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沈知节
“没什么好稀奇。“楚潋挑眉,轻描淡写:“只要活得够久,有些东西学会不难。”
她说这话时微微侧着脸,皓白指尖捏住碗壁将碗放在桌上。碗底同桌面磕碰发出清越脆响,从眉心鼻尖到下颔,再到脖颈和收束的腰身,阴影在她身上凝成纤细绝佳的线条。
季归闲耳根子好似被这声脆响挠了一下,视线先胶在楚潋指尖,然后又顺着起伏阴影定格在楚潋略显苍白疏离的面容上。
他忽然想起在白玉京无所事事,曾到世家子弟举办的宴会闲逛。神都远比凡间帝王高贵的勋贵子弟,喜欢用来自无尽海的名贵宝珠投瓶作乐。宝珠落地的声响层层叠叠、悦耳至极。勋贵子弟嬉笑间顺着最近隐秘的风波提及楚潋,言道这奢侈的做乐把戏便是由望乡鬼城二殿下所创,风靡至今。
无人发现他。
他独自在旁伫立,想象许久都想不出楚潋扔珠子玩的模样。
楚潋如今的模样与过去想必是大有不同的。她沉默冰冷,多思多虑,不太爱笑,只爱皱眉头。他没见过她放肆鲜活的样子,只从旁人嘴里听到过去鲜活的三两残影而已,就已经被一番形容可爱到心窝发烫。
…等空闲下来,他或许应该去一趟无尽海。季归闲想道。
他要把那些躺在海底的蚌精撬开,弄一些漂亮的宝珠出………
“你在想什么。"楚潋鸦黑眼睫顿时警惕抬起,眼风扫过身侧的季归闲,道:“现在也没有别人了,你便宜占够没?”
卿卿吾妻为夫卿卿,肉头话听的她浑身难受。季归闲刚回过神就又被这道眼风扫得心尖一颤,脊背过电一样酥麻。他捂住自己胡乱发颤的心肝,暗道没出息,却又忍不住低眉弯唇,指骨曲起抵在唇边轻声笑道:“没够,这是真没够。”
“…莫名其妙。“楚潋叮嘱道:“记住,你我是散修,这次是同禅宗和尚结伴入城治灾。”
禅宗避世,不管万年前还是万年后,宗门家族都对这些不争不抢的大和尚存有几分客气。且风城已被封锁,两个散修大费周折偷溜进城救人的说法未必能让别人相信。这种割肉喂老鹰的事就应该交给禅宗和尚来做,简直一下子就合理了起来。
楚潋没有久等,很快就有人将她与季归闲分别带去审讯。
她脸不红心不跳念完提前想好的说辞,对面审讯的人上下打量她一番,态度蓦然转好,回过话后很快就将她和季归闲放了。
“原是与禅宗禅师一道的。"抓楚潋与季归闲进来的守卫抱怨:“怎么不早说,白折腾一趟。”
楚潋闻言,略惊讶:“你们见过禅宗和尚?”“禅师在沈府。“守卫没多说,只道:“既然你二人不是歹人,胡乱编什么瞎话?”
季归闲施施然刚要走出去,听到这话立即折返,哥俩好地把手架在那人肩膀上:“这位兄台,谁跟你编瞎话。”他挑眉,一指楚潋:“我俩是真道侣,这是我真媳妇楚潋及时伸手掐住他胳膊,沉着脸将他扯着往外走。牢房门口已经有人候着,楚潋与季归闲出来就被请上马车,带去一座格外气派的宅邸。
宅邸占地面积极其庞大,上空漂浮许多飞阁。宅邸门口牌匾气势恢宏,“风城沈氏"四个大字龙飞凤舞,笔锋苍劲。门口还另外放着两座巨大的张牙舞爪的异兽,漆黑大门镶嵌鎏金兽环,外墙的每一块砖头上都刻了聚灵阵法。楚潋踏入门槛的那一刻,脚底下的地砖涌动热流,显然地底埋有灵脉。一砖一石、一草一木,无数上品灵石堆砌的气息充斥整个空间。
“有钱呐。“季归闲感慨:“大户人家。”楚潋对此反应平平,毕竟她也富贵风流过,望乡鬼城与万钧仙府,不管哪个都比眼下的沈府阔绰。从进门到现在,她注意到的只有一点一一外面几乎每家每户都挂上了白布开始烧纸钱。沈府大门却依旧万分整齐,安安静静,恍若无事发生。
宅子里面的仆从也没有同外面的行人一样,用黑袍子把自己遮盖的严严实实。侍女依旧衣带飘飘,仪态端庄。迎接她与季归闲的管事是个青年男子,也是好言好语,正常的不得了。花团锦簇,莺歌燕舞,里外一对比,实在古怪。
当着前面带路管事的面,楚潋嗯一声,言辞清晰夸赞:“风城沈氏大名鼎鼎,底蕴自然深厚。”…落地到现在才这么点时间,也不知道鉴明到底做了什么,直接到沈家大宅里了。
心下思绪百转,楚潋面上不显,脚步不停随着管事进到一处大厅。迎面走进去就看到鉴明坐在上首右侧的椅子,与左侧男人说话。
回首见到楚潋,鉴明小小惊喜一下,起身行礼:“阿弥陀佛,楚施主,季施主。”
