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印象SPA。
“贵宾一位，里面请！”
接待的小姐声音娇媚又洪亮，里面站了两排整整齐齐的迎宾，听见声音后齐齐鞠躬：“老板，欢迎回家~”
陈又白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刚下车外面只是一条普通的商业街，深夜只开了零星两家烧烤店。二楼亮着块很大的招牌——“印象SPA”，走进后里面确实金碧辉煌，像上世纪古老的宫殿，颇有种暴发户式风格。
他被领进了一间包厢，打开门廉价香水味扑鼻而来。包厢很空旷，正中央放了个按摩的单人床，还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只是屋内灯光过于昏暗，暖黄色的灯光若隐若现的洒在那张小床上。
“贵宾，请换鞋。”
陈又白坐在沙发上，听到后准备自己弯腰换鞋。可不知道哪来的女人突然就跪在了他的脚下替他脱鞋，态度十分殷切。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女人穿了条领口很低的裙子，丰满呼之欲出，吓得他赶紧抬起了头。
“我自己来。”
女人似是不解，抬头疑惑地看着他：“请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她用尽自己最楚楚动人的表情，她就不信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这样的仰望。眼前的男人虽然低调可手上那块价值不菲的名表出卖了他。
这样的男人她势必要拿下！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陈又白很严肃地说，可眼前的女人却噗嗤一笑。
“您若不喜欢别人碰，怎么会来按摩呢？”
“……”对哦。
陈又白去卫生间换上了一次性的浴袍，他选了一个288的足疗大保健套餐。其实还有更贵的，但陈又白觉得大腿以上的地方不能给别人碰，他要坚守自己的男德！
水温正好，待他脚放下去后，女人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蹲下替他按脚。
陈又白这才发现她们的工作服是包臀裙和黑色丝袜，他表示疑惑，这些技师平时按摩应该要用到很大的力气，穿这些不会觉得不方便吗？真不知道老板是怎么选的。
腿上那双柔软的手越来越往上了，陈又白皱起眉头，正想打断她的动作。可大门却突然被推开，屋内的暧昧瞬间消散——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是一个佝偻着的身影，老太太拿着拖把估计是这里的保洁。
脚下的女人很不耐烦，原本甜腻的嗓音变得尖锐：“齐阿姨，都跟你说了很多遍了亮了黄灯就是里面有人？你怎么就不看呢？”
真是打断了她的好事。
老人十分惶恐，嘴上一直在道歉，原本佝偻着的身子弯得更加卑微：“对不起我这就走……你千万别投诉我。”
关门后，女人白了一眼，陈又白听见她低低的骂了一句：“死老太婆干了十多年了还总出错。”
可她再次抬头时已经挂上了甜美的微笑，与刚才判若两人：“贵宾，我按得舒服吗？”她手上的动作更用力了。
“还行，重点儿。”陈又白觉得很违心，女人的力度轻得完全不像在按摩，更像在挠痒痒！
还没有阿时在医馆随手帮他摁两下来得痛快。
“我们还有更舒服的，您要不要升级一个套餐？”
此时陈又白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什么套餐？”
女人轻轻的笑了两声，语气全是暗示：“您想按哪，就按哪的套餐。只要1980，保证您按得舒舒服服，□□……”
说着，她伸手挠了挠陈又白的脚底心。
“……”
救命，他感觉自己被性骚扰了。
女人刚想更进一步，身边的男人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剧烈的动作使水盆里的水晃出溅到了她的裙摆上，她看着满脸震怒的男人问：
“您有什么吩咐吗？”
陈又白擦干净脚上的水：“突然想起有点事儿得先走了，放心吧，我不会退款的。”
到嘴边的肥肉突然跑了，女人不可思议，她觉得自己被这句话侮辱了，她怎么可能在意这两百多的套餐钱：
“您是不喜欢我吗？”
回应她的是冷漠的关门声。
……
齐阿姨抹着眼泪收拾工具间，六十五岁的她被和她孙子一样大年纪的经理骂了一顿。
上了年纪后她眼睛就不太好使，总是看不清灯的颜色。可她都这个年纪了，如果被开除又有哪家公司会要她呢？
“老人家。”
身后传来声音，齐阿姨连忙把眼泪擦干，用满脸的皱纹堆出了一个讨好的微笑：“诶，诶，有什么事情吗？”
可发现这人并不认识。
陈又白看着老人家红肿的双眼心里有些酸：“打扰您了，我没有恶意的，请问您在这里干了很多年吗？”
齐阿姨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回答他：“对啊，我在这干了快二十年了。”
最开始这里还不是一个按摩店，是一家麻将馆，后来老板欠债跑路了债主把他的店铺改成了现在的按摩店。
新老板看她很老实，就把她留下来了。她一直勤勤恳恳又默默无闻地干到了今天。
陈又白打开手机递了一张照片给她看：“那您见过这个女孩吗？她以前是你们这里的员工。”
