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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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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第25章

秦淮舟回府时,破天荒看到父亲秦靖坐在院中摆弄丹药。

父子两人已有几个月未见,他上前请过安,问,“父亲今日怎的有空回府来?”

老秦侯是在秦淮舟升任大理寺卿的时候让他袭的爵,之后自己潇洒出京云游,再回来就开始穿起道袍,结交各方道长,钻研炼丹修行之术。

只不过今日罕见的没穿那身青色道袍,而是换了一套常服,像是要参加什么重要的宴会。

秦靖摆弄着丹丸,头也没抬,“宫里有旨,让我和你今晚入宫赴宴。”

秦淮舟难得露出诧异神色,宫中竞然真有旨意?但.……

如果只是这样,似乎没有什么抗旨的必要。这样想着,便问,“非年非节,也不曾立过什么过人功勋,宫中这时候让我们父子进宫赴宴,可有说是什么名目?”

“我哪知道,"秦靖一副“本来高高兴兴炼丹突然被叫回来真是很无奈"的表情,“问了元康健那家伙也不说,嘴忒严。”

秦淮舟心中微沉,“或许……是秦家这些年一直在寻人的事,传到陛下耳中,惹来天子猜疑了?”之前在大理寺内,她虽然一直没明说到底是什么事,可她欲扬先抑的提起秦家寻人一事,总归不是那么简单。乌衣巷是天子利器,观乌衣巷行事以测天威,这些年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

秦靖听到这话,停下手中动作,捋了捋胡子,“恩……要真为此事而来,还真是有些难办。”

他抬眉往儿子那边扫去一眼,“秦家这些年不遗余力寻找当年裴相遗孤,但始终毫无进展,至于裴相那件事,又是皇帝心里的一根刺一-唉,总归这种事也瞒不住,能瞒过这么些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怎么办?“秦淮舟问。

“什么怎么办?“秦靖看着眼前出落的挺拔清隽的儿子,“你在天子身边当差这么久,这点事儿还得指望老子替你扛?”

秦淮舟:…

总觉得他父亲自从开始修道,脾气是越来越差,训儿子也训的愈发信手拈来了。

他目光落向院中石桌上摆着的几只瓶瓶罐罐,思忖着道,“这些年,宫中每年都会放出很多人,里面也有一些是之前没入掖庭的罪臣家眷。但这么多年查过来,那些知情者都说,自从入了掖庭,就再没有见过她们。”顿了顿,接着道,“也有人主动登门寻亲,但事后查明,全是打着裴氏遗孤旗号,来招摇撞骗的。这些事在外面看来也不是什么秘密,陛下有所耳闻,似乎也不稀奇。”秦靖长叹一声,“是不稀奇,但有些事,不翻到台面上来说,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怕就怕,有心人拿此事做文章,说我秦家为裴相鸣不平,不满陛下当年的处置结果。若果真如此,今晚进宫,赴的就是鸿门宴。”秦淮舟神情凝重起来,“但,动机呢?”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那这个人这么多年按下不表,如今却突然要翻到明面上--是因为他审了何璞贪墨案?冷不丁听秦靖问,“你这几年,没收过那些人孝敬的东西吧?”

秦淮舟扶额,“不曾。”

“那就没事儿。“秦靖松了口气。

末了又感慨,“当年之事,太过混乱,怎么处理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裴相不过是成了最合适的引子,他下狱,牵连最少,根基不毁,只是对他来说太不公平。还有那孩子……那孩子如果长到如今,应该和你年岁相仿,原想着,若能找到她,秦家也能给她庇护,裴相泉下有知,也能放心。可惜…”

秦淮舟看向别处。

他经手的案子这么多,查线索查人更是家常便饭,深知只要人还活着,哪怕藏得再深,也会留下蛛丝马迹。但秦家这么多年寻裴氏遗孤下来,却一点音信都没有,很可能早在当初裴相出事时,她就已经遭遇不测。“且不说这些,"秦靖另起一个话题,“我回来时候听说,你把何璞那案子,结案了?”

秦淮舟拿起桌上几个瓶瓶罐罐,和秦靖一道搬进屋子里,闻言点点头,“是。”

“我看不像,“秦靖打量起自己这个儿子,“若是以往,结了这样的案子,你总归要轻松许多,但今日看着,却依然疑虑重重。”

秦靖当年也屡屡破获要案,秦淮舟如今所用的思路,大多来自其父。

如今秦靖虽说早已不问朝事,但探讨梳理些查案思路,也还是信手拈来。

秦淮舟听到父亲这样问,憋在心里的话稍稍有了些宣泄的口子,

“此案,虽证据确凿,但仍有诸多疑点,甚至很可能牵涉甚广,但如果此时追查,就会使案情本身搁置下去。那些前来告状的灾民,本就期望朝廷能给他们一个公道,有了公道,之后的日子还能撑下去;

但这个公道若要无限期的延迟,他们是否会觉得求助无门,官官相护?

