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33章
在同窗面前承认兄妹不伦,跟当众扒掉妙辞的底裤没什么区别。
席憬撤开距离,好整以暇地打量妙辞。
须臾,妙辞没奈何地揪了下他的袖管,“哥哥,快对他们说′不是。”
她的小动作被他的身形尽数挡住,于是那群起哄的学生只听到席憬慢悠悠开口,却不是朝他们说。“记下每个学生的名字,吩咐他们各家的父母,回去家法伺候。”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清楚。侍卫飞快记下那群学生的名字。
那群学生正是最怕被家法伺候的年纪,一听席憬的话,顷刻树倒猢狲散,一径溜没了影。
青嫦却还畏缩地藏在树后,她没掺和到起哄事件里,只是想跟妙辞一起作伴回家。
席憬冷声呵斥:“郑青嫦,回家把作业写上三遍。”今日的作业恰好是抄写一本经书。抄写三遍,不得把手都抄断!
青嫦登时抽噎着跑远。
毕竟席憬先前也代过几次课,算她半个教书夫子。他的吩咐,她哪敢不听!
见青嫦哭,妙辞气得直跺门槛,“干脆把我一并罚了!”席憬挑眉,“自然要罚。罚你跟我一起回家吃顿饭。”妙辞置气,“我跟你之间,哪还有什么家。各回各家用膳算了。”
席憬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某人的作业,不是还需要家长签字?”
席憬把目光落到站在妙辞身后的渠临身上,“渠夫子不是说,家长不按时签字就算作业没完成么。”渠临毫不避躲,对上席憬施压的目光。
“的确是有这一回事。”
好容易把誉王这个小情敌熬走,却又迎来席憬这个大情敌。
先前给妙辞出主意,让她用观星测席憬行踪,那时渠临已经在怀疑席憬心里存有非分之想。
后来不断观摩,终于能确定,席憬的确身不正,但他也不怕影子歪。
其实这两个年龄相仿,又都做过妙辞哥哥的男人,想的是同一件事一一爱上他们共同的妹妹,并想独自占有妹妹。倘若席憬不来,这时渠临约莫就在跟妙辞认真表明心意。
然而席憬的确来了,渠临只得作罢。
渠临没再有什么表示,抬脚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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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辞被席憬塞进马车,稀里糊涂跟他去了榴园。路上,她倔强地朝车窗处面壁,死活不愿看坐在她身侧的席憬。
“你算我哪门子的家长。“她抠起车窗边框的菱纹,“天底下再没有家长像你这样……”
“像我哪样。"席憬盯着她乌蓬蓬的脑袋看。过了道坎,车身猛晃,使妙辞不受控地朝席憬怀里跌宕。
慌乱间扭过头,恰被他掰开嘴,投喂半块甜丝丝的牛乳糖。
妙辞忿忿咀嚼,嘴里口涎连连。
“像你这样,身为哥哥,却想当自己的妹夫。”说这话,本意是在讥讽席憬行事不端。
然而配上她那摇头晃脑、叽叽咕咕的模样,等话传到席憬耳里,竟呈现出一种可爱的不满。
席憬的脸皮早已厚出天际,轻快地勾起嘴角,“你真了解哥哥。在你故意疏远哥哥的这近乎一个月的时间里,哥哥每日晨起,都会对镜说一遍:'晨安,妹夫。'甚至经常忘记你我早已分家,总站在你在榴园住过的那间卧寝门前,傻傻地敲门,“妹妹开门,我是妹夫′。在被你漠视的这段时间里,哥哥就是过得这么无趣且疯癫。”旋即话头一转,语气阴冷不少。
“因此要罚你与我一同用膳。越不想见我,越是必须见我。”
席憬能感受到,越是这样说,妙辞的心情越是郁闷,带动他的心情也越是低沉。
然而他不在意。
“在世俗意义上,我们早已解除兄妹关系。但我永远是你哥,某种意义上,你永远无法彻底摆脱我。"席憬咀嚼起剩下的半块牛乳糖。
此时此刻,他们嘴里的味道同样甜得发腻。他仿佛在咀嚼她的牙齿与舌.头,被甜味激出来的口涎像在彼此腔壁里淌来淌去。
