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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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沉一丝不苟地扣上西装,灰棕色偏暗沉的天然牛角扣在这个夜晚光线的折射下犹如一颗琥珀。说罢,讲究、体面的男人便先行一步。
原地的谢煜目瞪口呆,硬是不敢相信曾经因为这个女人受到重创一击的堂兄重蹈覆辙;更不愿意相信,章珩这种常年置身事外、对于感情毫无执念的人也会牵扯其中,且不惜站在了谢沉的对立面。
他不可置信的目光凭空望向留下的章珩。
又逐渐变得恼怒。
在此之前,他了解到他们之间出现了矛盾,也知道这个矛盾的根源来自于一个女人。
这下,他彻底清楚,能让他的两位兄长反目成仇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一直以来就不喜的前任堂嫂。暴躁的谢煜恨不得直接将脚边的点缀的那盏地灯给踢飞,连连避开,却还是灭了其间摇曳的烛火,因这些年两家人过分的交情,他并不想轻易打破了这么些年往来的情谊。谢煜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珩哥,你是疯了吗?”章珩淡淡提醒:“谢煜,我们之间的事,你最好不要参与。”
尽管谢沉已经中途离场,但这丝毫并不妨碍章珩开香槟的心情。
“为什么不去对别人感兴趣,偏偏是司琦呢?“谢煜百思不得其解,对于司琦心中负面的想法更甚,“你明明知道她之前和我哥在一起,两人还组建过家…
章珩却反问他:“他们离婚多久了,你难道一点也不清楚吗?”
“我知道,你倾向于你哥,"章珩并没有拉拢谢煜的打算,这些年谢煜对他哥的推崇悉数看在眼底,“我无所谓。”章珩云淡风轻的脸上顿时严肃了几分:“但也请你别当谢沉的说客。”
谢煜的语气完全谈不上友善:“我现在真想知道司琦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让你们一个两个都已经人到中年,还能为了这个女人冲昏了头脑…”
章珩厉声制止:“我不赞同你的说法。”
“请你不要把任何的错归结到一个女人身上。”章珩随后对着手机的消息似在轻笑,无人知晓他到底在笑什么,因何而笑,谢煜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的人多半对待感情起来都不正常。
“朋友妻,不可欺"的原则也可以轻易地触犯。希芸的事,他尚且没来得及和堂兄提及,谢沉和章珩之间的冲突足以令他应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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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章珩从这家鼎鼎有名的餐厅顶楼搭乘着电梯下行,临走时分,不忘和谢煜打了个招呼,但点到即止。
他悉心准备的几个小礼物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巴黎,Rue Montorgueil街道,章珩在人群中一眼就瞥见了司琦和她的女儿。
“夏夏,好久不见。”
“章叔叔?”
谢苡夏竟然从正在逛的Rue Montorgueil街道上见着了章珩叔叔,而且章叔叔和父亲并不在一块儿。寻常见到章珩的时候,总是在父亲出现的场合。这样异国他乡的见面方式令她感到很新奇。“我爸爸也在巴黎,你见过他了吗?”
方才和谢沉对峙的男人转而言笑晏晏面向他的女儿:“自然见过了。”
他示好的意味不能更明显了:“不过,这次是特别来见你的,这有几份小礼物,还要麻烦我们夏夏收下。”面对着琳琅满目、集齐各大奢牌当季少女心的礼物令谢苡夏措手不及,反过来向她的妈妈求助:“妈妈,这可以吗?”
女人面容沉静,许是今年巴黎的气候也有些古怪,凉快得根本不像夏天,七月末的时候大街上仍有不少人穿着外套,司琦也并不例外,她穿着卡其色的风衣,高跟鞋是裸色的,也算是同色系的,她让夏夏大大方方地收下礼物:“收吧,你记得章叔叔的这份心意就足够了。”转头,她踩着裸色的尖头高跟鞋,微微仰起头,“章珩,多谢了。”
司琦提议:“那我们随便吃点东西,打发一下晚餐?”这条街道的餐厅众多,很富有巴黎的生活气息,沿路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奥运会的标志。
章珩谈笑风生般点了点头:“我正好一路都饿着。”在司琦辗转于街角的各个餐厅,章珩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
很快,谢苡夏在母亲和章珩叔叔之间发现了一种微妙的气氛,这种气氛随着章珩叔叔投射在母亲身上不加掩饰的目光越演越烈。
她猜想,难不成章珩叔叔并不是因为看在同父亲的交情上送上这么的一份大礼,而是因为母亲的出现?为什么他们会不约而同地略过父亲,两人商量着一起共进晚餐?
