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泠沅一案在祁言安装推动下被彻底顶在风口浪尖之上,接踵而至的,便是熙平三年春季无虞的名字被报上了礼部。
以女子之身参加科考,古往今来这又是头一遭的大事。
如祁言所设想的那般,常朝会上果不其然就有储家党派的人提出来女子科考一事是否该被准许。
好在祁言在季无虞报考之时就做好第一手的准备,他瞥了一眼底下站得笔直的礼部尚书,姚秉知。
只见姚大人气定神闲地站了出来,看向方才发言的御史中丞,关英礼,开口说道:“关大人,太祖规范科考之时就谈及过,品行端正,家世清白,身无丧服,即可参加我朝科考。”
“甚至连北辰之人都被有过好几次破例参加,我泱泱大楚,向来是胸怀宽广,自容得下一切有才之人,试问……”他似乎没想等关英礼回复,径直下去说道,“试问关大人,究竟是觉得女子参加科考有悖于祖法,还是担心会有下一个裴大人出现?”
“毕竟大理寺终审尚在进行中,不是吗?”
姚秉知最后这一反问,关英礼神情明显慌乱起来。
一开始发现她和瞿烨那点子事本想借此扳她下台,没承想舆论这东西本身就不可控,原本还只是围绕着裴泠沅一个人,近日风起浪涌,甚至直接开始攻击上整个御史台来。
有几位上了资历的御史这几日气得唾沫星子直往外喷,这一来一回竟还打了个平手。
而与裴泠沅共列御史中丞的自己更是难以幸免于难。
她裴泠沅自认为自己腰杆子直,轻飘飘“无可辨”三个字就打发了,而自己这几日路过那几个请了先生说书的摊位,都要遮了面绕道走。
呸!
关英礼忍不住在心里啐了口。
摄政王的眼力见是逼人的好,扫了眼便捕捉到他的那丝不自然,在心中暗笑,但明面上还是冷着张脸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既然尚且在终审,为何大人却又忽地提起?”关英礼绕了开,“裴泠沅所做之事,在下可是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姚秉知笑了笑,“宪台共事这么些年,大人可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
祁言见状开口堵住,问道:“裴泠沅的案子,还没结吗?”
晁祯之听罢出列行礼道:“尚且在复查之中,待臣密切跟进调查,真相必然会水落石出。”
“我朝设御史台是为肃清吏政,整顿朝纲,只是本王怎么听说,近日因着这案子,这风声倒是越听越浑了。”祁言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大手一挥,“倒不如整个彻查了好。”
关英礼听到这话,吓得腿都快整个软了下来。
晁祯之则躬身道:“臣遵旨!”
“这案子什么时候开始的。”
久坐台上当吉祥物的祁昇忽地开口了。
“熙平二年秋。”
“那也耽搁了得有小半年了。”祁昇语气里似还含着怒意,“缘何还没结?”
“这……”
大理寺虽说已算得上是整个南楚查案效率最高的机构,但裴泠沅一事牵扯甚广,连取证都要等到上头点了头才能行事,其他一系列程序办下来即使是再怎么简化那也需要时间。
怎么能说得上是“耽搁”二字!
若非这话是皇帝说的,晁祯之自然也是要辩上一辩,可此刻就只能满头大汗地解释道:“陛下,裴大人此前在御史台,经手的案子大多都是四品以上的朝廷命官,若是要细究,自然还是需要一些时日的,还……”
“够了。”祁昇打断了他,说道,“半年没有给出一个结果,你是要把人在牢里生生熬死吗?”
“陛下恕罪!”晁祯之忙不迭地给皇帝跪下了,“是臣失职,臣必当尽快查明!”
“不用了。”祁昇表现得很不耐烦,说道,“朕已打算拟派了旁人来主理此事。”
什么!?
台下诸位大臣纷纷交头议论。
刑部尚书一职如今空悬,若非大理寺,还有谁能够格来主理此事?
祁言心头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敢问陛下,是属意哪位大人呢?”
祁昇似乎很享受这些人的错愕,依旧是慢悠悠地说道,“扶子胥。”
“陛下,可扶先生他无官无职。”晁祯之似乎还是想挽回一下。
“正是因为无官无职做起事来才利索些。”祁昇说道,“若和你们这帮子人一样,今天担心得罪这个,明天担心得罪那个,这案子还查不了?!”
听祁昇这么一番发言,底下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臣无能”。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祁言这下却也没忍住,直接皱了眉头。
只是当众拂了皇帝的面子,在这种情况下……实是没必要。
祁言微抿唇,待早朝散后,白缨迎了上来,他低语道:
“叫楼影把扶子胥往死里查。”
“是。”白缨应下后又道,“对了,王爷……”
“怎么了?”
