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36章
大大
看对眼是件很可怕的事,才刚结识,这就摧枯拉朽地暧昧上了。
隔着席憬,妙辞与梁裕"眉来眼去,你朝我眨眨眼,我朝你挤挤眼,各自的眉毛官司都打得相当热闹。毫无疑问,梁裕爱得热忱,身上每个器官都想将妙辞霸占,叫嚣着毛头小子式的“爱”。
昨晚相看,他说这些年来,心里常常记挂幼时那个跟他玩泥巴过家家的小表妹。小时候以为那种情感是亲情作祟,后来长大开窍,发觉那个小表妹就是他要爱的人。通俗点讲,她一直都是他的白月光。
不爱便不爱,爱了,一定是在爱她。
妙辞呢,也在梁裕身上感觉出一种久远的温暖。然而温暖不是爱。
关于“爱”这种情感,她更认同席憬的观点:爱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顽疾,当它出现,不再想要对外慷慨施舍,而是强烈叫嚣着对内霸占、侵犯。
毫无疑问,她没对梁裕有过这种情感,因此她不爱梁裕。然而她强逼着自己去爱他,以此跟席憬高举的"不伦”观念做抵抗。
彼时抓周抓住哥哥的手,周围的仆妇都笑着告诉她:这代表,往后一辈子都要与哥哥在一起。
所以说,兄妹俩不爱便不爱,要是爱了,一定会无可挽救地爱上彼此。
仅仅会爱上彼此,再容不得有第三个人插进。这是妙辞昨晚窝在席憬身旁,蓦地悟出来的道理。世上再没一个夫婿,能像哥哥爱她那样爱着她。再没一个夫婿,能像哥哥那样权势滔天、运筹帷幄,无论她闯出什么篓子,都能轻松将她护住。然而那又怎样,她万不能接受跟哥哥在一起。
于是她不再做假大空的少女梦,选择臣服现实。趁心里尚还觉得梁裕此人不错,干脆愿意同他谈情说爱。此刻三人并肩而行,席憬站在中间,试图将妙辞与梁裕之间的距离隔得远一些,尤其是俩人心上的距离。梁裕那无形的尾巴摇得欢快,朝妙辞打手势一-用着自创手势,只有他跟她能看懂。
妙辞回以他同样杂乱无章的手势。
“你哥在这里,很碍眼,我不方便跟你说话。”“快把我哥带走。”
“等我找个不蹩脚的理由。”
“快把我哥带走。”
“原来你跟我一样急切!”
“快把我哥带走。”
“要不你寻个理由跟他说?你是他妹,他肯定听你的!”
“我不能说,你来,快把我哥带走。”
“为何不能说?”
“因为他是我哥。你说没事,我说必定完蛋。”一番无声交流,梁裕虚张声势地押了抽身,“大舅……我是说,世子,秦小娘子的哥哥。”
妙辞差点眼前一黑,幸好梁裕及时在话上打了个补丁。席憬拧眉眯眼,把目光钉在妙辞身上。
妙辞心虚,但为不露馅,鼓起勇气跟席憬对视。席憬拽住妙辞的手腕,“手势打得那么快,手指不抽筋?哥哥来给你活络活络筋脉。”
他的手指强硬撬开她闭.合的五指,当街与她十指紧扣。大拇指扣住她的食指,无名指剜住她的无名指,让她逃脱不得。
梁裕没多想,镇声道:“我跟妙妙幽会,世子横插一脚,这算怎么一回事?世子,您还是随便找个茶馆歇一歇较好。”
妙辞瞠目结舌,实在没料到梁裕誓摸出的所谓“不蹩脚理由",竟是这么蹩脚。
然而梁裕的话虽直白粗糙,却完美传达出她的意思。此刻瞅见席憬脸色阴沉,妙辞心里简直能笑开花。席憬挠了挠妙辞的手心,有意当着梁裕的面,做出不够清白的举动,好让梁裕知难而退。
然而梁裕厉害就厉害在他憨傻,任你怎么牵手,哪怕当着他的面亲嘴巴,他都察觉不出一星半点的不清白。他全然把席憬当作妙辞的兄长,而他自诩是妙辞的情郎。再清汤寡水的情郎,也比古怪难缠的兄长更显分量。两个男人无声对峙。
须臾,梁裕主动出声,催化矛盾,“世子,您意下如何?”