手机强烈的光线刺痛了她苍老的双眼，陈又白赶紧把亮度调低，老人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她努力地分辨着屏幕里年轻的姑娘。
这孩子好眼熟，这是……齐阿姨久久不说话，有些晃神了，久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传来，但她嘴上却说：
“不认识，不认识。这家店来来回回用过多少员工，我一个干保洁的怎么会记得那么多？”
陈又白看穿了老人家拙劣的演技，继续追问：“您再想想呢？大概是八年前……”
“我真不记得了，我还要打扫阳台你去问问别的人吧。”齐阿姨拿着扫帚就想离开，可陈又白不依不饶。
他似是闲聊，突然向老人家打听另外的事情：“那您在这干了二十年，工资估计比别的员工高吧？”
见老人家想走，他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我朋友还在里面按摩呢我在外面无聊随便聊两句打发时间。”
齐阿姨看着眼前的男孩一脸正气，眼神里全是清澈，不像是经常来这种地方的男人，她莫名地觉得对方是个单纯的孩子。也许是店里没有人和她聊天，她的倾诉欲突然上来了：
“也没有太高，不过老板确实对我们这些老东西多有照顾。”
“哦？”陈又白似乎感兴趣。
齐阿姨说：“老板说外面的保洁没有学历没有能力的最多只能拿两千，但我们这儿……”
齐阿姨拉长了声音卖了个关子，陈又白配合道：“你们这怎么了？”
“我们这儿，老板足足给我开了两千四呢！”齐阿姨很得意，举起手指比了个“四”。
陈又白愣了半晌，在内娱混了太久他不太知道外面的物价水平，“那您今天什么时候下班呢？”
现在老人家在工作，他怕耽误对方做事，想找个空闲的时间好好打听。
“今天下不了班。”齐阿姨说，“我今天早上九点才上的班，要明天早上五点下班了。”
“……”陈又白肉眼可见的震惊，“几点？！”
“早上五点。”齐阿姨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撇了一眼，“现在不都朝九晚五吗？难道你们不是？”
“……”朝九晚五原来是这样算的吗？
“阿姨，谁告诉你朝九晚五是这么算的？”
这都是朝九朝五了啊！
“老板啊。”齐阿姨回答，说起老板时一脸敬佩，“老板还给我们这些老员工福利呢！如果卫生打扫得好没人投诉，那工资就能照常开！”
陈又白无语，这算哪门子福利，每天上班十多个小时才两千四，黑奴都没有那么辛苦。他真想看看是哪个黑心老板欺负没文化的老年人。
“……那你们有五险一金吗？”
齐阿姨疑惑地问：“什么叫五险一金啊？”
在这短短几句对话里陈又白反复刷新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原本他以为自己作为艺人赚钱比较快所以下意识地就觉得普通人的的工资有点低，但其实真实的社会就是这样的，很正常。
但越聊他越发现，这根本就不正常！！！
原本这次来只想调查清楚阿时当年的事情，可他进这家店后一直就觉得不对劲，每个人都不对劲。无论是屋里穿着包臀裙的女人，还是眼前被骗后还理所当然地为老板数钱的老人家。
越调查越让他心惊，看来这家店浮现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不知道当年阿时在这里是否也一样受到资本的荼毒。
“阿姨，要不您跟着我吧。”陈又白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老人带走，他既然看见了，就不忍心把她留在这里。
可老人家却一把捂住胸前退了半步：“干嘛啊？我在这里只干打扫的！”
这年轻人口味真重，屋里漂亮年轻的不要，要她一个一把岁数的。不过有的人确实有这种癖好，想她年轻时也是个美女……
“您想些什么呢。”陈又白好无奈，不过见她的反应越来越确信了对这家店的怀疑，“我是想说，您要不要跟着我去京都打工，我给您开月薪六千，五险一金，朝九晚五，周末还双休。”
正好工作室还缺个保洁。
“多少？？六千？？”齐阿姨只听得懂六千，在她眼里这可是天价啊。
陈又白越看越难受，难道这个待遇不是每个打工人应该有的吗？可大家却把这当成一种恩赐，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齐阿姨眼里的光芒闪了一闪，最后全部化为灰烬。良久，她吐出一口浑浊的气：“谢谢你小伙子，但我不去了，我的孙子和老头子还在江城呢。你还是去京都找吧，条件那么好应该很多人抢着干吧。”
京都是个大城市呢，她向往，却不敢去。
陈又白也在心里叹一口气，看着老年人的悲哀他也很无力。现在的他也只是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但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无能为力。
他帮助不了老人家，也保护不了阿时。作为男人，他觉得自己很失败。
“小伙子。”齐阿姨突然把他拉到了墙角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你不是问我知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吗？我知道。”
看在他陪她这个万人嫌的老婆子聊了那么久的份儿上，她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