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暴怒
沈知节此话一出,厅中静默片刻,鉴明竭力遏制眼神不要往楚潋身上瞟。
鬼修头头、万年后天霄界知名叛徒安然就座,脊背直挺,坦然道:“何以见得?”
楚潋说话的姿态与语气不由得又让一旁管事多看一眼。沈知节眼神平静,宽大衣袍垂落,手边热茶雾气袅袅,仪态端方,如同修竹瑾玉:“诸位若是晚上来访风城,入城便能够亲眼见得为何。”
“活人化骨。“他道:“染病者修为低微,熬不过三日便化作白骨。从第一日起,风城入夜后便突然有鬼物开始吃人。沈家为保安宁,增派人手夜巡,活捉鬼物带回府中查探。”
“那些鬼物,正是白日病者。”
楚潋挑眉:“人变成了鬼?”
“是。夜为鬼物,六亲不认。白日又蜕成人形,混杂人群装模作样。"沈知节语气平平:“我风城位居北境最北端,临近九幽,炼鬼控尸正是鬼修的手段。这两日,背后作乱的鬼修在城中散布流言,要城中活人为他设灵堂祭奠,否则便要降下鬼疫,城内荒唐便是由此而起。”楚潋颔首:“原来如此。”
她圆润的指甲下意识刮过季归闲手背,然后被季归闲反手抓住,十指相扣不得动弹。
九幽鬼修法门众多,邪门的也多。楚潋就知道有一脉鬼修所修为德愿道,经常偷偷摸摸混去凡间香火庙打坐,充作野佛汲取愿力。如果这姓沈的说的是实情,幕后之人又是控鬼又是索取满城香火,还真是鬼修能做出来的事。“风城乃北境大城,寻常鬼修定没胆子拿满城人性命作怪。“楚潋轻飘飘道:“或是九幽生变,沈家主何不知会各门各派,共商此事?”
她对面的炼虚期修士听到这里,本就因为紧张而紧绷的大脑忽然灵光一闪,下意识开口道:“不错!九幽狡诈,不管城中情况如何,都应将此事广而告之!召集各路人马声讨九幽!”
话音刚落,管事脱口而出便是呵斥:“道友慎言!”沈知节也眉目微沉,合体期巅峰威压散出弥漫厅前。在浩大威压下,楚潋面色寻常。季归闲斜靠椅凳,一手支头一手摩挲楚潋手背,眉目间阴郁未散,光明正大地走神。鉴明也是合体期,对着沈知节的威压没什么感觉。他瞧着底下面色忽然惨白如金纸的原清玄,低声念一句禅咒,金光逸散而出,霎时将威压消弭。
“阿弥陀佛。"鉴明道:“这位施主并无恶意,只是性子直白些,沈施主勿要怪罪。”
“禅师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克己守礼,果真无愧禅宗教养。“沈知节世家公子的周全气质骤然冷淡:“只是这位道友说话还需谨慎。眼下正是无妄界厉兵秣马,对天霄界虎视眈眈之时。战火未休,北境临近九幽,只有北境与九幽和睦无争,天霄才能够维持与无妄界的局面,不至于六界不宁。道友方才那些话。往后不要说了。”炼虚期修士按着心口,哑然道:“九幽?什么和睦无争一一”
“王存。“原清玄一闭眼,道:“住嘴。”名叫王存的炼虚期修士立即闭嘴。
厅内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季归闲宽阔脊背舒展,大咧咧往椅背上一靠,十足十的混不吝:“原来有鬼修作乱,怪不得对小和尚这么客气。”禅门功法与九幽鬼修天生相克。若非禅宗隐世不出,当年楚瀛也不会顺畅无比一路连下几十大城,差点打到白玉京门口。
季归闲一开口,沈知节的目光立即转到他与楚潋身上,看这一个炼虚期、一个金丹期修士在自己的威压下没有半点异状。
一介散修?
怕不见得。
“能遇鉴明禅师乃是意外之喜。“沈知节眉心蹙起,冷淡的站起身:“沈某手上还有要事处理,不便招待诸位,长青。”
站在一旁的管事,也就是沈知节口中说的长青听到吩咐后迅速上前:“家主。”
沈知节:“带诸位道友下去歇息。”
长青:“是。”
他转身伸手,态度强硬道:“诸位道友,这边请。”长青将楚潋等人带离了大厅,带到一处院落。院落不小,收拾的也干净,一人一间房住下全部人绰绰有余。
长青面无表情站在院中嘱咐道:“诸位既然来了风城就安心住下。缺什么少什么,与外面婢子交代便可。”言简意赅,没有半点寒暄的意思,说完就走。楚潋原站在他身后,抱着手臂横跨一步,将他离去之路挡住。
长青停下脚,看向在这一行人中话语权很高的金丹修士:“道友有何吩咐?”