席憬很满意。
咀嚼完,他说:“母亲很想你。”
妙辞蹙眉,“万夫人怎么会想我?她分明巴不得我走得远远的。”
席憬说:“自然是想跟你好好说道一番不伦的危害,让你千万远离我,千万不要与我共沉沦。”妙辞回:“她知道了我们的事?你跟她说的?”“我们的事。”
此刻席憬以为,这是世上最美妙的四个字。“的确是我先告诉她,她才能知道。可我不在意她常数叨的那套伦理纲常,她的哭嚎在我面前无效。”妙辞瞪他,“可我在意!你讲出来倒是好受,我却要一直隐瞒。”
席憬朝她倾了倾身,“哦一一原来你在意。疏离我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全然把我连同这件事都给忘了。既然在意,就多在意在意。若不想再继续隐瞒,干脆像我一样承认:妹妹做嫂嫂,哥哥做妹夫,其实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怕别人非议?“席憬抬起她的下巴须,“谁敢多嚼舌头,就把谁的舌头割下来。谁敢多看一眼,就把谁的眼睛剜出来。总之,有非议的都去死。”
她的鼻息轻柔地喷在他脸上,话却果断:“血腥之人行血腥之事。”
她这才认识到席憬的阴险之处。
他毫不遮掩,把变质的爱欲当作寻常的食欲,悠悠扬扬地倾洒出来,将她引到一条妹妹不像妹妹、情人不像情人的路上去。
她进退两难,没办法把自己从不伦的泥潭里摘择干净,到时只好与他共沉沦。
这才认识到,席憬不仅是她的哥哥,更是一个沾血无数的武将,一个狼子野心的权臣,骨子里筑满血腥。当软磨不成,他便揭掉君子外衣,同她硬来。
妙辞把脑袋歪在车窗旁,语调惆怅,“这么血腥的人,竞是我哥哥。”
席憬回那是自然,“天上地下,只这一位独特的哥哥。”
妙辞翻他一眼,有种对聋子讲话的无力感,“滚。”就连骂他,声音都是那样的动听。
席憬轻笑,“又想扇你哥脸了?来,想扇就扇。”妙辞掐紧指腹,心里极其不耐,“你真是流氓、败类、厚颜无耻之徒。”
席憬扔给她一本教怎么骂人不重样的书,“学学。”妙辞掀开,发现骂人最脏的那几页已然被撕掉,剩下的全是“傻瓜”、“笨蛋”、“我们绝交”这一类清新脱俗的词汇。她眼前一黑,真恨不能即刻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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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地还是原来那个小花厅,陈设如常。
即便妙辞来得不情不愿,此刻仍要承认一一榴园的确要比郡公宅更有家的氛围,也许是因榴园有席憬在。即便她恼他怨他甚至恨他,但不可否认,他仍是她最亲近的亲人。
落座时,妙辞坐到席憬的正对面。
菜肴还未端上,席憬解释:“汤还没熬好。”妙辞捂着干瘪的肚子,“随便,反正我也不饿。”席憬笑她口是心非,把一盏冒热气的紫苏饮子推到她手边,“先暖暖身。”
又道:“三日后便是誉王与师帘清的婚期。十日后,召集各部兵马,起兵造反。”
席憬说得胸有成竹,仿佛已把皇位坐稳一半,甚至宽慰道:“十日后,你只管把自己锁在屋里闷头睡大觉。等睡醒,事情约莫就全已平定。”
全已平定的意思是:老太后老皇帝老皇后以及太子一党,全都魂归阴曹。
果然是血腥人做血腥事。妙辞小口呷着紫苏饮子,心里乱糟糟。
其实她没资格站在制高点指责席憬,她还帮衬席憬造反呢,谁比谁良善。
妙辞怪起席憬。全怪他,把她养成一只披羊皮的小狼。哥哥是权臣,她常年耳濡目染,虽没比他更具狼性,但身上其实也没什么真正软趴趴的羊性。
妙辞让他放心,“至多明曰,冀州那队铁骑军就能赶来。他们能护着我,你放心去……去杀人。”十日后,朝局大变,届时誉王便是新帝。
妙辞把存在已久的疑问说出:“当时,为甚选择扶持尚还名不见经传的誉王?”
