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将她的呼喊吹散,堙灭在幽深灰暗的林间,
转眼间,细密雨点砸在脸上,燕洄仰头望见浓厚的乌云已将整片天空包裹起来,雨势还有愈来愈大的迹象。
燕洄只好先顶风回到屋子里翻找出一把油纸伞,再度开门时,枝桠狂扫,地面不断刮过碎石和土块,擦过裸露的肌肤便是一道血痕。
雨点落在伞面上砰砰直响,正如燕洄紧张狂跳的心声。
丁公公显然来者不善,而沈星溯也随之不见踪影,不由让她想象出千百种的可怖结果。
她双手紧紧抱着伞柄,防备下一秒狂风将其掠去。
雨水倾盆而下,冲刷了脚印,让她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林里乱转。
天色黯淡,不知名的小兽在幽林深处呦鸣。
燕洄提心吊胆地艰难前行着,直到路过一个浅坑附近,半身高的灌木丛随着狂风乱舞,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个袍角。
大雨如注,燕洄视线模糊,只能一边呼唤沈星溯的名字,一边伏身摸了过去。
那人不仅没能回应她,反而静静地躺在水洼中,一动不动。
燕洄忍不住加快脚步,而雨路湿滑,她不慎踩到湿泥,一个趔趄重重滑倒,正摔在那人的腿上。
指尖触及到一片湿冷,寒意攀爬而上,直钻到骨缝里。
燕洄胡乱地撑着地面坐起,将遮挡视线的杂草拼命挥开,向那无知无觉的人爬去。
凭空一个霹雳。
陡然照亮了底下那张七窍流血的狰狞面孔,这人鼻梁正中被砸得凹陷进去,双目圆睁,眼白爬满蛛网般的红血丝,死不瞑目的样子犹如被厉鬼索命。
“啊——!”
燕洄惊恐地连连后退,背靠树桩,一时间全身血液逆流而上,耳膜鼓噪,嗡鸣不断。
血腥可怖的景象反复冲击着大脑。
她几乎被大雨砸得睁不开眼睛,还是苦苦坚持着目视前方。
半晌后,那副可怕的躯体并未如她想象中那样爬起,依旧静静停在原地。
燕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敢再次拨开草丛去细细打量。
熟悉的绸缎衣裳和飘在水洼上的兰花手帕,让她很快就辨认出这是刚还见过面的丁公公。
丁公公应是断气不久,肢体柔软富有弹性。
而他的几名手下不知去了哪里,否则以他防备,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死于非命。
凶手应与丁公公有仇,不仅泄愤一般将丁公公的脸砸成了烂棉絮,还将他的四肢肆意弯折,深深地楔进土里。
丁公公的衣服没有被翻找过的痕迹,最显眼处的腰间金带钩价值不菲,贼人却也没顺手取走。
让燕洄更为确定,这凶手并非为财。
雨声雷鸣,足以掩藏许多动静。
这样凶狠毒辣的杀手没准还未走开,就趴在灌木丛中静静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想到此处,燕洄顿时毛骨悚然,大脑一片空白,只本能地从地上弹跳而起,锁骨撞到树桩,疼得龇牙咧嘴,捂着伤处爬出浅坑。
油纸伞在她刚才摔倒时不慎滑脱,她不敢回首去取,只能抱着肩膀在雨中横冲直撞,步履蹒跚地回到了小屋。
惊魂未定地站在屋子中央,她已如落汤鸡般,从头湿到脚。
因暂住在这,屋内并未添置取暖的木炭。
燕洄湿淋淋地趴在窗口,衣摆“滴滴哒哒”往下淌水,洇湿了地板。
她顾及不了许多,全神贯注盯着窗外,眼中充满警惕与恐惧,唯恐那个危险的凶手接近这座木屋。
猛然一个炸雷,犹如直接击在屋顶,震得整个房体都在震颤。
燕洄怕得缩在窗下,不停祈祷沈星溯能早些安然无恙地归来。
不知是否上天有所感知,让她的真心应了验。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门口。
雨水顺着脚印倒灌进来,拉长了他的影子。
待辨认出来人后,燕洄捂着耳朵缓缓站起,在密集的雷声中向他奔去,带着哭腔委屈道:“沈星溯,你去哪了?我好害怕。”
门口的人恍若未闻,麻木冰冷地站在原地。
燕洄到了他的近前,无助地诉说着刚才的经历,“林里有个死尸,我刚才去寻你的时候撞见,不知是谁……”
话音戛然而止。
燕洄仰面对上沈星溯枯木似的面孔,脸上溅射的星星血点,因冒雨行走的关系,滑落沾染了整张面孔,他衣裳前胸位置横生了一只爆裂的血花,开得妖冶猩红。
燕洄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在诡异惊悚的气氛中,沈星溯的手指动了动,将染血的石块丢在草地里,反手掩住了门。
“发……发生什么事了?”她不敢走上前去,保持着距离问道:“你还好吗?”
