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29章<送闭段评功能
桃木板光泽细腻，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自己当初努力雕琢过的痕迹。
听到白芷的话语，季明棠思索片刻，才想起此物的来历。当初她在侯府过完新年，回到净善寺的第一日就做了个梦，梦见了几年前身在扬州、还未成亲时的情形。她那位亡夫在这个梦中的比重颇大，彼时她以为他在地底得不到供奉，这才用方正的馆阁体给他刻了牌位。
后来她日日睡得香甜，倒是忘记玉梅苑中还有这东西了。“你随意收起来吧，别再让我看到就好。"女郎摆了摆手说道。
听完这话，白芷转身走了出去，季明棠看着她的背影，却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她对宋家本来就毫无感情，不过碍于要给亡夫服纪的礼法才一直留在侯府。如今，她只有逢年过节和祭祀时才会回崇明坊的宅子一趟，可是只要服丧期未满，她还是宋珩名义上的妻子。那她与三郎如今的关系…到底算什么？
就算她不在意世俗的那些规矩，也不关心旁人的风言风语，但三郎到底与自己不同……
小娘子叹了口气，内心忍不住开始患得患失。白团似乎听到了她的叹息，喵的一声走了过来，又盘起圆润的身子，趴在了主人的脚下。
季明棠低头摸了摸狸奴的下巴，听到呼噜呼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情总算好上许多。
她起身走到耳房，准备趁着天色明亮，整理阿姐来山上探望她时带来的几大箱东西。
随着小娘子的动作，一样样物件在桌上依次排开，宣城的诸葛笔，蜀地的月团墨，颐心堂的宣纸……无一不最上佳的品质。上次她和白芷只是简单地清点了一下，今日仔细整理，才发现箱笼内装着的东西竞然如此齐全。
除了这些笔墨纸砚外，她还翻找出了一匹松柏绿的料子。过年时她就注意到三郎并未换上新衣，仍旧穿着浆洗得有些发旧的衣袍。普通邻居之间不会互送衣物，如今她再给三郎剪裁新衣，总可以称得上名正言顺了吧？
想明白此事后，从方才起就一直郁结于心的小娘子终于豁然开朗一一
她只是给不了三郎名分，其他方面又不会亏欠他……从文房四宝到上京赶考的路费，想要培养出一位进士，处处都离不开钱财。中举之后拜谒考官、宴请同年，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注视着满桌子的零碎东西，季明棠轻轻吐出一口气。当初她还认为阿姐准备这么多是多此一举，现在却觉得像是久旱逢甘霖，竟然还有些能理解前人金屋藏娇的意趣在哪里了。当然三郎绝不是困在笼中的鸟雀，只不过因为家境太过贫寒，才不得不栖身于净善寺内。等到哪日他金榜题名，肯定也会像鲲鹏那样翱翔于九天。
大
一转眼就到了千秋节的前两日。
季明棠来到山下，左右无事，打算邀请阿姐来绮云楼小酌一杯。
过了半天，派到国公府递邀帖的下人却铩羽而归，言说阿姐的女儿琅姐儿生了病，大娘子留在家中照顾女儿，无瑕抽身。阿姐和姐夫一共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昭哥儿今年五岁，已经开始上家中的族学；女儿琅姐儿年仅两岁，身体素来康健，之前没怎么听说生过病，因此季明棠才有些担心。未时三刻，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到了越国公府的门前。虽然同是京城内老牌的勋贵世家，越国公府的建筑却和定北侯府截然不同。侯府的一砖一瓦都讲究富丽堂皇，国公府的院子则在雅致中带着几分清幽。
仆妇领着季明棠来到了季蕴华的住处，她将带来的名贵药材交到了阿姐身边的大丫鬟手中，随后关切地开口问道：“琅姐儿怎的病了？”
“下雪那日她太贪玩了，足足在外面玩了一个多时辰的雪。她不得风寒谁得？"季蕴华虽然语带奚落，仍然难以掩盖其中浓浓的心疼。
季明棠笑着安慰了阿姐一句，“琅姐儿现在还小，等她长大就懂得克制了。”
季蕴华叹了口气，望着床上的女儿发了会儿呆，季明棠的目光也随之移了过去。
小姑娘闭目躺在床上，双颊因为生病红扑扑的。虽然年纪尚小，已经能看出她的样貌完全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长大后必然是位清丽的佳人。
在阿姐房中待了一会儿，季明棠没觉得她们说了太多话，一看时辰竞然已经到了用暮食的时节。季蕴华瞅了一眼天色，提出留她在国公府用膳。
小娘子并未过多纠结就答应下来，等到饭后又忍不住得寸进尺，“听说姐夫去了外地赈灾，反正我今天也无事，不如就宿在阿姐家中……”
季蕴华笑着打趣了她一句，“原来二娘从一开始就打着这样的算盘"，又叫来仆妇准备好新的铺盖。临睡前，琅姐儿的精神总算好了些。她跟哥哥一起请安过后就离开了主屋，只留下季明棠和阿姐并肩躺在同一张塌上。国公府的床榻柔软宽敞，女郎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十来岁时，阿姐还待字闺中的那段时间。
