而这个人究竟是谁,当然也是昭然若揭了。
何况,皇帝尊陆菽为师,把她请进宫的事,旁人也都看在眼里。这样的局面下,穆孚的那几句辩解,看似心痛的怒斥,都显得太苍白无力。当然没什么人会真信他。
没有激起一点波澜。
不单雍州没人信,这封信好不容易送到了京城,那信使心惊胆战地送至尚书台,竟也这倒不是说穆孚的信不重要了。
但在另一件事面前,哪怕是再重要的信,也要缓一缓一-卫崇有消息了。
而且不是寻常的捷报。
时间往前一推,正是徐鸯进山狩猎那日,卫崇终于打了一场胜仗。信也就能送出来了。一一这也是很快与灵鹿一说融合在一起,成为街头巷尾都传的另一个故事。分堵截郭茂和孟尚的部曲都调回僰道,显然是要瓮中捉鳖,把他擒杀于此地!却说卫崇这一番被袁封围困,原本是走投无路。袁封设下这样的天罗地网,甚至把部然而袁封的意图,卫崇又怎么看不懂。他那狗鼻子,沙场上但凡有风吹草动都能立刻嗅出不对,何况是这样的明谋。
他立刻反其道而行,抛弃了僰道,转而往深山里进!
这确实是通常情况下脱困最好的办法。找对方包围的薄弱之处,乃至于对方的空当,然后放手一搏,以突破局。
填没有区别。
只唯独有一点特殊一一这临州的山,地势险要,贸然进山,与把手里人的命往乱葬岗里袁封正是仗着这一点,才敢设下此局。
他又怎料到,卫崇竟还是大着胆子,几乎不管不顾地带着那两万人往山林里扑,正面迎上他的“伏兵”。这一下子,便撕出了一个大口!
这一战,虽然打了袁封一个出其不意,成功冲出包围,但卫崇手下死伤也不在少数。而且,他这样的选择,更是把自己架在了火上。
--接下来呢?他总不能退回去吧?但若往前,这茫茫大山,真有出路吗?“或许没有。但有吃的。"卫崇同韩均说,“先活下去再说。”确实如他所言。
与京畿附近那山林里的走兽们的舒适生活不同,卫崇这一进山,几乎让方圆十公里的牲畜都遭了殃。他们没粮吃,于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但凡是这万余人经过,连老鼠都没被放过,全进了他们的肚子里。
就这样,还真让他撑了数日。
而且有一个过目不忘的韩均在,这些人也没有真葬身在深山中,好歹还是给他们踩出了一条路。
封手下数位本身就出自犍为各个部落的将领。
不过韩均再怎么了解临州地形,终归也不过是看过些地图,照猫画虎,当然比不了袁很快,也就是这几日里,袁封的追兵追了上来。
最终将卫崇残余的部曲围困在一座荒山上。
后来他们知道,那附近便是灵关道。
再往北走,他便能与郭茂所率的三万大军在南安汇合。但无奈通路一断,他们当真是只言片语都送不出去。不仅这边卫崇找不着北,连郭茂也以为他们还被困在僰道,于是一路向东。
两边就这么生生地错过了。
哪怕是卫崇,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里,也没了办法。山下围着的,全是袁封的精锐,他手中还剩着一万来人,只吃这一座荒山,当然是撑不下去的。他只能背水一战。
然而,也就是在这样的绝境当中,在这一日,百姓口口相传的神迹降世之日--山下的树林里,起了瘴雾。
些将领也没发觉什么异样,直到次日天亮,旭日之下,那重重迷雾才现出原形。严格来说,是在前一日傍晚,悄无声息地起了,借着夜色,连久在山野之中过活的那看着也距离发病不远了。
已是迟了。军中发病之人,十有二三,或高烧不退,或上吐下泻,剩下没发病的,眼偏偏是在这个时机,偏偏这山下原本从不发瘴雾的--当真是有如天助!
在南安的郭茂会合了,还借此伤了袁封好几员大将。
不必说,当日傍晚,卫崇带人杀下山时,自是大破袁封。他不仅顺利地冲出重围,与了个稀碎。
虽然袁封自己躲在后面,毫发无伤,但他自作聪明布下的这个陷阱,是彻底被卫崇杀也就是在这一日,徐鸯在虎口中奇迹般地生还了。
这怎么能不让人津津乐道?
州、青州、许州,甚至连临州也有人有板有眼地传起来了。消息传回京,不出五日,皇帝是天命之子的说法越发地流传开来,不止是京畿了,并以至于陆氏这个“神使”在民间也有了不少拥趸。
当然,这也逃不开逢珪暗地里的推波助澜。
这一役之后,接下来的征伐可谓是如履平地。
本是佯攻的孟尚一转方向,往样柯方向一-也就是袁封空虚的后方一一进军。仅剩的守军一触即溃。
而郭茂与卫崇,则合兵一处,在犍为把袁封所有精锐聚歼之后,大摇大摆地占据了犍为、越两郡。蜀中剩余的小股部曲与势力,见此情势,自然望风而降。其溃逃之势太急,甚至袁封亲自阻拦,反被手下人杀了,取首级献来。至此,袁封授首。
那样占地为王,性子是有些随遇而安的,不足为虑。
至此,临州只剩下一个南郡的范朗。他手里本就没什么兵马,何况此人本也不像袁封--徐鸯死里逃生,这几日又几乎被临州纷至沓来的捷报埋了。她不止要去分辨卫崇这积压了半个月的信一一信中战况不多,肉麻话倒是一句也没落下--还要处理这临州十数郡的俘虏、降将,甚至是临时提报一些原在袁封手中未得重用的茂才。她当然顾不得去理那穆孚究竟发了什么废话给她。
哪怕原本有些许空闲,她也报复一般地任由自己没日没夜地继续处理政务。其实陆菽死后,她反而不常做原本那样的噩梦了。夜里总是静谧而温柔的,就像是陆菽的确正温和地注视着她--虽然她向来不信这样。
她这样忙,并非是怕什么,而是为了陆菽。
就这样,又是五日过去,临州西部与南部的战事大多都平定了。加上新纳降的将领与部曲,
一共仍有十万人马,都被调往涪陵与鱼复。
信使从临州,一路北上,跑死了两匹马,星夜进宫。
一一只等她一声令下,那大军便要拿下范朗,完美结束这一场征伐。徐鸯正等着这一份战报。哪怕是亥时,她也没有就寝,在宣室翻着王琬呈上来的建议。殿外一阵喧哗。她心中顿知应当是信使到了。
“--什么事?是战报吗?
"
“.....是。”有个小黄门犹豫地进殿来报。
“那还拦着作甚,让他进来。
"
话音未落,那信使已然快步进殿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案前,把信递来。军情紧急,徐鸯当然也顾不上计较这人有没有失礼,如何失礼了,她看也不看便把信手下,口中问。
"是临州的战报?
"
“陛下这么挂心临州的事吗?”那信使竟不答,只反问道。过了。
闻言,徐鸯眉头一皱,她倒是不介意下面人出言冒犯,但这样揣测她的心思,就有些她一面拆着信,一面正欲开口斥责,只是刚张开口,便倏然分辨出这个嗓音的来处,于是猛地抬头。
--烛光明亮,映出那"信使"带着热汗的面额,丝丝缕缕大抵因为赶路而不大听话的碎不避不让。
发,还有一身灰尘,却仍旧难掩明亮的眸子。他比谁都要更专注,更灼灼地迎着她的目光,果然,一身小兵打扮的卫崇,正嬉笑着看着她呢。
..倒似真没受什么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