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三十一章
卫慈做了不少点心,将江晚凝送去厢院暂且安置后,她便去了一趟无极斋。
谢南州还在修养之中,不会整日待在军营。卫慈提着点心过来时,男人正在院中凉亭下看兵法,他单手持盏,另一只手捏着书册,骨节分明的手指与纸张相得益彰,这双手仿佛出自一位儒雅书生。可实际上,卫慈知道,这双手的主人,用不了多久便会持剑杀入中洲,成为新一任天下霸主。
男人衣冠整齐,明明是端坐着的,却也展示给人一副傲视旁人的风流姿态。
凉亭下还放着一只鸟笼子,里面养着一只绿毛八哥。卫慈还未靠近,这八哥就叫嚷了起来:“夫君、夫君、夫君……”
卫慈”
谢南州也同样愣住。
这畜生几时跟着这小女子学会喊人了?
卫慈神色赧然,府上也就她喊过谢南州为夫君吧。这只八哥是几时偷学了她?
昨日家宴,谢南州帮着卫慈解决了那块肥肉的困境,所以,她打算“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便特意过来送点心。
美人今口穿了一件倩碧色小衫,下面是雪色百褶裙,腰间系了鹅黄色丝绦,垂云髻上斜插了一只流苏簪子,分明是简易清爽的打扮,丝毫没有心机,可谢南州眼角的余光一瞥见她,便就觉得此女不安好心,好似那花丛里朝三暮四的花蝴蝶儿。
实在招摇的很!
“夫君,我来给你送些点心。"卫慈含笑道。她迈入凉亭,将食盒里的糕点取了出来,又说:“夫君,这糕点里面放了莲子,还有酸枣,可以开胃的。”鉴于她与谢南州之间的关系变得“亲密”了不少,卫慈更是直接在男人面前落座,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看着他。谢南州忽然觉得,这兵法书也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了。男人搁置下书册,与面前人对视,眼底眸色沉沉。“糕点?呵…那真是辛苦夫人了。”
谢南州这话古怪。
不过,他一惯待人冷漠,生人勿近。
卫慈没有多想。
可下一刻,就在卫慈以为他要品尝自己亲手所做的糕点时,却见谢南州将糕点递到了鸟笼里,对那只鹦鹉,道:“吃,这是夫人送来的。”
八哥在谢南州指尖啄了几口,许是觉得糕点合胃口,又陆陆续续啄食,不消片刻就吃完一整块糕点。卫慈”
她仿佛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却见谢南州的薄唇含着浅笑,不像是针对她。
八哥对糕点满意极了,又开始喊夫人,冲着卫慈点头:“夫人、夫人、夫人……
卫慈见谢南州对自己送来的糕点,一块也不尝,反而直接丢给八哥,她心里不太舒服,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夫君是枭雄,哪里会针对她这样的小女子?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夫人,你还有旁的事么?"谢南州喂了三块糕点之后,见美人还盯着他看,遂有此一问。
四目相对,卫慈仿佛察觉到谢南州眼底的排斥。好生古怪。
她以为谢南州还有要事处理,她留下只会叨扰了他,便起身告辞:“……夫君,我先走了。”
谢南州收回视线,继续拿起兵书,只淡漠的应了一声:“嗯。”
男人面容清隽肃重,高挺的五官显得他颇为薄情寡义。卫慈转过身,尽可能不失态。
这一刻,算是她嫁进谢家大门后,所遭受到的最大敌意。
可谢南州此前分明对她极好,送了首饰、衣裳,连带着兜衣与亵裤都置办了,昨日晚上更是吃了她碗中的肥肉,卫慈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枭雄。卫慈一离开,谢南州就不再继续喂八哥。
“夫人、夫人、夫人…”
八哥以为喊了夫人,便就能得到吃食。
显然,糕点十分合胃口。
谢南州眸色沉沉,凝视着了一眼八哥:“闭嘴!”男人中气十足,嗓音低沉,破音而出。
显然,颇为不悦。
兵书是看不下去了,上面的字迹在这一刻仿佛舞动了起来,统统变成了那封情信的内容。
谢南州:”
男人豁然起身,弃了兵书,对暗处的心腹厉声吩咐:“去军营!”
