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请证<送闭段评功能
等待闫嬷嬷带观晟来的这段时间,宾客们继续“宴饮",明光也没干站着。
她派那关门的两名龙行卫去正厅搬出三把太师椅,摆到阻拦宾客们出门的箭河前。
随之甩袖撩袍,大摇大摆在雪地里坐了下来。并回头招呼:“孟大人,来坐。”
三把太师椅并排而放。
主位自是留给孟玄因,明光站惯了左文右武,便坐在了右,空出了左。
孟玄因看明光一眼,倒真抬步上前,同她一并坐下了。顿时只剩柳淑兰一人还在门前。
然而闫嬷嬷不在,她没了心心骨,同个雕像般石立于地,根本不敢动作。
“柳夫人。“明光于是唤她,好心地提醒道,“可有一会要等呢,夫人也来坐吧。”
柳淑兰却吓得身子一缩,才缓缓扭过身看明光。明光露齿一笑,格外真诚:“夫人不想坐吗?”柳淑兰猛地摇头,忙道:“坐的,坐的!”说完闭紧嘴巴吞咽了一下,强行提起股力气,终于将左脚从那支箭旁挪了开。
而后一步一步走到太师椅前,紧贴着左边的扶手坐下,双腿并拢,两手攥住膝上衣料。
半盏茶前的意气风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危坐难安、心惊胆颤。
状纸.……!
她从来未曾想过,那尹家的幺女孤身一人竟能活了下来,且不知用什么手段还攀上了望侯明光!将状纸递进了京兆府!她只能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祈盼闫嬷嬷和观晟能在这短时之内,藏好那姓尹的女人。
真是万幸,明光与孟玄因死守规矩,没有直接进去搜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许是太紧张,沉浸在情绪中,柳淑兰不知不觉竟念出了声。于是突然听见一声叫唤。
“柳夫人。”
柳淑兰豁然抬头,吓得双目大睁。
明光歪着脑袋探出头,好奇道:“夫人念叨什么呢,这么认真?″
“什、什么?“柳淑兰惊讶,这回倒不用装了,因为她真未发觉自己方才出了声,便道,……我方才,念叨什么了吗?”明光看她这真切懵懂的模样,默了一默,莞尔道:“那想来是我听岔了。没什么。”
然而转口又道,“我还以为,夫人是在祈祷,保佑观三公子无罪呢。”
“那是自……“柳淑兰脸色一变,急急掐住了话,两手不自然地交握一起,随之露出个牵强的笑,“我自是相信晟儿无罪的……也信望侯与府尹大人,定会秉公处置,绝不冤枉了他。”“那便好。“明光点点头,“夫人如此信任我与孟大人,我们也定不会叫夫人失望。”
柳淑兰却不敢再多说,只跟着连连点头。
瞧着明光转回头去,不再拉她说话,忙重重松了口气。但刚松完气,便见明光招来一名龙行卫,不知吩咐了什么,那龙行卫竞突然往府内跑去了!
柳淑兰心中一惊,忙探出目光去追。
却见他径直往东去,不仅没有北上的迹象,那路径似乎还是……观照院子的方向。
她稍又松了口气,但也困惑起来。
转瞬,瞳孔一缩。
一一这望侯,查她的晟儿不够,莫不成还要把那庶子叫出来看戏?!
她一下攥紧了手中衣料,却又不敢抬头去看明光。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牙关都在打颤。
岂料片刻的功夫,那龙行卫便回来了。
柳淑兰听见动静,再忍不住抬头看去,而便愣了住一一没见她猜想中的观照,但见着了一支半人高的大沙漏!不止柳淑兰,暗暗留意明光动静的所有宾客也都愣了住。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明光身上。
明光视若无睹,只抬手往前方空地上一指:“就放那吧。”待龙行卫将沙漏放在箭河中间,又道,“方才的半盏茶,我便送给闫嬷嬷了。从现在起,计时一刻钟。”众人瞠目结舌。
原本以为那一刻钟明光只是威吓闫嬷嬷,逼闫嬷嬷老实将观晟带出来。
谁能料,她竟将沙漏都搬了来当众计时!
震惊过后,众人脸色立变。
那如此说来,观晟若真过一刻钟未至,他们岂不是……真出不去观府了!
明光扫过一眼,便知众人心中所想,却道:“诸位不必担忧,先才只是开个玩笑,即便闫嬷嬷与观晟来迟了,我也不会把诸位拘在观府里的,陛下最重律法,我既得圣恩,哪有知法犯法、无罪扣人的道理?”