席憬冷哼,松开妙辞的手。
“你出的这主意甚好。"明明是在回着梁裕的话,可席憬始终把视线落在妙辞身上。
妙辞被他盯得发毛,余光瞟到他拧起的眉峰竞舒展了些。他脸上神情淡漠,仿佛丝毫没被梁裕过分直白的大实话给影响到。
妙辞心里却不得放松。席憬这副神情,分明是生气的前兆。他这人一贯如此,越是生气,越是表现得事不关己。席憬勾起嘴角,莫名冷笑,揉了下妙辞的脑袋,“既如此,你就好好地跟他幽会。哥哥走得累了,这就去找家茶馆,歇上一歇。”
他那声冷笑,如同在妙辞心里刮了场鬼阴阴的风。妙辞旋即回神,把唇角拎起,感激似的朝他笑上一笑。她原本就要用叛逆之举逼他生气,好证明她跟梁裕谈情说爱是条对的路子。现下他既生气,岂不恰如她意。梁裕看人家兄妹俩笑了,他自个儿也跟着笑得豪爽,恨不能当场给席憬抱拳作揖,感谢世上还有像席憬这么体贴的大舅哥。
席憬没再多说,折过身走远。一步、两步,走出妙辞的视线。
随后黑靴点地,翻身上墙,一路暗中窥伺妙辞的行踪。让他看看,好妹妹会怎样跟人家谈情说爱。大大
席憬一走,妙辞脸上的笑意总算落了实地,连连夸赞梁裕勇猛,竟都能把席憬那个千年狐狸给气走。梁裕耳廓发红,赧然朝妙辞凑得更近。
“妙妙。"他不禁把嗓音夹得像猫在叫.春,“接下来是我们俩的时间,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妙辞被他这副扭捏模样逗笑,“表哥,你稍微正常点。”
表兄妹俩的相处模式,更像是一对无所不谈的交心铁兄弟,或是一对知根知底的好姐妹。
大抵是妙辞一直把梁裕幼时那副比小姑娘还精致的模样记得深刻,即便如今各自业已成人,
可在妙辞心里,梁裕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不像个真正的男人。
跟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相处,所见所想皆与吃喝玩乐有关,简单又愉悦,不需时刻拘谨。
妙辞抬眼观摩梁裕的模样。
他有一头泛黄的卷毛,就连眉毛眼睫乃至瞳仁都泛着一种明快的黄,配上两颗俏皮的虎牙,笑起来风趣烂漫。仿佛这辈子的样貌都定格在少年模样,就连脸上的小绒毛,每一根都在意气生发。给人看了,一径心心驰神往。梁裕歪着脑袋,仿佛是一只好奇心重的黄狗在打量主人。
妙辞数着他发黄的眼睫,不知为何,一见他就想笑,是发自内心、最不加掩饰的那种笑。
“表哥,你的眼睫生得当真好看。”
梁裕眼睛发亮,俯身垂眼,“那我大方把眼睫借给你!你要几根,干脆全都给你。”
说着,他做起假动作,手指往眼前虚空摘了摘,“根、两根……”
妙辞手指接过一片空气,假装在给自己接睫毛,“根、两根……”
“借完了!”
“接好了!”
俩人同时说道。
他们俩的相处,可爱就可爱在这一点一一哪怕不知接下来要往哪儿走、做什么事,但那无关紧要,俩人随时能抛梗接梗,哪怕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也能乐呵呵的,笑声不停。
此刻,俩人不约而同地把席憬抛诸脑后,商量起去哪家铺子吃鲍螺乳酥。
觅食路上,梁裕倏地提起,“前两日街巷间有人传,说某日亲眼目睹冀州铁骑军归京,不知歇在何处。那批铁骑军常年驻堡抗辽,今下兀突突归京,不知是不是近来京城要出大事。”
闻言,妙辞即刻把心心眼提溜起来。誉王造反是一桩不为人广知的秘辛,按理说,梁裕万万不会也不能知道这件事。
再说冀州铁骑军,当日那批兵马归京,住处是她亲自秘密安排的,就连席憬都不知具体地方。
趁梁裕专心誓摸甜品铺子,妙辞偷摸瞟他一眼。这个憨憨傻傻的表哥,不像是能窥到什么机密的样子。且她手里掌握冀州铁骑军这件事,只有几个重要人物知道。就算他心心思不明,要来套她的话,也总不会问得这么直接。
妙辞不知自己是否过于多疑,兴许梁裕只是随口一提。她扬声回:“京城么,天子脚下,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其实不算罕见。我也听说,前两日安州巷里还莫名死了俩小孩呢!仵作说是俩小孩互相打架,把对方给打死了。”这时梁裕业已买到乳酥饮子,递给妙辞一盏,被她的话吸走注意力,“这么小的年纪,打架竞能把对方打死。”梁裕作畏缩状,耸了耸肩,不禁感慨:“看来咱们能安生活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一时聊起回忆,“妙妙,还记不记得咱俩小时候玩过家家那会儿,你扮演阿娘,我扮演阿爹,唬着其他小孩当咱们俩的孩子?”
