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德阳城是东州有名大城,由于临近南域,且有江河交汇,在贸易往来上具备得天独厚的优势,加上数百年的积累沉淀,如今热闹非凡。
贯通南北两路的长明街上,各式商铺鳞次节比,花楼瓦舍,酒肆赌坊,直叫人目不暇接。
日暮黄昏后,深暗的夜色染上半边天。
长明街却越发热闹了,商户门前挨个燃起灯火,照得街道通明如昼。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迈入如意酒楼,小二见状忙赶着上前,在这菜酒味弥漫的厅堂内他蓦地闻到一股草药清香,甚是干净怡人。
他一愣,又笑容可掬弓背弯腰,“二位贵客,是吃饭还是住店哇?”
他打小就在如意酒楼打杂,接待过的客人少说也有上千,看人是再准不过的。
这二人虽说衣着朴素了些,但气度却超然出众,绝不可能来自寻常人家。
“住店,也吃饭。”少年慵懒的声音淹没与嘈杂的人声中。
桃花眼尾缀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投望过来,看得小二直发愣。
好一张隽秀的面容!若非少年眉眼尚卷着意气风发的英气,放那花楼里,只怕也要令娇娘们自惭形秽了!
“要雅间。”只听得少年又补充一句。
周围桌上那些鼎沸的高谈阔论都轻了一些,无数探究的视线隐晦落在这二人身上。
小二当即回神,重拘起讪笑,“实在不巧,雅间都有客了,倒是二楼窗边空出一桌,那地儿清净,虽不如雅间倒也不差,二位觉得如何?”
“好。”
与此同时,少年身后矮了一截的纤瘦倩影一把扯住对方衣袖,上前一步,小二这才瞧清另一人样貌,是位年纪相仿的小女郎,她垫了垫脚,下巴微扬露出光洁如凝脂的脖颈,靠在少年耳畔说起悄悄话。
小二神色顿然,难以言明的惊讶漫上心头,他从未见过如此昳丽动人的女郎,真要形容的话,就仿佛是画本里描绘的天上仙子下了凡,近在眼前呢。
“没事。”那少年不知趣地扒开她,转头道,“带路吧。”
“哦,好,好的……”小二痴痴应了一声,动作拘谨地转身上楼。
*
师弟颇为阔气地点了不下八道菜式,那长长的菜名听起来就价格不菲。
林幼月只觉得坐立难安。
直至店小二一脸不舍地走掉,她才焦急难耐地开口,“师弟!”
对面宿钰掀眸睨了她一眼,林幼月瞬时收声,努嘴道,“表哥……”
“这还差不多,出门在外,莫忘了身份。”
“这不是重点吧,”林幼月攥握住拳头,轻轻敲桌,压低嗓音,“我们已经没有钱了!难道要吃霸王餐?!”
“说什么胡话,”宿钰白了一眼,不屑道,“谁说我们没钱了?”
“钱呢?”林幼月摊出手掌。
蓬莱用不上银钱,自然也没库存,他们离岛时所带不多,至德阳城这一路,途径村落小镇时基本都花光了。
她这一天还为此发愁呢,哪知宿钰前脚踏入德阳城,后脚就领她进了这条街上看起来最为豪华的酒楼。
“慌什么?”宿钰懒洋洋站起来,“你在这儿老实等着,我去去就回。”
撂下这么句话,身形闪逝,下一秒,他落于一旁双开木窗下梁,眨眼间,消失无影。
林幼月被这一气呵成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待她后知后觉冲到窗前,那抹月色下的皎洁背影已没入对面商铺。
师弟干什么跳窗?这又是去做什么?
视线落在“如意赌坊”的牌匾上,表情陡然僵住。
赌……赌钱?
一切都那么出乎意料,但一想到对方是宿钰,未来的灭世魔头,好似又不那么夸张了。
她很快镇定下来坐回原位,局促地张望四周,师弟乖张的行为自然是引起些许注意,好在无人对此置喙什么。
哎……赌就赌吧,师父虽不喜弟子沾染恶习,可架不住宿钰不在师父眼皮底下,又一意孤行啊,只祈求他别把最后的银钱输光就好,她可不想众目睽睽下因没钱付账被赶出去。
她收回思绪,暗自扫视一圈,惊愕发现这栋寻常酒楼里,修行之人竟超半数。
——修行者与寻常人士非常好区分,只需观他周身是否有灵力波动即可。
普通人身上时感受不到半分灵力的。
真是壮观啊,原来外界修士如此之多……
时间从林幼月不断点地的脚尖煎熬流逝。
酒楼满客繁忙,她的菜好半天没见上,虽饿着肚子,却因忐忑不安,无半分胃口。
等待令林幼月毫无缘由地烦闷起来,甚至生出一种师弟会不会就此把她丢下的想法。
照常理不会,但他可是宿钰啊……
她心生后怕,不安地做起吞咽,就在为宿钰愁地出神之际,一道阴影映上桌面。
“啧啧啧,”林幼月循声望去,望见一男子满脸讨好笑容,“姑娘,你一个人吗?”