那么之前所有的承诺,便都是对他们的搪塞。”“你说得有理,"秦靖点点头,“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结案不代表就是结束,既然有疑点,那就继续查。”“不错,”秦靖赞许道,“上次你写信来问我,可听说过什么灵药,我这次回来,除了宫中传召,也是为了这件事。”

“那药与其说是灵药,不如说,它是强行为将死之人续住最后一口气的吊命药。”

“这么说……就是这颗药?”

梁眠看着桌上那粒丹丸,“就是它让大骨棒突然发了疯,引发顽疾而死?”

说话间想到那只大犬,梁眠鼻子一酸,“挺好的狗,怎么就被这么个玩意儿要了命一一”

说了半天却没听到苏露青开口,梁眠狐疑看向她,却见她托腮对着那颗药凝神思索,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又问,“苏探事?你刚才的意思是,打算用这颗药,和大理寺那边换线索?"那能换来什么线索?不是肉包子打狗就不错了一一

当然,剩下半句话被他默默吞了回去,只接着说,“如今关于账簿的线索,我们已经掌握的差不多,大理寺那边还能有什么是我们查不出来的?”

“渡口仓库。"苏露青终于开口。

“仓库?“梁眠眨眨眼睛,“凭乌衣巷腰牌,我们也可以派人再去啊。”

“那种地方,商贾与官吏关联颇深,若发现短期之内连着有两拨人探查,你猜他们会不会转移证据?或者……干脆销毁证据?”

乌衣巷的确可以出入任何地方,但能不能去是一回事,打草惊蛇又是另一回事,如今这草已经被大理寺给打了,她再去,结果只能是无功而返。

梁眠嘴一咧,“倒也是………

“但那也不至于用这东西换啊,"梁眠一脸心疼,“说不定,这个就是那账簿里记载过的重要东西呢!”“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在何璞的书房里,找到一只空药瓶?"苏露青忽然问。

梁眠点头,“记得。”

“这颗药的味道,和空药瓶里的很像,我想,药瓶里面装的,很有可能就是这种药。”

梁眠瞬间瞪大眼睛,“那……那何胥吃的,不就也是这个?甚至何原……牵线给何璞的药,岂不也是这个?”“不错,"苏露青将空药瓶和那粒药丸摆在一处,“所以何璞早已不是关键,何玉、何原的背后之人,才是新的线索。如今新的线索与西市渡口仓库有关联,此药在我们这里,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但对秦淮舟来说,不一样。

所以,用一个她不那么急需的,换她真正想要的,这笔交易对她来说,不亏。

一想到秦淮舟……

她扭头看一眼窗外,这时候已近黄昏,宫宴快要开始了,只盼他千万推拒成功,毁掉这桩婚事。“不过苏探事,我还有个疑问。”

梁眠依然盯着那粒药丸,“何家一夜之间被灭门,何胥疑似不是下葬那天死的,大理寺只结了何璞贪污赈灾粮的案子,之前这些……岂不是全成了无头悬案?何府还被一把火烧成了灰,这些公道谁给他们啊?”

“谁说的成了悬案?”

“那、那也没人给何家其他人伸冤……”

苏露青揉揉眉心,“你好奇这里的猫腻,就说你想知道,装什么高尚。”

“黑黑……“梁眠见被拆穿,抬手挠挠头,“苏探事说的不错,是我自己想知道,哦,林丛也想知道,但他不好意思问。”

苏露青看一眼手边茶盏,梁眠会意,立即上前添茶。“何老夫人应该是被何胥杀害的。”

“啊?“一上来就听到这个答案,梁眠一连震惊,“为、为什么.……”

苏露青借这个话题也在给自己理清思路,“我想,最开始,只是因为何璞想要治大儿子的先天心疾。”“……心疾难医,何璞的精力全放在何胥身上,就忽略了小儿子何原。他们也许因为某件事关系破裂,何原成婚就分了家,而何璞出于愧疚,也想要修补父子间的关系,所以他很关注何原的近况,知道何原后来搬去淳博县,便自那时起给何原写信。”