说完,话锋又一转,“不过,届时倒是想请诸位多留会,帮忙做个见证一一证明我与府尹大人当真是按律办事,绝未因观晟是我未来夫婿的兄长,便暗中勾结、徇私枉法。”最后她绽开一笑,分外诚恳:“不知诸位,可愿帮一下这个小忙?”
庭中静了一瞬。
下一瞬,宾客们跟着绽开笑来,比她更加诚恳。“当然!望侯之事便是我等大事,什么帮不帮的,这是我们分内之举!”
“能为望侯出力,怎可能有不愿?我等欢喜还来不及,求之难得啊!”
“便是观三公子提前来了,我们也要留下为望侯做这个见证的!”
明光笑意盈盈:“那就谢过诸位了。”
孟玄因目不斜视地坐着,一言不发。
柳淑兰嘴唇紧抿,又急又气,却丝毫不敢发作。饶是她,也隐约觉察出事情的不对劲。
明光把事闹得这么大,却只带人在门口等着,当真是一点不怕闫嬷嬷他们趁这时间做准备吗?
难道真是心气太高,傲慢到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以为他们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然而柳淑兰已满脑子浆糊,乱绪如麻,实在不愿深思。便甩空脑子里的念头,只专心祈祷闫嬷嬷与观晟能将一切藏好。
旭日高升,风雪渐弱。
但除了明光,并无一人的心情随同天气转好。众人从未觉得一刻钟的时间如此漫长,漫长到最后一点沙子漏尽,也难能松一口气。
一一观晟迟到了。
待他到时,已逾一刻钟。
明光身后,则多了一名少年。
果然,相见的一刹,那少年便红了眼,死死盯着观晟!若目光有刃,此瞬的她足以将他千刀万剐。观晟却只脚步微顿,转眼便继续前行,甚至姿态散漫,散步似的走在宾客们让出的空道中,行至那一排箭羽前,才悠悠停下。
以玩味的眼神扫过少年面孔,再转向明光与孟玄因,懒懒散散作了个揖:“在下观晟,见过京兆尹大人……见过望侯。”明光与孟玄因还没回应,柳淑兰已先起身,当即便欲走去观晟身旁。
叫一名龙行卫拦了住。
明光于是没理睬观晟,看向柳淑兰,善心提醒:“夫人,嫌疑未清前,还是不要主动靠近人犯比较好。免得沾了私通勾结之嫌。坐吧。”
柳淑兰忙向闫嬷嬷递去目光。
观煦却先出了声:“母亲坐吧。您不用过来,儿子主动过去就是。”
说完,抬步便跨过那排箭羽。
宾客们顿讶。
她们一步不敢往前,观晟怎竟一点不将这界限放在眼里,毫无所惧!
有人瞬间屏息盯住观晟动作,也有人豁然抬眸去看明光脸色。
明光唇角微动,似乎笑了下。
看向她的那些人登时大感困惑。
然未来得及思索,忽觉风声一紧,隐约传来"嗡"的一声一一立见一簇黑影从明光后方檐顶迸射而出!
长箭破空!
正正在观晟前脚刚跨过地上黑羽的瞬间,猛地扎入他前方一寸!
那劲猛的力道还更震得一片碎雪飞溅,泥与雪混杂,转眼将那崭新的白布锦靴溅了脏。
观晟生生止步,惊骇之余,迅速咬了牙关,慢吞吞低下头去看他的鞋。
目光一寸寸在那脏污上滑过,牙关也一点点松开,重新抬起头时,半点情绪不见,还冲明光扬起唇角,说笑道:“望侯倒是喜欢吓唬人。”
明光没应。
但也冲他一笑。
观晟便看着她,抬起另一只脚,继续向前。“铮!”
又一支箭从明光后方屋檐上射出,精准落在他脚前一寸。明光终于出声,只道:“再往前一步,下一箭便不在这个位置。”
观晟垂了眼,眸底终于生上愠色,藏在大氅中的手也不由握了拳。
然而看着那紧贴他鞋尖震颤的箭杆,心中又突然冷笑了一下。
众目睽睽,终究只是示威。
女人素来在意名声,她还真敢先动手伤了他?观晟于是松了手中力道,继续抬步向前。
果然,耳边又传来箭破空之声。
但他不仅丝毫不畏,还觉得有些好笑。
“一一呃啊!”
