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陆菽(九)
“有动静。恐怕是个大家伙。”
么动静?
正是昼夜交替之时,连风吹动树叶也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动了这一隅的昏昧,哪里有什若不是徐鸯向来信任陆菽,此刻恐怕早已质问出声了。切,但那几乎像火光在扭曲阴影一般的一呼一吸,的的确确应当出自一个庞然大物。但当她真屏息去听,似乎真能从这一林子的寂静中听出若有若无的呼吸。虽然听不真徐鸯无法自控地回握住陆菽的手。
哪怕不在宫中,却与宫中无异。
马场上无数次惊险的场景,终究也都是在众人簇拥下,有数个,甚至数十个护卫在旁。而这回不一样。这才是最原始的危机。
哪怕四下仍是一片寂静,哪怕她已经紧紧握住了陆菽的手,却似乎根本无法从陆菽的手中再多汲取一分力量。
但,也与以往不同的是,她的思绪也从未有过的清晰,她甚至不需要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只要听着自己稳定的心跳,她的脚就稳稳地踩在地上。“那两个侍卫呢?等他们回来?”徐鸯低声问。
的白虎。
“不行。他们来了也无济于事,不如说,还是最好别回来了.....我瞧见了。是只吊睛白额说罢,陆菽攥着她的手,在泥地上一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为她指了方向。徐鸯顿时抬眼,往那方向望去,果然瞧见有一处不似树荫的影子,正静静藏在层层叠叠的草丛当中。火花炸开的那一瞬,有光亮划过,才能照到那老虎脸上狰狞的"王”字。可惜她身边当真一个有用的人都没带。哪怕带了一个人,但凡是卫崇在的话......不,她更不能靠卫崇!何况卫崇自己还困在千里之外,自身难保呢!林中出现过老虎。但凡有过那么一次,也不可能被世家贵族,甚至皇族,当做狩猎之处了。.....不对,此处为何会有老虎?"徐鸯在京城住了二十年,当真从未听说过城东这片山“天下大乱,生灵也会被迫迁徙,不是罕事。”
“马离我们不过数十尺,不如....
胆了。
"也不成。"陆菽沉声道,"虎乃是百兽之主,在虎面前,那两匹驽马估计很快就被吓破“单凭我们二人,当然也无法与那猛虎抗衡.....能用白日里打的猎物引开他吗?”笑了一下,又道,"陛下竟这么冷静,实在是让妾有些意外。"若是能,这白虎也不会在这里蛰伏这么久了。它看上的恐怕就是我们。"陆菽无声苦徐鸯也笑笑,道:“再不冷静,命都没了。”
她们对视一眼。
"这样,这白虎再怎么凶猛,它也是畜牲,是天性畏火的。"陆菽道,"既然只能跑,不如待会我们背着这火的方向一齐跑,而且一定要分开,让那白虎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此刻林中还不算太黑......陛下若找不到方向,便顺着那月光走。“...好。”
“切记!哪怕是徒步,也不要上那马一-马一旦受惊,甚至比这白虎还先一步伤到人"我知道。"徐鸯道,"白日里才领教过一回。"
说完,陆菽才缓缓松开她的手。把那几乎已经烤熟了的兔子放在一边,准备扶着她,悄悄地站起身来--
然后,猛地叼走,往林子里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谁曾料,一路上都乖觉的那猎犬,也偷偷地凑近了这串或许在它眼中也香喷喷的肉“....不好!”
与陆菽这声惊呼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不过眨眼,那狗又惨叫着从树林里蹿出,就在二人急忙起身,看得目瞪口呆的时候,一闪而过--
这蠢狗!就这点出息,逃命的时候倒比谁还跑得快!一下便蹿进深山里了!倒把她们原先商定的计策全打乱了!
暗处的白虎当然也不是吃素的,只见那狗逃窜的身影一过,便立时有带着杀意的气息逼近--那白虎从树丛中猛然跃起,就这么铺天盖地一般地朝徐鸯扑来!说时迟,那时快,徐鸯只来得及退上半步,便见陆菽欺身而上,借着胳膊,生生地抵住了白虎的攻势。
徐鸯睁大了双眼。
也许人求生时,真能迸发极大的力气。陆菽这一挡,哪怕她的胳膊已经被虎牙几乎撕下一大块肉来,哪怕她相比于那猛虎,也不过是纤细弱小的一捧骨架子,但她竟就这么死死地挡在了徐鸯身前--
寸步不移!
“你一-”
“快走!”陆菽厉声喝道。
她当真是不怕死了,竟徒手抓了几块正烧着的柴火,猛地往虎眼里一戳!....一阵焦味。
那白虎也终于哀嚎一声,松开了口。
们,反复发出威胁而愤怒的咆哮。
只见它狼狈地往后一滚,把那撩了毛的火灭掉,尔后,才又忍着痛一般,面对着她那带着火的柴也“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暗了又明,最终还是灭掉了。徐鸯如梦初醒,才有些趔趄地、手脚并用地站起来,问:“要不还是我们一起--”
话还没说完,陆菽便打断她:
“--不行!我已经走不了......若一起才是都不一一快走!”“一一就算我走,也不一定能走出一-”
这回,徐鸯话还没说完,就被陆菽一推,险些仰头栽倒在身后的树丛中。就在这宝贵的一刻里,白虎再度积蓄了力量,悍然往这边扑来!咬住,往后一拽!
