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萸从洛河游玩归来后,先是找陆弘旁敲侧击了一番曹善的近况。
陆弘只当陆萸是替陆婠在打听,自然知无不言,细细将近半年来在太学了解到的情况说给陆萸听。
因安和帝曹启迟迟未定下新太子人选,几个在太学学习的藩王公子们也开始焦躁不安,最为明显的是南安王世子曹善。
未入太学时,他的名气已经盖过其他公子,当初大家私底下都以为他会顺理成章成为下一任太子,然而三年时间已过,安和帝却迟迟未选定他。
他听惯了太多人的恭维和追捧,曾经一度以为胜券在握,如今变得动摇起来,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于是,他更加频繁地出入各大世家府邸,主动放下姿态结交世家公子们。
可惜那些世家当初能经历百年不倒,靠的是独到的政治眼光,如今又岂会轻易押宝。
世家们对所有上门的公子都以礼相待,主打来者不拒一视同仁,既赚了名声,也赚了送上门的东西。
陆萸总结了一下,曹启皇帝和世家们都是老狐狸,这些公子每天出入狐狸窝,怎么可能真讨的好处?
没想到,帝王筛选太子的第一关竟然是拼心态,不知那些公子中有没有人开始醒悟?
此时此刻,以不动应万变,沉住气或许更能得曹启皇帝的关注。
陆萸心里想着这些,却没敢在陆弘面前说出来,毕竟这个话题太敏感了。
“阿萸,说实话,哪怕一直和世子在一个学堂,我依然觉得他越来越陌生”陆弘叹道。
或许,弟弟当初的担忧没错,世子和妹妹陆婠真的不适合,只是如今庚帖已交换,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陆萸已然听懂兄长未尽之言,苦涩笑道:“祖父与老王爷有约定,这婚没那么容易更改的。”
陆氏若主动提出取消婚约,就成了陆氏背信弃义在先,哪怕陆萸和兄长能去说服长辈,素来注重大局的陆婠也不会同意。
陆弘听了,唯有沉默不语,因为他也是个事事以大局为重的人。
静默片刻,陆萸笑道:“先不用考虑那么远,或许这事还能有转机。”
陆弘听了,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陆萸向来豁达,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放弃,若曹善真被查出来有对不起阿姊的地方,她绝不会手软。
曹善若不是太子,他就得事事仰仗陆氏,她不信那时候他还敢对阿姊不好,这些都是她私心所想,没和陆弘说。
翌日,陆萸先是找谢洐说了想在洛阳华彩阁也开点心铺,至于产品,无需出彩独特,只需中规中矩就行。
之前谢洐邀请她在洛阳开店,她拒绝的理由是洛阳贵人太多,口味刁钻,怕弄不好钱没赚到还惹一身麻烦。
谢洐笑问:“如今怎么又想通了?”
陆萸回道:“是否挣钱不重要,我只是想让喜爱‘丰年’点心的顾客不用赶赴江夏购买。”
谢洐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但他见识过陆萸脑中层出不穷的新点子,所以对洛阳茶点销售非常有信心。
他很爽快就答应陆萸的请求,甚至烤炉房和员工住宿的房间都大方的提供给她。
再有两月就是中秋,他想借此良机大赚一笔,立即催着她赶紧准备人手。
一切谈妥,陆萸也不再浪费时间,立马赶回洛阳星火书店安排好工作,她要尽快赶回江夏和祖父汇合。
这天夜里,陆萸没回定北侯府住宿,而是以安排书店工作为由留在星火书店。
曹壬自那天离开后,一直未再出现。
明日一早,她就要回江夏了,她想再等等他。
那日他突然离去,她心中有怨言也有不甘和气愤,如今却只剩期盼了。
或许,他还会像那夜一样敲响后院的门呢?
这般想着,陆萸一直睡不着,干脆拿出竹片写书签,然而直至深夜,也未等到他的身影出现。
待她写完整整一百根书签,整理装入竹筒的时候,才发现今夜所写半数皆是有关相思的诗句。
窗外不知何时已下起雨,雨点噼噼啪啪砸在窗棂上,每一滴都好似无声无息地砸进了她的心底,让这样无眠的夜显得愈发感伤。
三伏看过陆萸的书签,终于忍不住劝道:“女公子明日还要赶路,今夜切莫再伤神。”
陆萸前世去世时已在职场摸爬滚打六年,因为自卑没机会好好谈一场恋爱,却总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少女心态为情所困,也不会为谁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可今夜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如洪水泛滥的心绪。
那些和相思有关的诗句,哪怕都被她写完,却仍道不尽此刻的相思意,亦抒不尽心底的相思情。
她多想再见他一面,迫切的想。
哪怕只是听他唤一声“阿萸”,她也是知足的。
长夜漫漫,雨声未歇,陆萸最终没等来曹壬。
翌日,当第一缕太阳照在书店的门口,她毅然踏上了回江夏的马车,临行前未给曹壬留下只言片语。
曹壬那天在街上看到买荷花的公子后,心底生出从未有过的情愫,只觉得心口一阵酸一阵甜,这让他既不知所措又惶恐不安。
他是出家之人,应该心无杂念虔诚参佛,这样才能度己度人。
可若生出不该有的妄念,他又有何脸面参拜佛祖,又如何坦然的面对一直以来对自己寄以厚望的师父。
这么想着,他失魂落魄地从大市走入郑府后,一直陪着主持净觉留在郑府诵经,他想靠不眠不休的诵经向佛祖忏悔。
几天过去,郑老夫人终究没能挺过去,净觉带着白马寺的几十僧人给她做了一场法事,齐诵经文为其超度亡魂。
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过了十七日。
这期间曹壬每日不停诵经转动着佛珠,哪怕不停忏悔着,心中仍然会忍不住想象他把荷花送给陆萸的场面,她应该会喜欢吧?