沈星溯终于注意到了她,视线缓缓移到她的身上,却像是在打量一个死物,毫无温情。
燕洄咽了咽口水,本能地望向窗口,飞速计算自己跳窗而出的可能性有多大。
而沈星溯好似察觉了她的想法,利落地推了门栓,还大踏步到窗前,将两扇窗子关好,严实卡住。
突如其来的黑暗夺取了燕洄眼中的唯一希望。
她犹如被攫住喉咙,说不出一个字。
随着耳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黑暗中忽然伸来一只手,将怔在原地的燕洄提起,像提货物般狠拽到身前。
燕洄能嗅到面前人身上极重的血腥味,滑腻咸腥。
这种致命的出血量,俱是来自另外一人。
凭空响起的嗓音粗粝低沉,泯灭了所有的情绪,平铺直叙道:
“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你跟阉人的勾当说清楚,若不然……那阉人的下场你也看见了,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湿滑冰冷的手从头抚摸下来,停留在她惊惧的脸侧反复摩挲探索,“就先说说,你什么时候和东厂勾结的?”
燕洄强忍恐慌,不知沈星溯将她和丁公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也不知丁公公在临死前是否将全部事由和盘托出。
她的直觉告诉她,若是现在不说出实情,那她这辈子大概都没机会说话了。
“在……在太守府寿宴期间,颜无恒派来丁公公与我交接细则。”燕洄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神情,说完后只能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短暂的沉寂后,沈星溯缓缓开口问道:“颜无恒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构陷沈家?”
“黄金万两,还有宅子奴仆若干,我都兑成了银票,存在钱庄内。”在她说完后,面上的手立时一顿,而后就像湿滑的蛇般攀爬在她的脖颈间,缠绕桎梏。
燕洄濒临崩溃,呼吸声十分急促。
“好,很好……”沈星溯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我既不知燕洄你已富可敌国,却还乔装打扮到沈府,低三下气地做一名任人驱策的小丫鬟。”
下一瞬,他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的头狠狠抬起,面对自己,厉声诘问道:“事既已成,你为何还要回头找我?”
他咄咄逼问着她,语气森寒充满不甘,“在看到我家破人亡时,你可有一丝愧疚同情之心?还是……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漆黑中,沈星溯的气息近若可闻。
燕洄被迫仰着面,却忽然感觉一滴温热的水落在脸侧,蜿蜒淌下。
这种时刻她当然不会承认后者,可若是痛哭流涕地诉说悔意,必然也会被沈星溯视作虚情假意。
两难的抉择,她最终保持了沉默。
而沈星溯显然不会轻易放了她。
他扼住她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缓慢移动,引起一阵战栗,最终停留在她的左胸前,“这里。”他用指尖轻点此处,“若是剜出你的心,看看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如何?”
要害被人掌控,燕洄不自觉流露出柔软惊惧之态,颤声道:“自然是血肉组成,若剖开胸腔,人还如何能活?”
绝望中,燕洄如莬丝花般无助地攀附着他的手臂,哆嗦着嘴唇哽咽道:“别……别……别杀我。”
她还有亲人在世,她不想用其他人的身份而死在这个陌生的时代。
她想回家。
她不能死。
“求你看在我曾救过你一命的份上,求你看在我曾照顾了你八年时间,别杀我。”
丁公公满目疮痍的尸体还仿佛停留在眼前。
若沈崇山未死,她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可如今……
她只能祈求,沈星溯能看在当年的情谊份上,饶她一命。
感受到细弱纤细的手指无力地搭在自己腕上,沈星溯停止了动作。
就在燕洄以为他有所触动时,却忽然听到死寂中传来一声噙了森森恨意的冷笑。
燕洄浑身血液仿佛凝结了一般,止住了余下的话语。
“你倒提醒了我,十六年前,你出生入死也要救出我,而今却反而出卖我,为何?那共处的八年间,你真的对我的身份一无所知吗?”
“既救我,为何又要杀我?”
沈星溯忽然顿了顿,□□,极力压制着杀戮的欲望。
“原来你步步精心谋划,只是将我当作一枚棋子利用。”
“哈——哈哈哈哈!”
黑暗中的笑声凄厉绝望,犹如夜枭悲鸣。
兜头一盆雪水泼下,燕洄心知最后一道依凭已破,感觉沈星溯袖口的衣料忽然从指尖滑开。
他备感恶心地将她推到了一旁,连碰也不愿再碰她一下。
“别再让我看见你。”沈星溯转身走到门前,一把拉开了木门,微光倾泻而入,门前高大的背影却冷若寒冰,“你最好衷心祈祷,那东厂能护你一世,若有下回见面,我不会轻饶了你。”
说罢,他大步走入了雨中,片刻已不见踪影。
燕洄心有余悸地趴在地上,半晌后扶着桌案而起,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前,见雨势转小,细密如牛毛,也缓缓步入雨帘之中,而迟钝的她却没听到草丛中擦擦细响。
下一瞬,一条通体乌黑,尾巴缀有繁星斑点的小蛇从草中窜出,猛地咬在她的足腕。
燕洄用力甩脱,那小蛇落在草中,甩着尾巴跑远了。
眼前泛起金花,燕洄摇摇欲坠却没支撑太久,直接倒在地上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