妙辞顺着他们共有的记忆回想,一时不由得卸下心防,感慨孩提时光的美好。
这时想起谁当娘,谁当爹,竞觉回忆都染上一些暖味的桃色气息。妙辞颧骨微微泛红,梁裕的颧骨也跟她一道泛起红。红意相当,谁都不肯相让。
偷么看对方一眼,竞默契对视。
梁裕一鼓作气,“妙妙,其实我……”
“先吃再说。"妙辞着急忙慌地打断他的话。梁裕登时往嘴里塞了口凉丝丝的乳酥,“吃过了,继续说。其实我对你……”
妙辞再次打断:“天色已晚,我得尽快回家。”梁裕抬头看天,天还亮得刺眼。
“噢、噢,好!我这就送你回家。"梁裕手足无措,那盏乳酥饮子成了个烫手山芋,时刻提醒他的求爱有多挫败。妙辞心里惶乱,明明最初就想要梁裕对她示爱,她好能一口应下,答应与他试一试。可察觉他当真要说,她竞本能退缩。一时脚步慌乱,不觉间乱入一道清幽的小巷。她走哪,梁裕就跟她去哪。
“妙妙,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梁裕声音蔫巴巴的,额前的小黄卷毛无助地耷拉着。
妙辞站定,深吸口气,决定把话说清楚。
“妙妙,其实我…"梁裕手握成拳,走上前,从背后虚虚环住妙辞。
眼一闭,一串真心话秃噜而出。
“其实我对你有意!你要是对我也有意,哪怕只有一丁点,就回头抱住我!要是没有,你回头狠狠扇我一巴掌,去府衙告我光天化日下举止不端,纵是把牢底坐穿,我也认!”
妙辞沉思,慢慢转身,回头,回抱梁裕。
他是温暖的化身,她把这种温暖当作一种能灼痛她,让她清晰认知到自己正在被爱着的情.爱催化剂。她说:“表哥,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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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情郎深情相拥,交颈低喃,丝毫未曾察觉,他正站在巷子暗处窥视。
席憬握紧一本记载消息的小簿子一一才刚调查出,梁裕归属太子党羽。此番借′表兄妹情谊′下场勾引,是想套出冀州铁骑军的下落。
那个勾走她的杂种,占着"情郎"身份,享受着她的拥抱,心思却如此歹毒。
席憬额前青筋直跳。
未免妙辞受到伤害,他必须即刻出面,强硬干涉这段荒唐恋情。
席憬将小簿子一页一页地撕碎。
“吡啦一一”
那种毛骨悚然的撕纸声让妙辞惊觉。
抬头却见席憬站在巷子深处,脸比墙灰还黑。他眸色阴沉,冲着浑身僵硬的她招手,“过来。”巷里恰好无风,那些布满机密信息的碎纸页没能及时飘到妙辞眼前,让她早早看清真相。
妙辞抱紧梁裕。
席憬肃声道:“乖,来哥哥这里。“来他这里,他会取代那个不靠谱的情郎,给她想要的牵手拥抱。你不是我哥,我哥早被你给杀死了。妙辞心里想。席憬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抬脚朝前走。
“来义兄这里。”
妙辞决定揭竿而起,以一次格外罕见、格外大胆的行径,出面维护自己的首次谈情说爱,彻底与席憬决裂。席憬步步紧逼。
妙辞非但不从,反而踮脚,亲上梁裕的侧脸,声音无比坚决,势要把从前的种种不伦彻底斩断。“义兄,不要再多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