“何原不回信,但会通过何玉这个叔父,得知何璞几人近况。他与何玉大概关系亲厚,两人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一个人。经过那人的运作,何原来到京都,进入国子监外院读书,何玉继续奔走在两地,获取两边近况。”“半年前,何原或是好心,或是故意,透露了药'的消息给何璞。何胥那时候频频犯病,何璞因此尝试买了一颗药'给何胥吃,而何胥吃过′药',果然恢复如常。何璞大喜过望,每到何胥心疾发作时,就会给他吃一颗,渐渐地,何璞手头开始不宽裕,所以何璞打起了国库的主意。”“也许是何璞救子心切,胆大包天,又也许有人恰好在这时指引,让何璞尝到了甜头,于是何璞开始从国库中倒卖米粮,换钱买'药'。起先还算轻松,后来随着何胥心疾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药量加大,需要的药钱也越多,何璞只能继续冒险偷换米粮。”

“而这些'药',看似能缓解何胥的心疾,但也会引来不可预估的后果,何胥全身溃烂,对′药′也依赖成瘾,一旦心疾发作时不能及时吃药,就会发狂。”

“也许是一个月前,何胥再次发病时,'药'却吃完了,药瘾发作的何胥根本没人能控制住,嗯……大概就像大骨棒当时突然发疯那样。”

苏露青顿了顿,再开口之前,先叹了一声。“……何老夫人试图阻拦孙儿未果,反被何胥误伤,而何老夫人本就上了年纪,被一个正值盛年的疯癫男子打中,可能很快就气绝身亡。何璞又惊又怕,下令家中死守这个秘密,对外宣称何胥病死,然后烧掉何老夫人的尸骨,装进棺材里下葬。同时封存何老夫人的屋子,再让侍候何老夫人的嬷嬷伪装出何老夫人的声音,以应对不时之需。”

梁眠恍然,“所以那天我们在何府门外吃了个闭门羹,当时门内说话的人,并不是何老夫人!”“不错,"苏露青道,“之后淳德县灾民进京告状,米粮变麸糠一事败露,何璞下狱。何玉背后之人为掩盖此事,令何玉以何胥之命作为威胁,逼何璞认罪自尽,之后又授意何玉将何府余下之人尽数灭口,再放火烧何府,销毁一切证据。可惜何玉想独吞何璞的宅子,没有放火,背后那人察觉,另找人放火,同时也将何玉、何原二人灭囗。”

“这么说来……这背后之人,势力很大,“梁眠接道,“何原是被丢进鸿胪客馆混淆视线的,说明此人能插手鸿胪寺事务!”

对于梁眠的回答,苏露青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只要再揪出这个背后之人,就能顺藤摸瓜,确定那本账簿最终的下落。”

梁眠趁着思路还清明,立即往下说,“所以……不止一个何璞偷换过国库米粮,这次的赈灾粮也不全是何璞贪掉的,只不过他首当其冲,成为替罪羊,接了一口大锅!”“那………"说完这话,梁眠又巴巴看着她,“苏探事,除了和大理寺做交易换线索,我还应该做点什么?”苏露青被他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深吸一口气,“何老夫人的关系网,何玉最后那段时间都出现在哪里,可都查出来了?”

“没、没……"梁眠低下头,“我这就继续带人查。”而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立即抬起头,半是神秘半是兴冲冲的,“苏探事,你听说宫里今晚要宴请秦侯和老秦侯的事儿了吗?”

一听到秦侯两个字,苏露青立刻又开始头疼。梁眠只当她和往常一样,天然排斥秦淮舟这个人,接着说,“听说老秦侯正在道观里修行呢,突然就被陛下给召回来了。陛下同时宴请秦侯父子,难不成有什么绝密之事交代?”

“还有一个事儿,"梁眠又说,“户部那边调了几张空置的宅子图纸送进宫里,不知道最近可是有什么大人物要回京?陛下在为这位大人物选宅邸?”

苏露青兴致缺缺,“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你放衙回家去吧。”

梁眠见状,立刻告退,给她留出独处空间。苏露青走到窗边,再次看看天色。

这个时辰,他应该进宫了吧?

