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宿钰静默地立于岸边,似乎等候多时。
听见动静,他缓缓侧身,只见少女单薄孱弱的肩上背了个与她体型不相符的巨大包裹,一向灵动的面容上两只微肿的眼睛格外突兀。
“师姐昨晚哭鼻子了?”
“什么?”林幼月顿了下脚步,旋即明白过来,“才没有!”
“是吗,那莫不是师父把你给揍了,所以两只眼睛才肿得像个核桃?”他一边打趣,一边上了停泊在岸边的小木船。
“师父才不可能干这种事!”林幼月瞬时怒上心头,忿忿指责,“我前脚与你说秘密,你转头就去问师父!太过分了!此非君子所为!总之就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被狠狠训斥!”最后半句是她灵机一动撒的谎,企图让这个始作俑者产生点自责,但又一想,这冷酷的家伙怎么可能会自责呢。
“事到如今师姐还觉得我是君子?这已经不是单纯而是愚蠢了吧,”他望着岸边张牙舞爪的林幼月,像一只发怒又无能的兔子,委实好笑,“还有,那个秘密救了你一命,难道还不够?”
这话成功把林幼月噎住了。
左右说不过,她老实闭嘴,上了小舟坐下。
镌刻了秘文的小舟受灵力驱动,顺风顺水地行驶于大海之上。
昨天连夜给师父配置了足足分量的止疼散,把岛上库存和灵力全部用光了,又为师父的事神伤几近天明。
今日与宿钰单独相处,一下叫林幼月清醒几分。
师父的事自然重要,宿钰也得放心上,若是真有朝一日……就是说万一……宿钰真爱上自己了,只要获得自由,她一定会把这个天杀的坏蛋踹得远远的,自己远走高飞!
“你那包里装的什么?”站在船尾驱使船只的宿钰蓦地出声。
林幼月顿时来了精神,仰目对上宿钰棱角分明的下颚轮廓,自豪地拍拍怀里的包袱,“送给渔村村民的药,都是成品,我想着下次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所以把屋里能用的材料全用完了,有治跌打……”
少年不屑地“呲”了一声,“师姐真是心怀大爱,说起来,你还真像佛家的小菩萨呢。”
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夸奖,现在能听懂了,实则讥讽。
林幼月轻轻努嘴,不再理会,宿钰瞧不起她是宿钰的事,她愿意当一位救人于苦痛的医修是她的事。
不论别人如何说,她从不曾妄自菲薄,也不觉得医修不入流。
她想学医,想成为爹娘那样的人。
“说起来,师弟你知道魉鬼吗?”想起师父,她不由得记起昨日提及的“咒毒”,试探问道。
“见过。”
“啊?”林幼月狐疑,“胡说。”
“我不仅见过还杀过。”
“你都没出过岛,怎么就见过了?”
“你说呢?”
“莫非是入门之前?那会你才多少岁!?”她不可置信道,又觉得如果是师弟的话完全能办到,“魉鬼厉害吗?”
“跟人一样,乌合之众。”
“那它们长啥样?可像话本里描绘的如同怪异无比?”
“这个啊……”宿钰故意拖长尾音,意味深长道,“你见着就知道了。”
林幼月顿觉背脊发凉,打了个哆嗦,“你会保护我的吧……”
“只要师姐乖乖听话,别惹我厌烦,自当保你无恙。”
林幼月沉思片刻,未敢细问下去,昨日师父特意嘱咐过自己不可将她病情对师弟言说,眼下再提咒毒,恐怕会被察觉。
*
渔村是离蓬莱最近的东洲村落,从前林幼月和宿钰每逢月末便会到这边以物易物的方式采补物资,若是有什么想要从镇上、城里购置的,也会委托村里人置办。
几年下来,彼此也算熟悉了。
其实就算直接向渔村索求,他们也会欣然奉上。
谁都知道东洲以东那片大海之上,再无适合人居住的岛屿,除了蓬莱。
他们二人身份,早不言而喻。
而渔村民风朴素,也从未仗着提供过便利便向他们提要求。
林幼月愿意送灵药,已是皆怀感激了。
晌午,她将所有配好并备注对应功效的药材一一分发。若是家中无伤患,也可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宿钰则向村长要了辆马车。
事毕,二人再次启程。
“渔村那阿婆怕是快要寿终正寝了。”
车轮轱辘轱辘旋转在略有泥泞的小道上。
林幼月与正架着马车的宿钰并排而坐,略有惆怅地感慨,“她身边就一只收养的流浪猫陪着,家中唯一的晚辈在外闯荡,十年未归,也不知道临终前是否能见孙子一面。”
她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只不过渔村那老人家为人谦和,某种意义上也是看她长大的。
阿婆前阵子门口狡猾摔了一跤,照那个年纪来说,这一跤只怕要人半条命,好在她的药帮上了忙,可惜治好了筋骨,却挽救不了岁月的消磨。
“说不准人早死了。”宿钰不以为意。
林幼月见宿钰态度略显厌倦,干脆不再提。
她手里拿着一幅边角略有破损的卷轴,嘴里念念有词,“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师弟何时学会的架马?”
“这种东西也要学吗?”宿钰反问。
林幼月怔了怔,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之前没架过?”
“硬要说的话,倒是小时候见过别人御马吧。”他漫不经心道。
林幼月顿时如坐针毡,但瞧见马车如此平稳,忐忑的心也平静下来。
“师弟真是天才。”她不吝啬地夸赞道。
比陆天才有过之无不及。
旁的不清楚,至少陆瑾之那种生来便立于云端之人,大约不会懂庖厨之事吧。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她将手中卷轴展开,里面是一副地图,兴致勃勃道,“原南坡,丰镇,还是……”
初次下山历练,她自然对一切都感到新奇。
“德阳城。”
“什么?”林幼月愣怔住,视线在地图上下左右扫视,最后落于某个较大的标记,“这,这么远?”
“荒郊野岭有什么好逗留的,不如一口气到了再休息。”
“这得要多久?”
“好几天吧。”
“等等,我也就算了,但马恐怕吃不消吧?”
“马匹在路过的驿站换就是了,何况是我驾车又不是你,大惊小怪什么?”
“好吧,”林幼月被说得不大好意思,“有劳师弟了,”又提议道,“不如……师弟你教教我怎么驾马?”
“你想干嘛?”少年睨来。
沿途一片葱郁景象为那他那双好看桃眼添上翠绿的色泽,极为灼目。
“替你分担啊。”她不知道该如何攻让男子喜爱自己,所以只能先尝试讨好,至少别遭厌烦就算进步了。
宿钰委实想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行。”须臾,他继而道,“从现在开始,你我就不要以师门相称了。”
“为何?”林幼月狐疑地歪头。
“麻烦。”宿钰不耐,显然不想为此多做解释。
“那该如何称呼?”
沉默半晌,似是想到什么,微微侧目,眼尾轻佻,狡黠笑道,“从现在开始,我们是表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