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艾尔薇仍坐着翻看题册,去而复返的科里安在门口喊了句:“小学妹,有人找你。”
他并不知道外面那个等在廊下的男人与她的关系,传话也颇为随意。
艾尔薇走出门,待看到对方时,不禁愣在了原地。
中年男子的发间已经有了丝丝银色,比之以往多了疲惫沧桑,见到艾尔薇,却还是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记忆里与他有关的所有瞬间如潮水般涌来,那并不属于自己的情感和自己的意识纠缠交错,令人心绪复杂。
“舅舅。”她轻声唤道。
坠崖的那一晚,夜风刮骨,海水冷得像坟墓,濒死时脑海中闪过的所有自己得以依靠的人,都以血缘关系维系,让她不至于堕入孑然一身的绝望中。
“薇薇,”沃森目露歉疚,“你没事就好。”
艾尔薇张了张嘴,却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沃森轻拍她的后背:“舅舅知道,你一路到兰蒂斯一定很辛苦,只是欧赛遭遇变故,城中乱得厉害,诸事皆需定夺,我实在无暇……扬说你一切安好,我便也一直没来看你。”
艾尔薇努力把泪意压回去:“欧赛和兰蒂斯的骑士团里都有人想要谋害我,是舅妈送我来兰蒂斯的。只是您是一城之主,自然要先顾好欧赛的安危,不必担心我。”
“斩旗行动”闹得人心惶惶,欧赛城最需要一个站出来的支柱,不论是精神上,还是权力上。
沃森皱眉:“可你一向安分无争,他们为什么要取你性命?难道是为了要挟我?不,这也说不通……”
艾尔薇摇头:“我也不知道,所以你们在欧赛城也要注意安全。”
“薇薇别怕,”沃森宽慰道,“舅舅一定会追查到底,学院能保护你,你待在这边我也更放心,不如等公爵府调查有结果,你再回来。”
“好,麻烦舅舅了。”
出于个人原因,艾尔薇也更愿意留在学院,沃森的这个安排正合她意。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沃森道,“不过舅舅这次来,主要是为了你和人打架的事,莱温院长要我来一趟,我想着正好也来看看你。”
艾尔薇笑容瞬间消失:“这个……打架还会通知家里的吗?”
“那也得看和谁打,普通人学院会自行处理,你揍的可是公爵府继承人,西莉亚·雷恩女公爵也会来。”
毕竟二人身份不同寻常,起了这样大的冲突,少不得要通知双方家族。
艾尔薇:“……”
完了,这不是完蛋了。
沃森见她苦着张脸,不由一笑:“没事,舅舅小时候也常和人打架,你哥从小到大也没少打,而且院长说了,是对方先动的手,虽然最后也是他挨打,那我们也占理。不过你竟然会和人动手,而且还打赢了,我确实很意外。”
艾尔薇干笑两声:“其实是我的错,多管闲事,随意说教。”
事后她反省过了,自己终究是个外人,看加雷特当时的神情语句,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她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看待,却不是站在对方的立场,实在不该说太多,还反过来揍了人一顿。
但凡当时挨打的是自己,她现在都不至于如此惭愧。
“这话说你哥还差不多,”沃森不信,“我知道你向来乖顺听话,一定是加雷特那小子自己曲解了你的意思。”
“……”
舅舅对目前的自己,误解有点深嗯。
前往院长室的路上,沃森多是问艾尔薇近况,学业如何,她便一一如实答了。
“你会制作魔药,怎么不跟舅舅说?柯林家族重魔法轻魔药,很难得出现像你这样优秀的魔药师,还跳级了。”
“呃,妈妈说,要保密……”艾尔薇支吾,将一切都推出去,故去的母亲无法开口分辩,成了最好的托词。
沃森叹气:“露娜的心思,我这个做兄长的却是从未懂过,不过她必定不会害你,算了,她说什么你就照做吧。如有什么需要,一定要跟舅舅说,或者找你哥,他敢不向着你,你就来告诉我。”
想起开学典礼那天与扬·柯林的交流,艾尔薇只是一笑,并不打算付诸实践。
二人来到院长室,里面已经坐着两人。
加雷特不必说,他旁边坐着一个褐色短发女人,利落飒爽。
与她照面的瞬间,艾尔薇却感觉有种熟悉的压迫感袭来,深远不可测,像极了妈妈身上的气息。
莱温道:“请坐吧二位,今天请你们来,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事情,他们身份不一般,打架造成的影响也不小,若你们双方有何不满,就在此说开,不必坏了大家的和气。”