席憬回想道:“当时,誉王还只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宁州观察使,一直被一母同胞的二皇子华原郡王护着。待时机成熟,誉王不再掩盖锋芒,指挥山海关大捷,初封安定郡王。随后随我一同远征渤海国,在军里充当军师,捷战归来,加封誉王。誉王虽性情软弱,但倒有些真本事在,当一个中庸的皇帝,绰绰有余。”
“其实论做皇帝,二皇子无疑更合适。但有才能的人,有时偏偏不想干出风头的事。二皇子携妻游山玩水,何其乐哉,自然不愿被困在汴陵城一辈子。恰好誉王想莽出头,又有二皇子极力引荐,索性就选择扶持他。”席憬把手指交叉,撑在下巴额底下,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妙辞看。
“选皇帝,一方面是要为自己选个稍微听话点的皇帝。靠谋逆登上皇位的人,最恐惧底下人也学他的老路子,掀翻他的皇位当新帝。若选个本事极强却生性多疑的,那他上位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将有从龙之功的臣子全都杀掉。”
“另一方面,也要为百姓选个勤政爱民的皇帝。性情软弱的人,往往更有同情心,更会设身处地思考做事。誉王软弱不要紧,朝廷多的是雷厉风行的臣子,都等着辅佐新帝。难得的是誉王天生对百姓怜悯。在渤海国攻城时,对待外邦流民,他都还记得让将士不毁良田村落。本朝建国二百余年,许多弊病越积越深。上到朝臣,下至百姓,无不盼望能有一位仁德君主好好作为,使得局势中兴。”妙辞听得认真,后知后觉意识到,其实席憬是在教她生存之道。大到家国,小到一宅一室,选人用人,无非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一一”
席憬话头猛转,“誉王在谈情说爱方面亏欠你的,哥哥迟早要他还。不仅要还,还得让他付出惨痛代价。”妙辞纳罕,想不通誉王有什么亏欠她的地方。一时被席憬的思维带上偏路,没能注意到,其实席憬说这话纯属私怨。
男人间的战争,一向拉得很长,硝烟味满满。但那不要紧,那与她无关。
不久,女使将菜肴端上桌。
妙辞抬眼一看,见有一锅羊棒骨汤摆在桌上。“尝尝。"席憬给妙辞舀了一碗羊棒骨汤。这时席憬不再提朝堂事,甚至没再提兄妹之间的“不伦”,把所有的不愉快都抛诸脑后,
退化成一个照顾小孩的兄长。
妙辞盯着汤面飘起的一层肉油,思绪不由得飘回小时候。
照顾小孩,席憬有一套独特的方法一一他总在扮演不同的人物。
检查诗词背诵时,他握着戒尺背过手,神情是传统的父亲的威严;察觉衣裳破洞时,他持针缝缝补补,神情又是内闱里的母亲的温和;有时返璞归真,做回无所不能的兄长,时刻思忖怎样填满妹妹干瘪的肚子。妙辞记得,幼时她身骨孱弱。为给她滋补,席憬整整熬了有半年之久的羊棒骨汤。
每一顿膳食中都有羊棒骨汤的位置,家里的气息常是羊肉的腥膻味。
喝汤喝久了,兄妹二人的口口里仿佛都飘有肉汤表面的一层浮油。哥哥熬汤熬累时流的汗水、妹妹喝汤喝烦时流的泪水,全都是腥的、臭的、滑腻的。
那时兄妹的名字被肉汤冲走,变成明码标量的“一碗补脑的棒骨汤”、“一碗补气血的棒骨汤。”席憬接过妙辞的回忆,继续回忆。
他的回忆总是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疲乏一一照顾孩子,累得憔悴。