不料下一瞬,他骤然痛叫一声,猛地抱脚跌倒在地!一边痛叫,一边用力瞪圆了眼去看那支扎入脚中的长箭!而才抬头震骇地看向明光。
闫嬷嬷与柳淑兰皆大惊失色,但被龙行卫拦住,一点不能上前。
而明光终于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停在沙漏旁,居高临下看着观晟,疑惑道:“我已提醒过你,为何还要上前?嫌犯不得轻易靠近苦主,你步步逼近,莫不是一一欲杀人灭口?”观晟眨眼便痛得面色惨白,鞋面上更已渗出血来。但他突然竞强忍住了不叫,甚至一咬牙,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踮着中箭的那只脚,踉踉跄跄站在明光对面。他大口喘着气,露出个近乎癫狂的笑来:“侯爷这就冤枉我了。官府抓人,应当讲个证据吧?”
说着,睨向尹风一眼,“空口无凭,即便是人证,光她一人也未免太草率了。既状纸上写我强占民女抢良为妾,那是不是应当,让这所谓′被强占的民女、“被抢为妾的良女’,亲自站出来呢?″
“一一敢问侯爷,这真正的苦主,现下人在何处?”尹风瞬间大怒,斥叫道:“自是在你院中!被你关在无人之处,不见天日!”
“哦?"观晟挑了下眉,却竟道,“既如此,那便去请她过来啊。”
尹风顿时愣住,全不曾想他这般顺从。
众人也讶,一时面面相觑。
柳淑兰却是心中一喜,匆匆看向闫嬷嬷。
然而被高壮的龙行卫挡住,不仅闫嬷嬷,观晟也看不见。她不敢妄动,只好作罢,偷偷看向自己右方。这回,明光没什么反应,但孟玄因动了。
她从太师椅上起了身,抬手招来一队衙役,平静下令:“进府搜查。”
尹风立即道:“大人,我可以给他们领路!”孟玄因看向她,微默一瞬,点了头。
领衙们领命,即刻跟随尹风奔向观府东北。观晟扭头目送他们,待他们身影消失,才转回来。却对明光一笑,而后低头弯腰,目中陡地发狠一一竟突然拔掉了脚上那支箭!
宾客们吓了一跳,随之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但观晟死死咬住牙,只发出声闷哼,而后慢慢抬起头,举起那支箭递给明光,笑道:“多谢……望侯赠箭。”明光总算没忍住,一点点皱了眉。
一股呕意从胃中翻涌起来,恶心得她攥紧了手中箭羽。她对面这张脸,分明被疼痛折磨得惨白如鬼,偏还要强忍,甚至自以为是地、故作轻松地对她展露笑容,眼角眉梢又流露根本掩不住的阴鸷,便使得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起来。在她眼中,比阴沟里腐烂了的鼠尸还恶心。一瞬让她恶心得,已不愿脏自己的手杀他了。她极慢地眨了下眼,杀意竟都被这股恶心劲压住了,以至于能平静地出声:“这箭不是本侯赠你的,且沾了血一一脏。也别这么拿着,免得本侯手下以为你要行凶,将下一箭射到你脑袋上。”
观晟笑容一僵。
看着明光那格外冷淡的眼,终究一点点收回了手。脸皮抽搐,攥紧了箭。
强忍的不再只疼痛,还有复而涌上的被蔑视与羞辱的怒意。但很快,他又释然了。
这望侯确实出他所料,当真的心心狠手辣。可又如何呢?
只要他隐忍不发,那她便永远碍于律法,怎样都杀不了他。他活着,足以恶心她一辈子。
稳赚不赔的买卖呢。
且今日,他还有一份好礼赠她。
光是想想便激动。
观晟一瞬心平气静,连脚上的痛意不觉难熬了。更还抬起手,悠闲拍了拍肩上落雪,理了理衣禁。好整以暇地等待起来。
明光早已转开目光,没再折磨自己的眼睛。此刻,则已直接坐回了太师椅上,两眼一闭,养起神来。孟玄因随之也坐下。
宾客们屏息凝神,无敢出声。
再愚笨的人,也能觉察此刻气氛同先才等观晟到来全不相同。
几个胆子几条命啊,还敢乱动?
庭中静默,一时只余风声。
沙漏没被倒转过来,众人便不知许久,直等到隐约觉得头晕眼花,双脚发软,终于等到了衙役们回来。而待她们定睛看去,纷纷不敢置信地揉起眼睛。一一去时几人,回来便几人,一人不少,一人未多!一一他们,并未带回那个被观晟强占、被逼迫为妾的苦主!衙役们脸色极差,尹风更是满面恐慌、失神落魄,走得磕磕绊绊。
若非被一名衙役牵着,随时便要平地摔倒!待得行至明光面前,她才猛地冲过来抓住明光的手,无措道:“侯君……我没找到姐姐……院子,那个院子也没了!一切突然都不见了!”