白缨犹犹豫豫的,“那个,卫将军现在正在紫宸宫候着呢,您……要去吗?”
祁言瞬间黑脸。
卫摘这人天生冷脸,对自己更是没有一点好脸色,若非惜才,祁言丝毫不乐得和这人打交道的,往日述职几乎少有面呈。
只是这次回京事关边境十万大兵,免不了要打招呼的。
祁言留了个心眼,多嘱咐一句。
“把辜振越叫上。”
…………
卫摘自祁言踏进去紫宸宫的那一刻起,脸就板了起来。
祁言已不愿在这点小事上恼他,见正座上空无一人,问了问侍候着的宫人,得知陛下不来了时,微皱了皱眉后,便直接坐下来了。
很显然,对他眼中没有半分尊卑的态度,卫摘忍不住“啧”了一声。
祁言闻言嗤笑一声,不愿惯他那臭毛病,摆了张脸便道:
“若你实在不愿见本王,便不如现在就去阆苑找你家陛下,若是赶得及,宸妃手里的果盘兴许还能再赏你几个枣吃。”
祁言这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正中其下怀。
因着楚明帝那一封遗诏,郅都如今真正的话事人只有眼前这一位。
卫摘吃瘪的模样,便又道:
“这半年北辰境况如何,可还有发兵的意思?”
经过祁言这明面上这一提点,卫摘自然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和他在话里使绊子,公事公办道:“北辰几次骚扰洗尘关都被我军击退,此外还捕获了一批北辰间谍。”
“间谍?”祁言眉头一皱,示意他继续。
卫摘顿首,“来人伪装在来我大楚贸易的商队之中,很容易混淆,但好在费了一些波折还是抓获了。”
“查清楚了吗,是谁的人?”
“当天晚上就都含毒自尽了,依着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卫摘补充了一句,“末将斗胆猜测,是北辰那位新上任的中书令,柳咏絮。”
这个名字使得祁言忍不住皱了眉。
“柳咏絮,是萧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
他极轻易地给这件事下了判断。
“看来萧姝未觊觎我朝之心,始终未灭。”
卫摘请示道:“那王爷打算如何处理?”
“南北未曾明确互市门槛,商贸往来的确鱼龙混杂……”祁言忽然想到了什么,“下一任驻边行商使便由你亲自去对接吧。”
卫摘有些吃惊,“臣领都督府怎能插手通商之事,这……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边境要塞,本该例外,”祁言挑眉,“卫将军是觉着,自己不行?”
卫摘神情微微动容,很快便躬身以对,
“臣遵旨!”
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声。
“就祁临弈一个人在里边你还让我等?”一听这那破锣嗓子就知道是辜振越来了,“我直接进去了哈。”
“卫将军也在里边,辜将军,您不能……”
听到“辜将军”这三个字之时,卫摘便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若非是徒然想起来这不合礼数,只怕就要冲了出来。
祁言挑了挑眉,“让他进来吧。”
门在他话音落地的下一秒就被径直推开,紧接着就是辜振越的一只靴子踏进来。
他急急忙忙地冲进来,迎面对上卫摘的眼。
两人对视的那一刻,空气瞬间凝结。
“辜将军,好久不见。”
是卫摘先开的口。
不用细细去听,都知道的压抑不住的一阵狂喜。
祁言看到这一幕,再联想到他方才对自己那破态度,只得是咬了口酸牙。
“确实是好久不见。”辜振越边寒暄,边往祁言那走,问道,“找我干啥?”
祁言懒得纠他的礼数,径直指了指卫摘,说道:“本想邀你一起听,来晚了都讲完了。?
“讲什么了?”
祁言还未答,卫摘迅速就接上了话,“这半年末将驻守在北境,北辰未进我山河一寸。”
他这话字语间铿锵有力,好似在着急地向辜振越展示什么一样。
“不错。”
辜振越想不出什么夸人的妙语,左右就憋出这么两个字。
“你这人……”
“今日我巡城,能赶来就不错了?”辜振越没好气地说道。
祁言瞥了瞥他两眼,只觉着这人说话真不过脑子,小声提点两句,“人就想听你夸他两句,怎么了?”
辜振越听罢实在无奈,猛拍了拍卫摘的肩膀,大声赞扬道:
“卫将军,大有可为!”
卫摘顿时喜笑颜开。
“行了,就到这了。”祁言懒洋洋道:“你替我送送他。”
“祁临弈,你别太过分。”辜振越只想给他俩榔头,“我进宫一趟也不容易,怎么刚来就赶人走?”
祁言不理他,起身直接道了声谢,语气不阴不阳,
“有劳辜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