“晚上的夜巡,我等可否参与?"楚潋道:“我游历四方,有些对付鬼物的经验,望能够为沈家主略尽绵薄之力。”
“如此甚好。“这个要求不是什么大事,更不是什么坏事。长青闻言,一口答应道:“那便多谢道友。”楚潋颔首,侧身让他离开。
鉴明叹一口气,站在原地满怀忧愁地看着长青离去的背影。
长青一走,这方院子里只剩下从秘境外进来的人。本该是一同阵营的人面面相觑,气氛却不见缓和,反而更加尴尬。
鉴明握着禅杖站在中间,看着左右两边人马对峙,有些手足无措。
主要还是因为季归闲。
他一直到现在都还紧紧拉着楚潋十指相扣。动作缠绵,表情又冷又硬,没有丝毫笑意。摩挲楚潋手指的动作好似恶犬反复舔舐确定一根香喷喷的肉骨头安全待在自己利爪掌控范围内,端得一派阴郁可怖,尖锐敌意明明白白直冲原清玄而去。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鉴明想。
他觉得以季施主给他熬鸡汤的善良为人,实在不至于因为方才大厅上原清玄一句莫名询问就醋意大发,想要杀人灭口。
“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他委婉开口道:“诸位不若坐下来把话说开。”
“道友。"王存警惕上前一步挡住季归闲视线,也毫不知情地隔绝了他主子看向季归闲与楚潋交握双手的目光,言之凿凿道:“大家都在这方诡异秘境中,尽快想办法出去才是正途,何必刻意刁难人。”
“刁难?"季归闲短促古怪地嗤笑一声,充满恐怖意味的回答如影随形:“你们主子要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就不止刁难。”
他何止只想刁难。
一想到在他永远无法抵达的过去,楚潋当真真切地爱过原清玄,情谊是那样的热烈纯粹、毫不保留,他就好像往喉咙里吞了一万根针,一颗心快要生生疼死,想将原清玄挫骨扬灰、让其生不如死。
准圣.…准圣…
他在心里默念两遍,额角无端浮起青筋。然后发现自己依旧不为所动,对所谓的世间强者生不起一丝忌惮之心。在某种暴怒而隐秘的预想中,他好似大可以将所谓的准圣护断脑袋,让其堙灭为此方大世界中的一捧尘土一一一一真古怪啊。
季归闲亲昵地捏捏楚潋的指骨,冰冷阴晦,戏谑道:“实在管不住,我可以亲自动手把它缝上。”鉴明哑然,还要再劝:“诸位、诸位,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一一”
“原先还不确定。“原清玄推开王存,突然开口:“看他这个反应,我确该是认识你的。”
说这话时,他就直勾勾瞧着季归闲身边始终一言不发的楚潋。
那样从未见过的专注探究的神色,全然不似往日冷漠,落在身侧一众护卫眼中极其反常。
这这这!
莫非他们天仙一样的主子,当真忽然凡心大动,瞧上对面那女人不成?!
鉴明慢慢闭嘴,禅杖上的金光蓄势待发,时刻准备从季归闲手底下捞人。
原清玄冰冷一片的手掌掩于袖中,慢慢攥紧,全然忽略下属投来的见鬼的眼神。
对面一直不看他的女子听到这话,终于看过来了。尽管她与一边粗蛮的男人紧握的手刺眼万分,但他的一颗心依旧迅速充盈起来。
苍白而匮乏的语言很难形容出他此刻的感受。他出生在颇有名望的修仙世家,本该拥有叫人艳羡的坦荡仙途。可他却天生怀着怪异病根,没半点修仙的天赋,大病小病接连不断。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全靠父母慈爱,家族砸大把大把的丹药续命。
他年少早慧,记事很早,且从那时候其他他便察觉到自己的不同。
旁人在乎的血亲情谊、好友之情,他半点体会不到,也统统不在乎。他冷漠地看着周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像坐在巨大的帷幕中看一场无趣至极的皮影戏,心中无波无澜。若非生身父母以一世养育之恩苦苦相逼,他甚至懒得东奔西跑治病,只想等寿元结束,好脱离这无趣乏味的人世。
可是现在,他看着对面的女子,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下冰冷迟缓的肉块不断勃发,黏腻厚重的情绪蔓延而上。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也无从分别这种浓烈晦涩的情绪是什么。他只是突然感受到心心脏的跳动,感受到了活着的感觉,好似因为意外残缺的灵魂遇到苦苦寻觅的魂魄,舒服到几乎想要叹息一一当真是好新鲜的感觉!原清玄深深注视着对面的女子,一种直觉在他心中不断攀延生长。
他必然是认识她的,他与她之间,还应当有极其深刻的缘分纠葛。
只是不知为何,他居然将这种缘分纠葛淡忘在脑后。她与她身边的男子却定然知晓这种纠葛。否则,那男子不会在巷子中便要杀他。而她,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也不会是这样的冷漠、充斥一种微妙的敌意。
不,不对。
原清玄看清楚潋的眼神,忽而一愣,陡然察觉出一种违和感。
为什么是敌意?
这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明明不该是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