宫里派了人来传召,秦淮舟与秦靖一道坐上马车,进宫。

秦靖坐进马车以后,闭目捏了捏鼻梁,最后接着方才的话道,“只凭何璞一个小小的仓部郎中,无论如何也撬不动整座国库,你若要私下暗查,更要加倍谨慎。另……”他再次压低声音,“灵药'虽活跃在鬼市,但鬼市卧虎藏龙,背后都是有真正掌权者做靠山的,何璞案目前来看牵涉颇广,这两边或许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知道,”秦淮舟恭敬应道,“我会小心。”深查何璞案的幕后推手,他多少有些把握,如今让他忍不住去细思的,反而还是白日里在大理寺时,与苏露青的那番交谈。

如果不是十万火急,她绝不会向他透露这么多宫中之事,还如此关心他寻人的结果。

但.……

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么急呢?

今晚宫宴只有帝后与他们父子,宴席甚至直接就设在立政殿后殿,殿内到处都摆着新摘的腊梅。虽是初冬时节,地龙已经烧得很旺,在殿内坐了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热起来。

元俭干脆就敞开衣襟,很随意的靠坐着,随意问着秦靖关于道观里的生活。

秦靖一一作答,说到元俭感兴趣的地方,他干脆起身,到殿中空地上,身体力行的为元俭演示起来。引得元俭也跟着下来,学他的样子,打了一套拳。殿内君臣之间的气氛,很快就因为这套拳而热络起来。这时宫人开始上第一盏酒。

盛在白瓷盏里,酒色清润,初闻只有一缕浅香,尝一口,味道也是淡而又淡。

秦靖对这酒熟悉得很,喝过一口后,似有感慨,“老臣第一次喝这浅碧酒时,还是在琼林宴上。当时少年心性,只觉若饮酒,便只应饮烈酒,烈酒烧喉,燃尽一身热血,最为痛快!所以还偷偷和同窗抱怨,说陛下舍不得给我等喝烈酒,只拿这白水一样的东西糊弄。”元俭听了哈哈一笑,“老秦侯果然是爽快之人,我当年第一次喝这浅碧时,也误会过阿爷,私下和兄弟说,宫中什么酒没有,为什么只给我喝这兑了水的。”君臣提及往事,欢笑一阵,元俭看向端坐下首的秦淮舟,将话题抛给他,“秦卿呢,觉得这酒如何?”秦淮舟拱拱手,“先贤曾言,点到即止,浅尝辄止,都是劝告天下人,凡事不要太过极端,臣以为,此酒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得好!"元俭拊掌道。

又看向秦靖,“老秦侯教导有方啊。”

秦靖连连摆手,跟着谦虚两句。

孟殊也道,“说起来,秦卿今日公开审理贪墨一案,倒教本宫也想起,昔年老秦侯也曾如此公开审理要案,引得京中万人空巷,哪怕多年后,在百姓间也是一桩美谈呢。”

秦淮舟在一旁听着,知道皇后说的是他父亲做万年县令时候的事。

当时有权贵仗势欺人,秦靖还只是小小的万年县令,苦主告状告到京城,谁料击鼓鸣冤不久,就因一路颠簸劳累、加之权贵纵奴拦杀而死。

当时多少人都劝秦靖算了,苦主已死,此间事死无对证,若为其得罪权贵,无异于自断仕途。

但秦靖没听,执意接下染血状纸,多方查证,终于将权贵缉拿归案。

先皇因此大赞秦靖,此后秦靖屡立奇功,加官进爵,获封侯爵。

这番事迹也被众人传唱,多少年轻学子以此为终生信仰,誓要不畏强权,为民请命。

秦淮舟每每思及此,都觉心潮澎湃,与父亲当年相比,他如今所做,全然微不足道。

“皇后殿下谬赞,都是些过去旧事,实在不值一提,”秦靖笑道,“如今犬子为二位圣人器重,老夫与有荣焉。”“老秦侯说得哪里话,两位都是我朝之重臣,来,我敬二位一杯。“元俭说着,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秦淮舟连忙与秦靖一同起身,同样将盏中酒饮尽。“今日家宴,两位卿家不必多礼,随意就好。”元俭之后又说了些闲语,才慢慢进入正题,“当年老秦侯一案定乾坤,先皇为此加倍赏识老秦侯,可惜元家子嗣稀薄,无缘与老秦侯结亲,先皇每每提及此,都极为遗憾。”

这事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也成了京中一段风月旧事。还有人私下里打过赌,赌宗室里可有人迎得才子归,不过后来全随着秦靖成亲淡去。

如今元俭忽然又提起这一茬,自然不会是平白感慨。果然,下一刻就听元俭接着说,“先皇遗憾,又觉得此等大事,不必操之过急,何不等下一代长大成人之后,再来争取一回?只是天公不作美,朕的兄弟很多,姐妹的年纪却又都不合适,不免又遗憾一回。”