衙役们随之也同孟玄因道:“报告大人,什么都没搜到。”话音落,一时无人出声。
“唉一一"观晟长长叹了口气,打破静默,“这是什么意思?侯爷和府尹大人这般大张旗鼓地来抓我,却居然没有所谓的苦主……两位身居高位,莫不成竟被一个卑劣小民要骗了?”“你胡说!我没有骗人!“尹风立驳,但确已六神无主,便将明光的手当作救命稻草抓着,口中不停道,“侯君,大人,我没有骗你们,我真的没有!他分明就是将姐姐关在院中,几日前夜我还去过!但不知为何,今日忽然全都凭空消失了!姐姐不见了,那院子也不见了!守院子的护卫,全都不见了!”“……”
这时,观晟突然发出声惊叹,眉头一皱,讶道,“你难道是……尹雪的妹妹?”
尹风一愣,转过头盯住他,咬着牙道:“我是谁你能不知?你装什么!”
然而观晟无动于衷,只好似恍然道:“原来你就是尹雪的妹妹啊。”
说完,重重叹了口气,“你姐姐给我做妾分明是自愿啊,她患了病,你那父亲成日嗜酒压根不管她,你母亲身体又不好,家中负担不起,她才主动向我示好。我纳她为妾后,不仅花钱给她开方吃药,还顺她所托照顾你,命下人们给你放行,容你进出我的院子,好随时与她见面……我从未亏待过她,也未对你有哪里不好,你为何竟反过来这般污蔑我?”然不待尹风回应,又叹一口气,“罢了,你也是个可怜人。有件事你还不知吧,你姐姐昨日实在熬不住病痛,于是偷偷遣散下人,自缢而去了……而我昨夜,已随她遗书上所求,派人将她火葬。”
他怜悯地看着尹风,摇了摇头,“你……节哀顺变吧。我也不计较你污蔑我这事了。”
满庭震愕。
宾客们瞠目结舌,石立于地。
连柳淑兰和闫嬷嬷也满脸诧异。
尹风更几乎如失了魂,一瞬不知是怒是讶,还是惊恐:“你、你说什么?”
观晟耐心心道:“你姐姐自缢了。就在昨日。”“不可能!“尹风厉叫一声,霎时双目通红,陡地便往观晟冲过去,“你这个人渣!定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人灭口!我要杀了你!我杀一一”
龙行卫拦住她,她便拳打脚踢,拼了命也要往观晟那冲。“尹风。”
明光终于出声唤她。
尹风动作一顿。
她听见了,瞬间竟便泄了力,转过身来扑到明光脚边跪下,泪流满面:“侯君,一定是他杀了我姐姐,是他杀人灭口!您快命人抓了他!抓了他!让他为我姐姐偿命!”明光还未回应,观晟的声音先响起了。
“望侯。“观晟一改先才悲痛之态,讥笑一声,“您这样的大人物,原来也会受人蒙骗,无凭无据,便跟着个心怀不轨的小贼一并,污蔑良民吗?”
众人屏息,一刹似乎连风声都被吓得轻缓了。岂料明光非但未恼,还真疑惑道:“是吗?”她垂眸思索起来,“陛下入京第四日,斩完前朝罪犯后第一道旨意,便是封秦楼、闭楚馆,从今往后,凡景之地,不得有娼。旨意放出,当日便将全京娼者放良,归入凤凰台由宫官照管。如今京中莫说娼妓,酒楼乐坊的艺姬都主动入了凤凰台…她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观晟,“而你,自放娼日起便醉倒家中,纵淫取乐。莫说与我有过什么交集,观府的大门都不曾踏出半步一一怎么这一番话说的,竞好似对我了如指掌?”“观晟。你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以至于敢这般确定我“无凭无据?“她实在疑惑,疑惑到忍不住抽出支箭来,而才慢慢浮上抹笑,“既如此,那我便请孟大人为你破一次例,就地为堂,公开审讯。让今日宴上诸位,都见识一番我朝司法之威。”箭尖被她白皙的手指捏住,但骤然冷下的声音,却如利箭离弦,直入观晟眉心!
一箭取命。
“来人一一请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