谢苡夏心中的困惑不减。
她发现了章珩叔叔从不在他们的面前提及她的父亲,绕街道走了两圈,最后他听从母亲的安排,去了一家很等位少、很上去比较普通的西餐厅,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丁点的不自然,上菜单的时候也是任由母亲做主。母亲则把菜单递交给了自己。
而章珩叔叔为母亲拉开椅子的动作,以及种种绅士的做法,都令年少的谢苡夏有了另外一种的猜想一一那就是章珩叔叔之所以这么殷勤备至,是因为喜欢上了母亲。
章珩叔叔的做派和爸爸有很大的不同,他的西装也偏休闲,常年人看上去慵懒恣意,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能使他在意的人或者事。
但章叔叔一丝不苟地铺平桌角餐布、严格地擦拭玻璃杯中水渍的样子,像极了这张餐桌上有费尽心思在意的人。老实说,这些年以来,谢苡夏同学已经做好了母亲可能会交往其他男友的打算。
在母亲男友的人选当中,连母亲的初恋沈叔叔也在其中,她硬是没有往章珩叔叔身上想过。章珩之所以不在她的这张“荣誉”名单上,不外乎章珩叔叔看上去不像是个会成家的人,也从来看不出他和母亲之间潜存的情感。可这样一来,父亲前些口子的紧张,种种不合理的举动,就包括暂住到她们的公寓,也就解释得通了。就算父母感情破裂,父亲对母亲全无留恋,但这从不代表一个男人会允许自己的朋友接近自己的前妻。尤其是对于父亲这样高自尊的人而言,要令他接受这一转变,等同于正中朝他的眉心开了一枪。“章珩叔叔。“坐在这家西餐厅里,谢苡夏又郑重其事地和章珩问候了声。
但她真的很好奇章叔叔是否是认真。
“要是最近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找章叔叔来买,不要有什么多余的负担。”
章珩并没有因为受到小女孩的打量而流露出半分的慌张:“其中有不喜欢的摆件,也可以等回国送给你的同学。”“我没有这个意思,"谢苡夏严格审视着坐在母亲和自己对面的中年男人,以及这份慷慨得过分的见面礼,“您的礼物,我都很喜欢。”
谢苡夏细想,从她目前的视角来看,这剧情以外发生的事儿,似乎得知言杉私搭天线的那一刻起,就变得不可避免了。
又或者,在更早的时候,每个人或多或少就已经开始改变。
如果说母亲真的同章珩叔叔走到了一起,其实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坏,至少,如果章珩叔叔一心一意的话,母亲还能继续过富足的生活。
不会被迫去异国他乡,更不会被送往精神控制的机构谢苡夏反复告诫着自己,不能因为自己想要独占着妈妈的想法,就把母亲拉回命运多舛的道路。虽说会难受,会害怕母亲建立起新的家庭,而使得自己并不是她唯一的小孩,但总比一切都依照最初的设定要来得强。
于是,鲜少与父亲身边朋友走动的谢苡夏装模作样地举杯:
“章叔叔,我敬你一杯。”
女儿不同以往的反常很快吸引了司琦的注意。夏夏过早的成熟、懂事总是容易令这个当母亲的操心。有时,司琦宁愿自己的女儿愚笨些,成长的脚步再迟缓些,哪怕不去当这个好学生,至少心理层面上不要出什么问题。
在等餐的时候,司琦领着她去了这家餐厅的洗手间,并且问她的宝贝女儿:“你很喜欢章珩叔叔吗?”“如果妈妈喜欢的话,那我也会喜欢他。”谢苡夏的回答着实令人震惊:“夏夏!”
“妈妈,你是成年人,你有权作出任何的决定,包括和谁在一起,"小姑娘宽容和善的目光就那样水灵灵地望向了自己,“只要你能幸福,我都支持。”
司琦匪夷所思:“哪怕这个人是你爸爸的朋友?”“就算是我爸爸的朋友,这也不影响。”
司琦和两年未见的女儿见面,第一次确切从女儿身上感到了她与之前截然相反的地方,两年还是太长久了,久到她这两天和女儿表现得亲密无间,但依然会感觉到自己缺位带来的疏忽、遗憾:
“你就不怕彻底得罪了你父亲?”