广寒与江白一头雾水。
夫人好心送来点心,侯爷为何要这般态度?大
今日骄阳烈烈,卫慈闲来无事,做了一些绿豆汤,打算送去军营。
扪心自问,她虽是卫家女,却盼着谢家军早入杀去京都。
熬烂的绿豆汤,再倒入蜂蜜,洒上一层桂花干,一大桶绿豆汤便好了,最是适合消暑解渴。
卫慈找来了府上的护院帮忙,将绿豆汤放上了马车,这便领着锦书与寻墨一道前去军营。
她没有叫上江晚凝。
她虽将江晚凝视作姐妹,可江晚凝到底与付恒勾结上了,万一让江晚凝窥探了军营布局就糟了。卫慈处处替谢家考虑。
这种考虑是无意识的。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大
晌午过后,将士们正在操练,因着日头太热,校场上习武的众人皆赤着膀子。
侯爷今日亲自监督,无人敢偷懒。
这天虽炎热,可侯爷眸子里溢出的寒光,当真是渗人。这时,一士卒急忙走来,行至谢南州身侧,附耳道:“侯爷,夫人来了。”
谢南州眸色一凛,先是意识到校场众人皆是光着上半身,谢云音整日在军营游荡,他都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一听见卫慈前来,谢南州面色一沉:“不要让她进来。”士卒:”
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夫人前几天还在军营做了饭呢。
整个西洲都在传言,侯爷与夫人如胶似漆啊!怎么……这就…开始婚变了?
士卒愣神时,谢南州侧过脸,一个冷冽的眼神射了过来:“还不快去!”
谢南州负手而立,迎面吹来的热风,让他本就燥郁的内心更是烦闷不堪。
卫慈前来,是为了二殿下打探军情的吧?!她就那么喜欢二殿下?!
谢南州清隽萧挺的腮帮子动了动,幽眸扫向之处,人人自危。
众人半点不敢偷懒。
侯爷他,煞气甚重。
军营外面,卫慈下了马车,已静等片刻,烈日过于灼人,她这才站了没多久,面颊滚烫绯红。
士卒匆忙赶来,夫人这般美貌,他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垂首,颇为腼腆,道:“夫人,这……军营重地,女子……不得入内,夫人还请回吧。”
卫慈”
她明明看见谢云音,正骑马巡逻。
况且,谢家军中还有女兵呢。
卫慈无奈,又不能胡搅难缠,她素来识大体,不想给任何人惹麻烦,遂命护院将绿豆汤从马车上搬了下来,还特意叮嘱道:“侯爷身子还未痊愈,你替我转告一声,让他莫要过于操劳了。”
士兵一看到绿豆汤,就无意识的吞咽了几下,听着侯夫人的谆谆之言,替自家侯爷感动不已。
夫人果然爱惨了侯爷!
这厢,士兵将绿豆汤搬去军营的同时,又传播了消息出去:“夫人一心一意心悦着侯爷。”
一传十、十传百,传到谢南州耳中,就被添油加醋了数倍不止。
广寒端着一碗绿豆汤,正狼吞虎咽,熬烂的绿豆与甘甜的汤汁,让人为之心神振奋,他嘴里含糊不清,笑道:“侯爷,大伙都在说,夫人对您情根深种,爱慕您至深呢。”谢南州捏着卷宗的指尖一紧。
阿阿……
她昨晚才偷偷藏了旧情郎的情书,又岂会对他用情至深。
江白捧着一碗绿豆汤上前:“侯爷,这绿豆汤都快被分食完了,您当真不喝?”
谢南州只觉得内腹火烧火燎,亦不知是不是因着孙神医所开的那几幅药有问题,他这几日当真不太好受,遂接过粗瓷碗,将绿豆汤一饮而尽。
蓦的,谢南州只觉得气焰翻腾的内力,正乖乖平复了下去。
唇齿间是沁凉的薄荷气息,但并不浓郁,丝毫不影响绿豆与蜂蜜原本的味道。
她还在绿豆汤里添加了薄荷叶。
那个小女子,就连熬汤也如此心机!
谢南州不想委屈了自己,淡淡启齿:“再来一碗。”江白神色赧然:“侯爷,已经没了。”
谢南州:”
大
卫慈回到府上时,早已在马车内闷到头晕目眩。江晚凝亲自过来接她,见卫慈面容潮/红,眼梢隐有媚态,几绺发丝沾了薄汗,贴在了鬓角,不知道的人,还会误以为她不久之前经历了一场/情/事。“卫慈,我听说你去了军营?那……那里是女子可以去的么?"江晚凝试图打听谢家军的消息。
卫慈避重就轻,她虽理解江晚凝的难处,可她这三年内也是谢家侯夫人,她的职责和立场,不允许她出卖谢南州。
卫慈:“江姐姐,我都不曾踏足军营大门,就将绿豆汤送到了军营门外。你也知道的,自古以来,女子便不宜进入军营。”
江晚凝无奈一笑:“是啊,好似就是如此。”她二人的谈话被一旁的婢女听得一清二楚。那婢女这便前去如实禀报了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闻言,对卫慈更是满意,她长叹了一声:“卫丫头倒是聪明,明知江小姐的目的,还不动声色回绝了。到了今日,我也没发现卫丫头对谢家有一丝丝恶意。”王婆子也点头称是:“是啊,夫人刚才还亲自去送了绿豆汤呢。”
谢老太太满意一笑,她当然不会操之过急,谢家主母的人选太过重要,依旧打算考验卫慈一年时间。一年之后,卫慈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话,就算谢南州在男女之事上再怎么迟钝,她也要亲手撮合了两人。大
卫慈回到缺月阁,便小憩了片刻,醒来后听见外面蝉鸣啾啾。
她甚是诧异。
这才入夏不久,怎的都开始蝉鸣了。
看来,今年必定酷暑。
卫慈本打算再稍作休息,却是辗转反侧,实在不明白谢南州今日的态度。
夫君他好端端的为何会那样?