楚潋快速把禅宗宝贝打量一番,看鉴明神采奕奕,雪白僧袍一尘不染后才颔首,看向鉴明身侧一同站起的男人。男人长得很斯文,高挑俊雅。合体期巅峰水准虽不比后世陈念微范太平之流,但也绝对是顶尖强者。楚潋在打量男人的时候,男人也在打量她。“两位就是禅师的同行人?"沈知节缓缓开口。他神情从头到尾都温和有礼,说话语气也温柔,并没有因为楚潋金丹期的修为而面带不屑。世家子弟的气度教养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家主。"管事在一旁说道:“街上还有一伙人,为首的是一凡人,也自称是同禅师一道的,现在就在门外。”门外是谁,不言而喻。
楚潋目不斜视,听着季归闲传音入耳,在她脑袋里面哼哼唧唧。
鉴明颔首:“确实如此。”
沈知节:“那就一起带进来。”
于是片刻后,原清玄带着一群护卫来到了小院。楚潋坐在左侧位置上,低头饮茶。季归闲大马金刀坐着,面上依旧微笑,眼底却不透半点笑意,眼神阴冷如刀,沉沉地盯着原清玄。
他对原清玄的敌意太明显了,且毫不掩饰。炼虚期修士不知其中关窍,以为是先前在巷子口的时候将人惹恼了,当下也有些不善地回看过来。
底下暗流涌动,最上面的沈知节开口:“在下沈知节。几位道友气度不凡,不知是哪门哪派的人物?”万年前的天霄界门派林立,大大小小的修仙家族层出不穷。万年后,从第一任仙帝立白玉京,太乙离阳两大宗门纠集其余宗门成立万钧仙府开始,天霄界就被这两座庞然大物瓜分的干干净净。底下的小宗门小家族,往往逃脱不了百年覆灭的命运。偌大天霄,唯有万钧仙府与白玉京横贯尘寰,故世人皆只问仙府神都,不问其它。楚潋随口胡谄:“一介散修,无宗无派。”沈知节也不追究这话真假,点点头看向原清玄。很显然,他对原清玄大的兴趣比对楚潋与季归闲的大一些。毕竟在场只有原清玄一个凡人,凡人与修仙者的距离无异于蝼蚁与人。可原清玄从进门后就自顾自坐下,一干修仙者虎视眈眈站在他身后,从属归顺的姿态称得上心悦诚服,实在是叫人好奇。
炼虚期修士忠心耿耿,知道主子不会搭理陌生人问话,立马就要替主子回答。
万万没有想到,原清玄居然先他一步抬头,礼貌地对沈知节点头,言简意赅道:“我姓原。”
随后又直直看向对面的楚潋,说道:“我是不是认识你?″
沈知节略微怔愣,鉴明眼睛溜圆,原清玄身后一众护卫瞠目结舌,恍惚听着主子疑似主动同一有道侣的姑娘搭讪。楚潋心中一紧,怀疑帝岑的封印是不是有漏洞。短暂的寂静中,唯有季归闲嘴角假惺惺的笑意瞬间消失,手背青筋暴起,瞬间将一个茶盏子掐成童粉。楚潋反应极快,抬手瞬间按在季归闲手上。沈知节反应也快,他看一眼季归闲,被眼前男人身上惊人的浑戾气所惊,然后及时开口转移话题道:“风城早已锁城,情况万分危急,诸位在此时挺身,此等大义,沈某难忘。”
“沈家主谬赞。"鉴明:“风城百姓落难,我等相助乃是义理。”
沈知节:“禅宗避世已久,我原也想遣人探寻贵宗求助,只可惜为时太晚,不得不先行锁城,再另寻他法。”他这话说得就很有意思。
一座赫赫有名的仙城,一个极其强大的家族,到底是遇到怎样棘手的麻烦,才会连其余城池支援都没有等到,突然消失在北境。
眼下,秘境究竞是时间回溯还是旧日幻影仍不可知,楚潋却实实在在对万年前风城突然消失的原因有了好奇之心。
“我看贵城中人皆穿长袍,带着面具遮掩面容。“她开口道:“还有漫天飞舞的纸钱,我只在凡间见到过此等阵仗,刚进来的时候着实心惊一瞬。”
“实在是无奈之举。“沈知节摇头,高山一样端正的仪态终于化了,眼中流露些许疲倦与不忍:“十日前,风城突然开始流传一种古怪病症。染病者全身血肉溃烂。修为高些的还好,修为低些的容易染病,且不出三日就会气绝身亡。”
此话一出,原清玄身后的护卫当时面色巨变。修为越低越容易得病?他们主子可是凡人!楚潋心下也一沉。
不错了,万年前的风城果真爆发了一场在修行者间传染的病症。
炼虚期修士赶忙问道:“可有医修查出病名?病源何在?”
“此病闻所未闻,不知病源。“沈知节按着眉心:“城中的医者、丹修束手无策,早几日也有附近的医修来过,依旧没有头绪。诸位也能明白,此事重大,为不影响它城,不得不将风城封锁,不得出入。”
“穿戴黑袍是为了掩盖溃烂的皮肉。"楚潋直直道:“那满城烧纸钱奏丧乐,是因为贵宝地有同人间一样的风俗,要让死去者的魂灵安息吗?”
楚潋此话可算是问在了点子上。
站在一侧的管事飞快抬头看了她一眼。
“自然不是。“沈知节抬眉,也朝楚潋看过来:“修道之人死后魂归天地,不入轮回,不必相送。城中居民此举,是因此次疫病的源头与九幽鬼修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