先皇努力开枝散叶,养了一大堆儿子。

结果儿子又夭折了一大堆,剩下几个倒是不错,本以为其中总能有个有机会的,没想到秦家也得了一子,皇室的这些皇子,瞬间就没用了…

元俭接连提起这遗憾亲事,秦家父子便是再没往这方面想过,此时也不得不多想想了。

秦淮舟跟着又想到白日里苏露青和他说过的那些话。如果按这个思路推测的话……

皇帝想弥补先皇遗憾,与秦家结亲一一那么秦家这个人选,自然是他自己;皇帝那边有一女,是晋阳公主。他神色微动,心中浮起一种异样的别扭来。总不会是……皇帝想招他做驸马?

可,要是这样的话,拒绝还是接受,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和她苏露青又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又上了第二盏酒,这次的酒比方才的浅碧要浓郁很多,但秦淮舟已经没有了方才那种还能细品一番的心v情。

今晚这场宫宴,不是鸿门宴,胜似鸿门宴。……秦卿本就是光风霁月之人,如今愈发绝伦,又是我大齐能臣,这段时日更是屡破要案,只是朕听闻,秦卿如今还是孑身一人,不免觉得可惜。”

终于听到皇帝说出重点,秦淮舟本就悬着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秦靖。

与秦淮舟的悄然无措相比,秦靖明显从容许多。端坐得累了,直接在桌案后面打起了莲花座,跟着元俭话里的停顿,笑道,“能得陛下如此关心,是犬子的荣幸,不过这成日里问案听审的嘛,都是这样的,一沉进去,就什么也顾不上。”

“这话倒是不假,"元俭也点点头,“朕身边也有个整日查案探事的,也是日日都那么点灯熬油的。”秦淮舟垂下眸子。

皇帝最后那句最关键、决定性最强的话,就像迟迟未落的另一只靴子,悬而又悬,仿佛专要挑人精神最薄弱的时候落下。

“朕看着秦卿如此,总是想着,秦卿如此劳苦,应该为他选个什么样的小娘子,才能让他们小夫妻就此和美完满的携手过一生呢。”

来了。

终于来了。

秦淮舟下意识深吸一口气。

“哦,对了,”

元俭在最终公布之前,忽然又另外提起一件事,“听闻秦家这些年一直都在寻找什么人?”

“朕还隐约有耳闻,说秦卿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曾成婚的?”

果然还是问到了。

因为已经有所准备,父子二人骤然听到元俭提到这件事,神色都很平静。

秦靖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正是,寻的是昔年故友血脉,老臣当时想着,故友虽不在了,血脉还在,若能找到那孩子,或是养在秦家,或是再替她寻找族中亲眷,全凭那孩子的意愿。若留在秦家,秦家也会妥善安排一个适合的名分。”

元俭:“那,可找到了?”

秦靖摇摇头,“不曾。”

“有下落了?”

“也不曾有。”

“这样啊,”元俭面上似是露出惋惜,“世间变数甚多,无论是何结局,都是一番造化。或许那孩子已有归宿,老秦侯不必太过伤怀。”

“谢陛下体恤。”

“既是如此,朕这里有一人选,不知两位卿家意下如何。”

秦淮舟只觉得心头突地一跳。

连带着右眼皮也跳了两下。

秦靖已经恭敬问道,“不知陛下说的是……。””“秦卿对她应该是很熟悉的。“元俭又卖了个关子。秦淮舟闻言,抬头看向元俭,心中飞快的回想着,自己和晋阳公主究竞有没有过交集。

好像是…

没有。

晋阳公主在深宫,即便出游,也自有女官或是京中贵女等随同。

他一个男子,怎会不经传召,贸然去随公主的……不被当成登徒子打出去才怪。

但除了晋阳公主,皇帝还能搬出谁来,才能解了先皇当年的遗憾?

“乌衣巷里有一位探事指挥使,姓苏,与秦卿年纪相仿,能力亦是旗鼓相当,老秦侯游方在外,想来或多或少也听说过这位苏探事的大名吧。”

秦靖是怎么应答的,秦淮舟已经听不到了。他此刻满脑子都是,陛下这是在给他和苏露青?赐婚?赐婚??

赐婚?!!

怎么可能!!!