卫慈虽不敏感,但也不是傻子,自是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个时辰,侯府几乎瞧不见什么人,卫慈手持一把挂了珊瑚珠串的团扇,带着锦书去了后花园子散心。寻墨今晚需要职夜,这个时辰正在酣睡。
上次侯府后花园子出现“水鬼"暂未抓住,锦苏有些担心,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便荷塘不安全。”可卫慈实在胸口憋闷。
后花园子的这座荷塘通向外面的离江,水流清澈,风一吹,荷叶沁香扑鼻而来,倒是解暑纳凉的好地方。卫慈摇着团扇,瓷白的手腕露出,扇柄下垂挂着的珊瑚珠一晃一晃的,瓷白的肌肤与艳红的珊瑚珠形成鲜明的视觉对比。
就在主仆二人继续往前走,荷叶连天之处,恰好碰见一男子赤着身板,从水中冒出,他生了一副好容色,只可惜过于清冷无温,像尘封寒冰里的雕塑。
男子仿佛事先听见了动静,一眼便就眸光紧锁住了岸上的女子,语气不善:“你好大的心心机,为了挨近本侯,还真是手段用尽。”
今日接连送糕点、送绿豆汤,这又过来“偶遇”。卫慈"”??她不过只是过来乘个凉。
本侯?
谢南州为何这样自称了?
前几日还自称“为夫"来着!
卫慈看着池塘中浑身湿透的男子,胸口那股闷热更甚。一旁的锦书惊到半张着嘴,惊魂未定。
任谁突然瞧见有人从水中冒出来,也做不到淡定自若。谢南州一个眼神看过去:“退下。”
锦书被这股威压惊到回过神来,这便看向卫慈:“小姐……”
卫慈不明白,谢南州为何要让锦书退下,难道他有话要与自己单独说?
谢南州一整日的态度,已经让卫慈完全捉摸不透,遂道:“锦书,你先退下。”
锦书这才讪讪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数丈之远,不过,她方才可是看得真切,姑爷的身段当真伟岸!自家小姐与姑爷站在一块,真真是小鸟依人。
待锦书离开,谢南州才游向岸边,荷塘边沿是由太湖石砌成,靠岸的地方铺了鹅卵石,故此,塘水清澈见底,卫慈可以见男人下半身的隐约轮廓看得一清二楚。卫慈突然想到了那晚见到的“水鬼”。
那晚天色已黑,月华虽好,但她并未看清水中人的真面容,此刻,她内心存了诸多疑惑。
卫慈的目光从水中那“可怖"的画面挪开。大抵是她眼花了,不然又岂会看到……
卫慈后退了一步,谢南州一掌摁住了岸边的太湖石,长臂用力,便撑着他自己的身子,一跃而上。卫慈撇过脸,可还是被男人身上的水渍溅湿了些。因着今口的两次不欢而散,卫慈对待谢南州的态度,不像此前那么自然了。
谢南州的外袍就搁置在一旁石墩上,卫慈方才就将那两处嫣/红/茱/萸看了个一清二楚,像是熟透的红豆……颜色倒是颇为艳丽。
卫慈莫名慌张起来,撇过脸的同时,手中团扇不停的扇风,她鬓角两侧的发丝随风拂动,前襟衣领微微敞开,露出纤细雪腻的脖颈,再往里看去,便是清冽锁骨。谢南州眸色沉沉,凝视着眼前美人的前襟。他很想扒开看个仔细,是否当真有一颗扰人心神的小红痣。
谢南州就这么大剌剌的站着。
还真是破罐子破摔了。
比起在药王谷时,他变得“落落大方”,已是无所畏惧。“怎么不说话了?今晨给我送糕点,晌午又去军营送绿豆汤,这会黄昏了,你又来了此处,呵……”一言至此,男人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嗓音从他胸腔发出,磁性低沉,带着独特的喑哑。
卫慈愕然的看向他。
两人终于对视上了。
四目相对,她在他眼中看见了惊愕的自己。谢南州的眸子深邃幽冷,这人即便唇角含笑,可看人的眼神始终是冷的。
“你……”卫慈万没想到,她的一片好心,似乎成了居心叵测了!
谢南州又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前人,因着不想再让她后退,索性伸出长臂把人圈住。他可是太喜欢圈住这把小细腰,他的臂弯只消轻轻一扣,便能眼前人彻底禁锢住。
这女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处处都合他心意,如他梦中渴望之人,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