西莉亚开口:“雷恩公爵府会担全责,但加雷特怎么都不肯说你们二人是为何而起的争执,柯林小姐,不如你来告诉我。”
艾尔薇被她问话,下意识向加雷特望去,便见他疯狂摇头,在姐姐的一个眼神下,又缩起脖子低下了头。
具体原因肯定不能说,只是姐姐这一来令他意识到,打架可以,但也得掂量掂量对方的身份,否则会很麻烦,比如现在。
柯林家族的事他有所耳闻,当初艾尔薇的母亲露娜孤身离开公爵府,不知所踪,沃森公爵在妹妹死后将艾尔薇接回府,承认了她公爵府小姐的身份。
艾尔薇:“对不起,女公爵大人,是我言语冒犯,有错在先,不能怪加雷特同学动手,我知道错了,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西莉亚见二人都不愿正面回答,只含糊遮掩,知道再问也问不出结果,说:“是我弟弟先动的手,便是我管教不严,柯林小姐,雷恩公爵府以200千克鲁泊丝向你赔礼。加雷特,道歉。”
艾尔薇听到“鲁泊丝”一愣,菲恩老师说过这是“违禁品”,是王室与公爵府不肯放宽的珍稀资源。
加雷特垂着头起身对艾尔薇鞠了一躬:“对不起……”
艾尔薇忙道:“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仔细想想你说的也没错。”他咧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呃……可,可是……对不起!”
“我才要说对不起!”
沃森见他们互相道歉个没完,站出来打圆场:“两个孩子呢,认错态度都很好,相信以后一定不会再冲动了,至于鲁泊……雷恩公爵府礼重情义更重,我便代薇薇谢过,此事她也有过失,柯林公爵府愿以两百枚星骸作为赔礼。”
“应该的,”西莉亚道,“柯林小姐,得暇可以来沃利冈逛逛,让加雷特为你做向导,我这弟弟虽不成器,玩乐倒是个好手。”
加雷特默默别开脸,只当自己没听出这话的实际含义。
艾尔薇只能应承下:“好的,女公爵大人。”
西莉亚:“既然事情已经说开,那你们就先走一步,我们和院长还有事情要聊。”
二人识时务地告辞,一走出院长室,加雷特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
艾尔薇犹豫一瞬,仍是追了上去:“你能跟我说说你姐姐的事情吗?”
她很确定她身上那熟悉感无关血脉,而来自能量波动,可为什么呢……她们有什么共同经历吗?
加雷特没明白:“你想知道什么?”
“你姐姐去过艾勒森林?”
“沃利冈紧挨着翡翠河,她肯定去过啊。”
地心谷被称为“人类禁区”,难窥全貌,但艾勒森林还远远不够格,挡不住公爵府的脚步,可以说没有大家族没去过。
“她……她是特级魔法师?”艾尔薇绞尽脑汁提问,却总觉得自己没抓住重点,更不知该从何问起。
“自然是,大家族的掌权人有几个不是……”
他忽地为自己的话一悚,如果他继承爵位,那他就是唯一一个非特级魔法师,巴顿城没人信服他这位公爵,整个兰蒂斯国也不会有人信服。
除却血脉,他没有任何地方配得上这份权利,担得起这份责任。
“我真是想不明白……”艾尔薇皱眉,“沃利冈是吧,或许我会去,等我想明白就去见你姐姐。”
她扔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便走了。
加雷特被撂在原地,虽然困惑难解,但还是默默向天祈祷:别来别来别来……求你千万别来……
院长室内西莉亚状似无意问:“公爵大人对于柯林小姐的将来有何打算呢。”
沃森:“不必绕弯子,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如不嫌弃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西莉亚道,“巴顿城和欧赛城可以联姻,各取所需。”
沃森倒是没想过她会跟自己提这个,不能先将话说死,只道:“一切还得看薇薇的意思,她若不愿意那也……”
西莉亚:“那便请公爵大人好好与她说说,有时婚姻并不需要感情,大家族之间更是如此,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这话让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巴顿城对联姻一事诚意满满,我对艾尔薇也挺满意,你可以好好考虑。”
一旁的莱温失笑:“你有没有问过加雷特的意思呢。”
西莉亚:“他的意见不重要,对于自己存在的价值,他也早已清楚。”
沃森沉着脸,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