陆菽又在那为数不多的柴火里抓了一根,但总归是慢了半步,她的腰腹就这么被猛虎而徐鸯.....她在这些声音当中,竟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隐约的兽鸣。她咬着牙,回头,已经准备好面对第二只白虎,甚至准备好就横尸在这荒郊野岭了但竟不是。她的身后,是那只“临阵脱逃”的猎犬。
它去而复返,还带来了.
.....-只鹿。
这里怎么会有鹿呢?
上,
但当那天边月亮终于探头,丝丝缕缕的月光透过枝叶笔直地落在那漂亮而雄伟的鹿冠放出晕出清冷的光辉,逼退了那黑暗中的邪魅一般一-连徐鸯也呼吸一滞,一时无法质疑这样有如下凡一般的情形。这鹿,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弯腰,等着她坐上去。
面是高贵雄健的鹿,眼神仿佛能通人言,等着载她逃出生天。另一面,则是再度被白虎追上,咬住下腿,痛得几乎晕厥的陆菽。徐鸯知道陆菽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她已经逃不出去了。但她忍不住,依旧回头,甚至想要往回走几步。
“呃、呃--陛下!
"
嗓音夹杂着撕裂一般的痛苦,仍然惊得徐鸯也无措起来。明明她见过那么多次的死亡,明明陆菽不过是她相熟两月,称不上朋友的“老师”。后好拿下雍州。
明明她要接近陆菽,也不过是想从陆菽身上得到些许能够利用的东西。不过是为了日陆菽艰难地伸出那只完好的手,于是徐鸯也立刻伸出来。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二人的手紧紧攥住。
明知是徒劳,徐鸯却仍旧绝望地用自己没有力气的双臂,想要把陆菽从那老虎口中抢回来。
度往外轻轻一推。
但陆菽又喊了一声"陛下!"反而松开手了。甚至生怕徐鸯不懂,用仅有的力气把她再温热的触感离开之后,留在徐鸯手心的东西,有些凉。“陛下、下....快、快走.....陆菽还在说,近乎于无意识的呢喃。她已经疼得不清醒了。徐鸯惊恐地低头一看。
是一块玉。
染着血的玉。
或许还有陆菽亲弟陆丰,以及其下辖金城的几千守军的,那块白玉。是那块陆菽曾经告诉她,代表了穆广与陆菽的过往,足以能驱使雍州所有穆广旧部,徐鸯只觉得身体中的血一下子,也随着那猛虎咬住陆菽的、血流如注的伤口,一齐流尽了。
还在挣扎的陆菽渐渐没了声响。老虎将她往草丛中一拽。那声音太刺耳,又把徐鸯强行拉回了这片血地当中。
离奇的是,她身后的那只鹿还没有逃走。它低垂着头,仿佛也终于着急起来了似的,用嘴咬着徐鸯的袍子,往另一边扯。
一声又一声的哀鸣。
徐鸯终于再度踉跄地站起来。
她最后看了眼陆菽。看见陆菽被血染红,被野草砾石划伤的脸颊,看见陆菽仿佛还有意识地勉力抬眼,也看向她。
看见陆菽的嘴唇动了动。
徐鸯内心一惊。
但陆菽也根本不必说出口,甚至不必把话说完,徐鸯也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要怕。
不要怕。
那鹿仿佛也识途,载着浑浑噩噩的徐鸯一路冲出山林。此处确实就在林子边缘,不过一刻,便遇见了同样被叫声吸引来,正准备巡山的侍卫。逢珪和王琬也很快赶到。
王琬亲自抠开徐鸯搂着鹿脖子的手指,把徐鸯从那鹿身上抱下来。有好一阵,徐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孙节几乎自责地哭出声来,但偏偏她却没有一滴泪。
好像这不过是一夜一夜的噩梦中不那么恐怖的一个。
而现在,陆菽死了,梦也该醒了吧。
"陛下离开前,陆氏还活着吗?"逢珪问。
.....没有。”徐终于有了反应,她喃道,“她死了。”陆菽是死在她的面前,被猛虎吃去了半截身子,鲜血淋漓。但陆菽挣扎着将她推走的力气,那抓住她胳膊的温热触觉,又好像还留在她身体里。也许是因此,她恍惚间觉得陆菽应当也不该就这么死了。好像乌云一样遮天蔽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见过朱津杀人,也亲手杀过人,但无论是哪一次,血腥味都没有这一次这么浓厚,她有些想得出神了,手指掐入王琬握着她的手心里,但王琬什么也没说,只和逢珪担忧地又对了对眼神。
“.....要不臣派人去那林中搜一搜?好歹寻见了尸体,安葬了。”王琬低声问。闻言,徐鸯倏地回过神来,正要说快去,却被逢珪打断了。“不行。”逢珪说,“就让她死在林中。”
徐鸯愕然抬眼。
在她听懂这句话之前,逢挂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就让她死在林中吧。"他说,“陛下,她想救的是你--不是她自己。”景明元年秋,帝猎于东林,不慎迷路,遇猛虎。时穆广遗孀陆氏随行,化为皎鹿,形容异彩,四蹄如电,载帝出奔,乃得救。
同日,卫崇大破袁封于灵关道,又半月,尽收临州十二郡。北人谣曰:
“灵鹿现,临州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