这时候再回想起白日里见到她的情形,她当时说的那些在他听来莫名其妙的话。

全对上了。

难怪她说,比起欣然接受,他一定会想拒绝。原来她比他知道的更早,甚至知道自己无法抗旨,专门来提醒他,让他来抗旨。

秦淮舟不断的压住情绪,让自己放缓呼吸,深深吸气,平复心绪。

上首的君臣三人已经就此事谈的和谐融治。等他回神的时候,正听到他父亲点头说,“那天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兆头也好,既然是桩天定的姻缘,那便趁热打铁,好事成双,一并办了吧。”

秦淮舟握住杯盏的手背鼓出几条筋,眸中神色渐暗。这桩婚事,她拒不掉,以为他就能拒掉么?“秦卿意下如何?"忽然听到元俭问他。

秦淮舟飞快调整好神色,起身,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陛下所赐,臣,喜不自胜。”

消息送到乌衣巷这边,苏露青徒手捏碎一只杯子。“喀嚓”一声,被静室放大的格外明显。

前来传旨的是孟殊身边的大女官,凌然。

听到碎响声音以后,凌然关切的往她手上看一眼,继续淡定的说着还未说完的话,

……陛下已赐下布政坊宅邸,特令内侍省前去布置,婚期定在下月初八,这两日会有尚衣局的女官来为苏探事量身裁衣,置办头面等物。”

苏露青丝毫没在意被碎瓷割伤的手,只重复道,“婚期?”

凌然直接将旨意重复一遍,然后补了一句,“恭喜苏探事。”

应该是节哀才对吧。

苏露青面无表情的想。

凌然的话就像一把一把小锥子,争先恐后往她身上扎,“苏探事这边的东西,皇后殿下已吩咐我等,前来替苏探事收拾好,送到布政坊新宅邸去。皇后殿下还说,今天太晚了,谢恩的话,明日再说就好。”

“敢问凌女官,那边的宫宴,可散了?“苏露青忽然问。凌然点点头,“我出来时,那边已近尾声。”末了又补一句,“他们会从右上阁门出宫离开。”苏露青在心中默了下宫门位置,“多谢凌女官相告。”凌然一走,她就从乌衣巷出来,守在通明门附近。过不多时,纳义门处晃过一片灯火,跟着有脚步声传来。

宫人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秦淮舟父子缓缓从门内步出。

在即将走到永安门处时,秦淮舟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弹在他衣袖处,灯影里依稀跳出一颗珠子,很快又消失不见。

前面的宫人同样注意到异样,停下问道,“秦侯?可有什么吩咐?”

秦淮舟顿了顿,“不慎掉了东西,留一盏灯给我,你们先送老侯爷出宫。”

秦靖在前面听到这话,回头看过来一眼,似有了然,然后就将宫人全部带走,只留了一盏灯给他。秦淮舟提着灯,假意照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慢慢的往通明门的方向走去。

果然,黑暗中传来冷冷一声,“你不拒绝?”秦淮舟在原地站定,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将灯笼往那边探去。

暖黄光影在地上扩出一片圆月,照亮不远处一幅衣摆。暗影里的人,乌衣皂靴,只有眉眼浸润在冬夜冷月下,比刚刚吹过的那缕寒风还要更寒更冷,含着月光剜来极复杂的一眼,他却看懂了。

跟着回道,“天家旨意,若能拒绝,你应该更早就能拒绝吧?”

苏露青迈出暗影,逼近他,却又压住声音,“你不是一直在寻人吗?你不是一直等着,寻到人以后,给人家一个名分吗?这么好的理由,在御前为何不明说?”她如今与他站着的距离极近,近到隐约闻出他身上的淡淡酒香。

她仰头,盯住那双同样浸满月色的眼睛,语气里满是不解,“我提醒过你的,我明明提醒过你的。”月色化在他眼里,又沉进深不见底的地方,睫羽在夜风下轻颤,月色与灯火的光都辉映在其间,她看到这双冷然的眼睛有一瞬间的空濠,随后渗出自嘲。随即听到他说,“没有音讯的事,搪塞过一时,搪塞不过一世。”

“那你就甘心?”

“为何不甘心?”

“秦淮舟,"她忽然笑了下,“你可要想好,一旦和我成婚,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哪天你要找的人找到了,你再想做什么,也都晚了。”

“我知道。”秦淮舟退开一步,仍将灯笼照向她的方向。“也不后悔?”

“不悔。"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什么结果,他都欣然接受。

苏露青探究地看他半响,没看出什么异样,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恭喜你了。”

“恭喜什么?"秦淮舟毫不掩饰的皱眉。

这种事,还能恭喜得出来?

苏露青玩味看着他,“恭喜你,从今往后,攀上乌衣巷这根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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