“你有你的生活。“这是两年前司琦信誓旦旦告诉自己女儿的,可她现在后悔了,她过高估计了当时女儿的心理承受能力,才使得两人不欢而散。
可她现在竞然既有些感动,又有些莫名好笑。“如今我和你的章叔叔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司琦将谢苡夏搂到自己的怀里,她的身高优势已经接近没了,用不了多久,她的女儿就会比她还高,见证着生理上的成长以及心理上的变化,她不由主动和女儿打包票,“要是真和哪个男人有任何感情上的发展的话,我保证第一时间告知你。”
“好,妈妈,我相信你的眼光。”
母女俩又讲了不少的悄悄话,多半也是围绕着她近些年的感情生活,以及她作为母亲对于夏夏未来谈恋爱的一些引导。
夏夏分明对青春期的男生并不感冒,连连摇头,可一旦扯上“谈恋爱"的话题,红晕又在她的年轻稚嫩的脸上泛起了涟漪。
章珩大致是了解母女可能会提及他,对此,他以为,都到了人生这个年龄段了,他也不屑于去玩“你画我猜"的小小把戏,成年人就是会主动,会打消对方的顾虑,会不动声色地展露自己想要在她生活中占据的角色。他不是谢沉。
不属于既定的不可更改的过往。
不会耀武扬威地霸占别人家的地盘,面对实则空无一人的房间,说旁人都在等他的笑话。
和司琦的约定在三天前,他以名下一家餐厅酒水的名义,顺理成章地重新回到法国。
章珩暗忖,只不过他当下还不至于这么恶劣、残忍,但如果到必要的时候,他不介意拆穿谢沉的谎言。和他们母女正在一起用餐的人不是谢沉,而是他,章珩。
生理学上的父亲又如何,旧的事物总该从历史舞台上退场,为新的事物让位的。
“不好意思,我们母女忍不住说了好多悄悄话,差点忘了时间。“迎面走来的女人自带柔光,法式长裙穿在她身上过分合身,巴黎浮华的夜色在她裙摆上得以显现。章珩毫不愠恼,闲适地笑着:“没事,我等得起。”司琦有意岔开这些,好让女儿不必产生更深的误解:“章珩,谢沉最近这段时日恰巧也在法国,你确实可以找他聚聚。”
“好。"章珩依然没有明说。
他关切,"最近葡萄园的事忙的怎么样了?”“总算是有一点头绪吧,"对于自己的合作伙伴商,司琦表现得不可能对自己的事业不上心,“等我陪夏夏一起看完奥运,那就回去料理我的酒庄。”
“有项目场次的门票买不到的话,随时可以找我。”“那我就不客气了,“司琦莞尔,将账单揽入她的手中,一早买了单,“这顿饭必须由我来请客,还没来得及对你上次介绍酒商的事说声'谢谢"呢。”
“朋友之间,都是应该的。“章珩仍然没有急于表露心迹。
和司琦的相处,哪怕不牵扯更深层次的情感,任何人也没有办法轻易感到不愉快。
他们之间的会面大致在九点结束,今天司琦自己开了辆车,章珩自然而然失去了这个送的机会。分别时,章珩望向女人的身影,他不经想,自己竟然一刻也不曾为了和谢沉翻脸而后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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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其实我觉得章珩叔叔人还好。”
谢苡夏捧着小脸,在她母亲的副驾回忆起之前和章珩叔叔相处的细节:“以前他当父亲的朋友,老把父亲大晚上送回家来,可见,是个可靠的人。”
司琦一时间也不知道和女儿怎么表述,她总不能说和章珩的见面也不过是自己维护客源的一种方式。“就妈妈目前的状况而言,只是想多卖两瓶葡萄酒。”司琦耸肩,不愿欺骗自己单纯的女儿。
“妈妈!”
谢苡夏不可思议道:“那万一章珩叔叔不止想当你的合作方,想和你在一起的话……”
“你爸他是死人吗?”
司琦心里门儿清:“依照我们对你爸爸的了解,就算我离了八次婚,我要是和他的朋友走到一起的话,他估计都不会轻易放过我。”
“那你,"谢苡夏的语气变得很纠结,鼻音加重,“还是会时时刻刻考虑他的感受么?”
谢苡夏不知道如何和母亲传达这个故事,父亲会和别人走在一起时母亲那样难受,是不是证明母亲心里就一直有他?
窥见了母亲心中的想法,谢苡夏替她大为不值。直至听见母亲明明白白地说,“这不就是偶尔利用一下前夫么。”
谢苡夏终于松了口气,只要母亲不那样执迷不悟,自然一切都好说。
司琦是想要谢沉偶尔发挥下效用的,但绝对不是赖在她的家里发挥效用。
谢沉每多留下一个夜晚,也就意味着她的“"风险”上升了一分。
她必然不会欢迎他这位不速之客的光临。
但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恍惚中站着高大的男人的身影,正孤寂地面对着苍茫的月色,她就知道,这个夜晚注定非比寻常,有人在她的公寓“守株待兔”。司琦一边叮咛着夏夏先去浴室洗澡,一边则不慌不乱地挂起自己的车钥匙。
她没和他主动打招呼,最起码的关心环节也省略得彻底,昨晚的旖旎,今夜荡然无存。
含混、模糊、毫无边界的区域被重新规划整齐。同一屋檐下,她拿出对待陌生人的那一套去对付他。谢沉却冷不防转身:“你怎么舍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