或许是太过兴奋，她翻来覆去许久都没睡着，当她又一次在榻上不耐烦地翻身的时候，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身子旁边传了过来："二……
季明棠讪讪一笑，颇为不好意思，“阿姐，难道我把你吵醒了？”
季蕴华默默摇了摇头，“是我本来就没睡着，"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二娘如此辗转反侧，可是有什么心事？”听到这话，还在努力培养睡意的小娘子睁开了双眸，眼前是一片深沉的漆黑，更深夜阑，除了值守的仆妇外，整个国公府都在酣眠之中，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阿姐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讲过的那位住在净善寺中的学子吗？”
“自然记得，"还不等季明棠继续往下说，季蕴华就饶有兴味地开口道：“难不成上次给你的书用上了？”什么上次给她的书？
季明棠思忖片刻，才想明白阿姐口中指的是什么一一上次她和阿姐见面还是在腊月里，那之后没过多久，阿姐就派青檀送来了那本刻画得栩栩如生的秘戏图！刹那间，季明棠的脑中如同无数烟火在同一刻绽放。她忍不住又翻了个身，国公府的被子用的都是最好的棉花，品质上乘，却太过保暖，哪怕只穿着单薄的寝衣也觉得有些热。
“那倒不是，阿姐上次给我的书……被我弄丢了。"小娘子的声音从被子中传来，带着闷闷的回响。
过年时人多眼杂，要收拾的东西也多，估计秘戏图就是在那个时候遗失的。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走时我再让青檀给你拿上几本就好。”
等到季明棠下意识地答应下来，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明明只是想跟阿姐说说自己跟三郎的事情，怎么话题又被扯到了这里？
纵使心跳微微加速，她还是趁着浓厚的夜色，给阿姐讲了在小张村的点点滴滴。
………他主动亲了我一下，这样总不能说是毫无情意了吧？只可惜我现在还在为亡夫服纪，没法给三郎一个名分。”阿姐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她笑着说道：“这又并非什么坏事。盲婚哑嫁、父母之命，千古以来的嫁娶都是如此，也是时候该变变样子了。我倒觉得接触一番再定下关系，才能帮你看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阿姐为何要这么说？莫非姐夫……他在府外有了人？“季明棠警惕地问道。
阿姐和姐夫一直是京城中有名的恩爱眷侣，没想到今日竟听到她在抱怨盲婚哑嫁一事。
“那倒没有，"季蕴华叹了口气，“只是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过得久了，有感而发而已。”
小娘子不由得有了片刻的怔然，没想到在众人眼中婚姻和顺的阿姐，暗地里竟然也有这样的想法。她的思绪流转，顷刻间也想到了自己之前的那桩婚事一一
若是大婚之夜没有那个宣旨的宫监，自己与那位名义上的夫君……现在又该是何种模样？
不过过了须臾，季明棠又觉得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自己当初是为了离开侯府才去净善寺祈福的，若是没有成亲当晚的那道旨意，自然也没办法遇到三郎了。
况且听说她那亡夫是弃笔投戎的武将，习武之人大多凶悍，说不定还没有三郎那么会体贴人呢……念及三郎，季明棠的一颗心又不自觉地被轻轻提起。不知道三郎此时在干些什么？那桩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事情，到底查得怎么样了？
直到陷入沉眠，小娘子的脑海中仍在迷迷糊糊地思索。与此同时，在距离越国公府两条巷子的昌盛坊内。一轮明月高悬，将银辉洒满千家万户，唯有墙角背阴的地方享受不到半点月华，仿佛被全世界遗忘了一般。身穿夜行衣的青年藏匿于暗处，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散在了风中。
他双手抱剑，整个人的身形快要与浓稠的黑暗融为一体。明明身在别人的府邸，最是应当警醒的时刻，宋珩却总是忍不住抬起头来，注视着头顶的那轮弯月。
月明风清，皎月身上那抹饱满的弧度，竟有几分像在净善寺时，小娘子亲手煮过的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