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的终了结束在季无虞参加解试的前一个月。
祁言递给她一份信,还未等她打开,便问道:“今日你路过菜市口了吗?”
“瞿烨死了?”
季无虞瞳孔骤缩,又后知后觉祁言方才的那个问题,立马摇摇头,“我今日未走那边。”
“今个就别出门了,瞿烨今早被人发现,吊死在那边的一棵树上,身上还挂了块木牌。”
“木牌?”季无虞不由得皱眉,“什么木牌?”
“上边是血写的三个字,罪无恕。”
“那便是亡命牌,看来这瞿烨是畏罪自杀。”
“大理寺那边,也是这般说的。”祁言将手中的黑子落下,话锋陡然一转,问道,“可本王怎么觉得,那上头的字迹,有些眼熟?”
季无虞的眉毛微不可察一皱,看向他道:“什么眼熟?”
祁言紧盯着季无虞的眼,摇了摇头,“想来是我想多了。”
“好在泠沅是……没什么事了。”
“陛下已经下令命其官复原职,只是……”祁言顿了顿,说道,“她递了辞表上去说想要回家。”
季无虞大惊。
郅都城内谁人不知道裴泠沅早已被裴家给扫地出门了,哪儿来的“家”可言?
但,祁言为何会忽然和自己说这个?
季无虞眉毛一拧,问道:
“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一直负手背对着她的祁言转过身子来,眼神一如往常的是面对着季无虞时独有的温柔。
“我想你去劝劝她。”
只是这语气,求人办起事来,却依旧是丝毫不客气。
季无虞沉默着没说话,思考了好一会,最终才开口道:
“你该知道,就算泠沅重回仕途,也不会为你所用。”
“本王并不需要她为我所用。”祁言笑了笑,似乎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朝堂之上需要这么个人。”
“嗯?”
“顺便卖个人情。”
季无虞大致懂了他是什么意思。
裴泠沅一贯的是不偏不倚,不与任何一党结盟,既不可能为自己所用,亦然不可能为他人所用,况且,
若某一日裴泠沅出了什么事,最后所倚仗的,也只会是自己。
“你啊……”
季无虞一瞬间觉得祁言这个人真的是,重情重义得老奸巨猾。
祁言一看季无虞那无奈的表情,心里已然是十拿九稳了,问道,“所以,你去不去。”
如今可是连疑问的语气都没了!
季无虞还能如何,她自觉落了这人的套里,可偏不认输,点了点头,带着最后几分执拗的不情愿,
同意了。
…………
裴泠沅之前居住的那方宅子,陛下特意命人清扫后还出于愧疚似地说要大肆装潢一下,裴泠沅上奏婉拒了被派来的那些奴仆,只说是,暂居之地,不宜铺张。
看来,还真的被伤深了。
季无虞边这般想,边推开了门。
一踏进院子,就看到裴泠沅坐在中间小池子边的石板凳上,望着这摊死水发愣,手上的绿枝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水面,引起一阵小小的波澜。
季无虞想起裴泠沅在这之前有养几条小鱼,后来怕落人话柄,便悉数送去了温府让温玦去养着。
也是。
温玦养鱼或许还可以说是文人情趣,裴泠沅若是养,传到别人口中,赤鳞都要成红鲤了。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可裴泠沅微微侧身的样子已然是早就发觉了季无虞的存在,季无虞也只得是出声唤了一句,“泠沅?”
裴泠沅朝她看去,浅笑一句,没问她来的缘由,反倒是关心地问道:“师父同我说了,你还真是打算步我的后尘?”
“居四品上的中丞大人,若真是能步你的‘后尘’我也算是不枉此生。”季无虞这话半恭维半真心的,可裴泠沅却只想去白她一眼。
“那你准备的怎么样?”
季无虞听这话就想到摆满一架子的书,只觉得头疼,带几分抱怨,只叹口气。
“这就生退却之意了?”裴泠沅轻笑道。
“怎么可能?”季无虞凑到裴泠沅那,见四周左右就她这一个石板凳,还被她给坐着,就干脆蹲在裴泠沅一旁了。
“不过是那些圣人训,读着着实难熬,可偏偏那些个大人就好着这块,只觉无可奈何罢了。”
裴泠沅望着她,笑了笑,没忍住问道:“既觉着难熬,又为何还要做呢?”
季无虞偏过头,问她:“如果我说,是因为你呢?”
裴泠沅还是挂着那张死人脸,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动了动,啐了口,“和我有个什么关系?”
季无虞嬉皮笑脸,“骗你的。”
裴泠沅又问道:“你什么时候考?”