“如果有的选,我宁愿在成为′哥哥'的那一日,即刻将你抽筋拔骨,熬成一锅肉汤喝掉,好过从此日夜受你哭嚎不停的煎熬。”
席憬突然使坏,勾住妙辞的脚,脐带绕颈似的缠住。妙辞炸毛似的,肩膀陡然一耸。
她缩不回脚,臊眉耷眼道:“没有血缘联结的情况下,你还能想得这般可怖。真不敢想,倘若我们是亲兄妹”“倘若我们是待在同一个腔壁里的亲兄妹,我会扒着你的脐带玩,时刻给你下咒:要只能看得到哥哥。宁愿在娘胎里给你灌输′不伦无罪'的思想,好过现在被你一再疏离、漠视,日日复日日地忍受你的冷处理。”“所以你看,无论我们之间有没有血缘联结,只要我们曾有过紧紧依偎的岁月,到了这般年纪,我必定会对你有这般心思。”
妙辞反驳:“那是你自个儿寻来的脱罪理由。”按照他的逻辑,他之所以爱上她,倒成了她的错。她只有被他活活吞掉,才能避免今时今日的不伦。席憬不在意地笑笑。
膳后,妙辞见了万夫人。
万夫人仍对她说着老生常谈的那一套,劝她千万不要行口口之事。甚至劝急了,还拿她自身的经历举例子。“淑妃有在你面前将我狠狠贬斥一通吧。“万夫人仍待在她那礼佛屋,人却愈发消瘦。
妙辞不知该怎么回。
万夫人倒是想得开,“她爱怎么贬斥,就怎么贬斥。横竖我已过了小姑娘的大好年纪,再怎么悔改,也都不能再倒回去重活一次。”
万夫人睨了妙辞一眼,“年青时犯下不伦,不断经受世情摧残。老了,若不安分些做节妇,是要被活活折磨死的。你若不想过成我这副鬼样子,还是趁早抽身。”万夫人拜了拜菩萨,口风阴狠。
“她沈知惠胖得跟头吹气猪似的,还有理儿专门在你面前寻我的不是。”
万夫人与沈淑妃之间的爱恨情仇,再精彩扭曲,到底也是上一辈人的事。
妙辞作为小辈,不好置喙。默默退出屋,心里却记得万夫人的警告,一时愈发疏离席憬,继续与他打冷战。直到誉王大婚那日一一
外界总要兄妹俩一起出面才肯承认:噢,席秦两家的宾客来送份子钱了。
因此妙辞不得不与席憬一道赴宴。
誉王的昏礼落在后半夜。在那之前,席憬去了趟郡公宅,准备把妙辞揪出来,一同赴宴。
自爬窗陪睡被妙辞抓个正着,那之后,他再没悄摸爬她的床。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他并不知道妙辞是否还跟从前那样,不怎么受共感蛊的影响。
但他明确知道,他每时每刻都极度渴求与她有更多的身体触碰。
甚至如今,他对她的单方面共感不再仅仅停留在只能感受她的心v情。
他已经能完全感受到她身躯四肢的感觉。
她来月信时,他能感受到一种泛潮的垢腻,甚至他的小腹也都是被针锥似的疼。
席憬以为,再共感,也不过如此了。
直到去到郡公宅,站到她漆黑的屋前,敲了敲门。忽然身上水声潺潺。
席憬怀疑自己是否是水瓮化身,如今瓮瓦莫名破了,让他手足无措。
妙辞闷沉沉的声音模糊传来,“哥,我实在不舒服。”她把脸埋在木偶娃娃的怀抱里,“今晚的婚宴,我不想去。”
妙辞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就在刚刚,她做了一场绮丽且荒诞的梦。
梦见她跟席憬像偷丫鬟十景里的配图那样……待梦醒,她固有的伦理观轰然塌陷。更崩溃的是,她又得沐浴、又得洗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