这男性年岁似是不大,身形消瘦,衣着精致,五官平庸,眉眼透着一股贼鼠意味——这面相不好啊。
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位壮汉,看似是护卫却非寻常护卫,灵力外溢,明显是修行过的。
“你是谁?”林幼月侧目。
自打这三人出现在二层,周围如集市般的喧嚣都轻了许多。
“欸,别紧张,”男人直起身,掌间扇子“唰”地打开,颇为得意地扇动起来,“我乃德阳李家长子,李垦,你可以唤我一声李公子。”
他趾高气昂颇为自信的模样好像一只打鸣的公鸡,林幼月强忍住发笑的冲动。
“姑娘一定不是本地人吧,初来乍到的,想必对德阳不大熟悉,不如随我到四楼雅间喝两杯,我为你介绍介绍?”他自顾自说完,合起扇子轻敲木桌,“至于这顿,李公子我请了。”
“不要。”
似乎未曾料到会被如此轻易地驳回,男人表情一顿,“为什么?”
“我在等我师……表哥。”林幼月担心这理由不够充分,于是又道,“不过就算不是等他,我也不和可疑的陌生人吃饭。”
说来也怪,即使是面对生人,她也向来和善友好,今天不知为何,这姓李的男人总让她感到不适,只想速速摆脱。
周遭气氛又低沉了些。
“别误会,我不是什么可疑之辈,”李垦强压着抽搐的额角,“你大可随意打听打听,我李垦在德阳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林幼月瞥瞥嘴,心中愈发烦闷了。
“你!”男人脸上好不容易维持的和善终究绷不住,彻底崩塌,一会青一会白,“好啊,这德阳还没有敢拂我面子的人!”他扬了扬双臂,不禁大声怒喝,“你们两个,把这位姑娘给我请上去!”
两名护卫得令踱步上前,气息汹汹。
什么?
这发展令她委实摸不着头脑,刚还好好说话的,怎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了?!
怎么办?
跟人走是决计不可能的,先逼退他们吧,用师父的符箓还是用灵镯?
灵镯自打拿到手后还未试过,果然还是用符箓更妥?可是会不会伤及无辜?
她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
思绪间,那两壮汉已一左一右站至背后。
“且慢。”一声陌生的制止从远方来。
接而她头顶响起无比熟悉的嗓音,“哦?”
截然不同的声线先后传来。
两卫护之间凭空多出一个白衣少年,他们被这陡然冒出的少年吓了一跳,动作不自觉地僵住。
那少年面容清秀俊朗,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翩翩之姿,葱白分明的手已分别按于左右两人腕间,只见他嘴角噙笑,挑眉道,“想约我表妹饮酒?经我同意了吗?”
“什么?”两护卫皆是一怔,察觉腕上骇人力量的第一时间便欲要抽离,却为时已晚。
伴随“咔哒”两声脆响,骨头的碎裂在这陡变的氛围下格外显耳。
护卫慢半拍地发出刺耳哀嚎。
这下子,整层楼噤如寒蝉,连碗筷声都消弭了。
“你你你……你是何人?!”李垦大惊,收起扇子指去,磕磕巴巴,“你可知我是这德阳城的……哎唷!!”
话未说完,他便被兀地腾起的护卫一齐“唰”“唰”砸了出去!
一阵噼里啪啦,三人先后撞飞两桌酒菜,好一副鸡飞狗跳般的场景。
而反应迅捷的围观群众见情况不对,生怕殃及池鱼,早就识趣地退至一边暗中观势了。
“你是个什么臭鱼烂虾也敢搭讪?”宿钰抬腿越过长椅在林幼月身旁坐下,垂眸俯望,唇边擒着肆意的笑容,轻描淡写道,“庆幸吧,今日初到,我不想惹是生非,所以放你们一马,下回,就不是两只手可以解决的事了。”
他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方才种种行径都与自己无关。
那两护卫回神的倒是及时,即便已痛的大汗淋漓,依然忙不迭用尚能活动的手扶起自家主子。
李垦被砸的七晕八素,好在理智尚存,这贴身护卫可是花高价聘请的修行者,居然能如此轻易被放倒,再如何不甘,眼下也不是发难的时候。
他在搀扶下踉跄起身,一声讥讽从背后冷不丁飘来,“表妹你看,这三人像不像三条丧家犬?”
李垦一怔,顿时火冒三丈,欲要转身,却被身边两人赶忙拦下,“李公子切勿冲动!那人实在深不可测!”
“我们在他面前……根本使出力来。”另一人惭愧道。
宿钰端起一盏茶,攸然开口,“还不快滚?”
李垦面颊抽动,狠狠一咬牙,“回去再说!”
悻悻临走前,他不忘向桌上两人剐去,这笔账暂且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