季无虞心知裴泠沅是没想套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便不作回答,反问她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
“摄政王,还是我师父?”裴泠沅勾了勾唇,问道,“兜这么久圈子也不嫌累,说吧,是他俩的哪儿个?”
“摄政王。”
裴泠沅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的坦诚。
“他说裴大人是当官的好手,遂让我来劝说你回朝。”
“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吗?”裴泠沅闻言不由得挑眉,这眼神看得出来是不相信的。
“我不知道。”季无虞直截了当地说道,仿佛在思考了什么了一样,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但依着他那个性子,大抵是有所图吧。”
季无虞说话向来滴水不漏,这一下便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有所图?图什么?”裴泠沅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凛冽,问道。
季无虞笑一笑,不置可否,却始终没张嘴说话。
“季无虞。”
裴泠沅明显是不耐烦了,轻瞥她了一眼,冷冷地说道,“我不愿再同你打哑谜,只是想实话告诉你,也算是奉劝你一句。”
季无虞抬头望着她。
“我知道你很聪明,也惯会试些小伎俩,可庙堂之上,多的是一群你玩不过的,冠冕堂皇的伪君子。你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再在这呆下去?我也早就给过你答案。”裴泠沅此番话夹枪带棒,好不客气,“我来这一遭的目的不过也就是为了拖裴家下水,也从来不和淮修远那般胸怀天下整日想着什么匡扶社稷……狗屁!”
裴泠沅话语一顿,最后又仿佛下了决心般,目光一冷,语气笃定地说道,
“大楚王朝,根都烂透了的东西,还指望着谁,能救它?”
裴泠沅说完便甩袖回到屋里。
只留季无虞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
“叶重梅?”
祁言把面前刚煮完的一壶的新茶倒入杯中,烟气氤氲,缭绕在周围。
底下跪着的楼影点头,说道:“千真万确。”
“他怎么会出现在郅都……”
疑惑在祁言的心底不断翻涌着,他嘴里断断续续念着“扶子胥”,这三个字自出现在他面前以来,每一次都可以带来新的“惊喜”。
或者说惊讶。
一个在传闻中向来独来独往的江湖人士,忽然只身入郅都,这个作为南楚权力中心的地方,被卷进各方派系的漩涡中,还牵扯出别的江湖势力,甚至,能引得映雪山庄当家人叶重梅本人出面。
最重要的,
他此番举动,无异于坚定地站在皇帝那边,亦无异于坚定地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即使祁言在心中始终不觉得那位皇帝是自己的敌人。
但不论如何,这对于祁言来说,是个极其之大的麻烦。
他还在脑中商量着对策,盘算如何走下一步之时,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栖梧宫上上下下谁不知摄政王爷最喜静,若是呆在书房内更是容不得一点声响,宫人哪怕只是经过也是放缓步子,慢悠悠地走过。
能这般无顾忌的,若非辜振越即是季无虞。
可辜振越前不会才叨扰完自己。
一想到第二种可能,祁言微微勾了勾唇,方才那些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季无虞一进来就蔫吧个脸,礼也不行直接一屁股坐他对面了。
祁言一瞧便知这是受挫了。
他也没怪罪,只舀了瓢新茶,递给她吃。
“说了什么?”
“嗯?”季无虞接茶的手一滞。
“你同裴泠沅。”祁言淡然自若地抿了口自己手中的茶,说道,“你俩说了什么?”
祁言对于季无虞来说,是除丘独苏外少有的让她信赖的人,所以很少会瞒,于是祁言一问,季无虞便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本来祁言还只是一脸波澜不惊,甚至在说到裴泠沅说季无虞耍小聪明的时候,还没忍住笑出了声。
季无虞当然是瞪了他一眼,又继续说下去了。
当她说到裴泠沅说的最后一句的时候,祁言没忍住皱了皱眉,随即又拿起茶浅饮了一口。
面色如常,没什么异样。
可季无虞总觉得,他心里某处被触动了。
“你在想什么?”季无虞对祁言,一向是心中所想便是嘴上所念,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想什么。”祁言淡淡地说道,“裴大人,比我想的透彻些。”
随后勾了勾唇,望向季无虞,可神思不知道是飞向哪儿去了。
季无虞还想在追问下去,祁言开口就堵住她的嘴了,问道:“她说她在奉劝你,你可听劝?”
季无虞本还有些发愣,听这句立马白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解试就在下个月,你说我听不听劝?”
“那你努力。”
祁言一脸灿烂,笑眯了眼对季无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