他一边忏悔着,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她的一颦一笑,哪怕深知不该,他也无法做到不去想她。
从郑府回白马寺后,净觉让大家都好好休息,曹壬却未做休息,而是径自奔向白马寺后山的荷塘。
傍晚的残阳如血,映照得荷塘一片鲜红,满塘荷叶丛,他却已经寻不到一支荷花。
荷花花期已过,只剩莲蓬立满荷塘。
颓然地看着满塘荷叶,曹壬心底一个声音不停在说,那天就该拿着卖花郎的荷花回书店送给她的。
荷塘僧认识主持的亲传弟子,也听过他辩经,对他崇拜的很,如今见他一脸悲伤懊恼,忙劝道:“师叔明年再摘吧,明年还会再开的。”
明年?曹壬闻言,愣了一下,可他只有两个月,等不到明年了。
荷塘僧见师叔听了他的话不但没被安慰到,反而一副快哭的表情,忙道:“师叔也可以摘莲子,莲子可养心安神,我寺的莲子素来都是送礼佳品。”
“送莲子?”曹壬疑惑的问。
荷塘僧猛点头:“是的,您明日清晨再来摘莲子,那样新鲜的莲子吃起来口感才更好。”
曹壬听了,低头看了看许久未换的袈裟,因连日为郑老夫人诵经超度,身上很浓的纸火味。
于是回道:“那我明日再来找你摘莲子。”
荷塘僧终于松了一口气,忙回:“师叔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在这里等您。”
他见曹壬双眼布满血丝,一脸疲态,虽不知师叔为何如此迫切想要摘荷花,却真怕师叔不堪疲累而掉入荷塘,那可真是罪过。
许是心里有了目标,加之连日被无尽的忏悔和藏不住的思念不停来回拉扯,曹壬回去后一倒下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袈裟,把自己打整得干干净净,然后去找主持说想去陆府送莲子。
净觉知道陆氏公子是曹壬未出家时的好友,也没有阻拦他,只是交待他早去早回。
曹壬到荷塘边时,荷塘僧刚好把莲蓬摘好,共十八支。
他向荷塘僧行礼说声“谢谢”后,将莲蓬装入准备好的布袋就出发了。
清晨的白马寺笼罩在薄雾中,随着太阳渐渐升起,薄雾慢慢散去。
走在山路上的曹壬想起那个买荷花的公子,心里忍不住忐忑起来,若阿萸不喜欢莲子,当如何是好?
这时耳畔传来鸟儿欢快的叫声,另一只鸟闻声飞来,和之前的鸟齐齐立在树杈上。
两只鸟用喙为对方整理起羽毛,晨曦的光芒透过树梢照在他们的羽毛上,那样斑斓的色彩,让曹壬想起陆萸的笑。
他心中的忐忑瞬间不见了,能再见到她就好,哪怕只是看见那双明亮的眼眸,也足够了。
他一路未停,快步赶往星火书店,至书店时,书店才开张。
书店的伙计见到曹壬,愣了一下,才上前道:“法师来得真早,需要我为您找书吗?”
曹壬走进书店问:“陆小公子今日还未到吗?”
伙计忙回:“小公子已经回荆州了。”
闻言,曹壬惊讶道:“回去了?可说何时归来?”
伙计摇摇头:“在下不知小公子归期。”
不是说要在两个月吗?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曹壬心中一堆疑问,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双手合十,行礼后问:“小公子临行前可有话留给贫僧?”
伙计忙回礼:“小公子未留话。”
她竟然不辞而别?难道是那天自己突然离去,她生气了吗?曹壬心中止不住懊悔,他不该说那句“随缘吧”,更不该明明想送花给她却去了郑府。
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她,心中的悔,让他的心底像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砸着,一阵一阵的疼。
他失魂的走向柜台,看到满竹筒的书签,想起那个一起写书签的夜,她的笑仿佛还在眼前。
伙计见曹壬停在书签前,忙走过去道:“法师也想抽书签吗?这些都是小公子新补上的。”
听说是陆萸新写的,曹壬终于回过神,问:“我可以抽吗?”
“可以,您抽几根都行”伙计忙答。
曹壬闻言,伸出手挑了一根红色花结的书签。
只见书签上写着: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那是他熟悉的字,这一瞬,他知道那些让他找不到词去描绘的陌生情愫原来是有名字的,就是她一笔一划写下的相思。
所有的忐忑,所有的懊悔这一刻突然都消失了,他忍不住扬起嘴角,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相思的滋味,酸酸的也甜甜的。
店里的伙计见曹壬突然笑了,那笑像极了突然绽放的莲花,他忍不住凑过去想看书签内容,道:“若法师喜欢,可以再抽一根。”
还未待伙计看清书签上的字,曹壬迅速收起书签,笑道:“今日就抽这一根,等下次再抽。”
言毕,他将书签装入袖袋后,双手合十行礼告别。
莲子最终没能送给陆萸,而是送去了定北侯府。
曹壬听了陆弘的解释,知道陆萸突然回荆州的原因后,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她还会回洛阳,这样的消息让他在心底做了个决定,他要隔三日去一次书店,直至再次遇到她。
就这样,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晴天还是下雨,曹壬皆会去书店,他一开始买的是《取经记》,一次只买一本,后来买《墨生游记》,也是一次只买一本。
他每次去书店最开心的时刻是抽书签的时候,这些书签最后都被他细细收在盒子里,藏在床头的书柜最底层,像他不敢让人知道的情感,一直深藏。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一笔一划写下的书签装满了盒子,是装满他心底的相思,也是手腕上像极了红豆的太阳子佛珠。
他终于知道红豆还有个名字,唤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