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戚波吓得倒退半步, 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啊,自家老爹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逛花楼了。
于是咽了咽唾沫, 佯作镇定地问道:“爹, 好好的您上这儿来干什么?您老可是有官身的, 而且我娘那边……”
“放你娘的狗屁!”戚恒破口大骂, “你娘当初就不该把你生出来!”
戚波很受伤,也很委屈:“好好的骂我做什么?”
“我不但要骂你,还要打死你!”
戚恒提着马鞭就冲了过来,郦黎这时候不得不用力咳嗽了一声, 提醒这位盛怒之下的兵部侍郎,他还在这儿呢。
这下戚恒终于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郦黎,差点脚下一个踉跄, 跪倒在戚波跟前。
锦衣卫给他带话时,只说他儿子在翠轩楼, 戚波本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戚恒还以为,是这小子犯事惹上锦衣卫了。
怒气值拉满的同时,他还在思考该怎么把这事儿给平了, 毕竟再不成器, 也是亲生的不是。
但在看到郦黎的那一刻,戚恒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
完了!
“哎呦爹, 您可别给我跪啊!”戚波大惊失色地冲上来扶他,嘴里还嘟囔着, “世上哪有爹跪儿子的, 您这不是在折我寿嘛。”
戚恒闭了闭眼睛。
不能看, 多看一眼他都要忍不住了。
这是亲生的, 亲生的,得悠着点抽。
戚波还以为他爹缓过气来了,又强忍着激动说了一句:“爹,你从前老说我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让我早点成家立业,我不干,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他扭头看向郦黎,响亮地说了一句:“爹,这是天明,我想跟他结为契兄弟——”
“竖子尔敢!”“孽子!”
屋内同时响起两声暴喝,一道来自沈江,一道来自戚恒。
与此同时,正在喝茶的郦黎也被呛到了,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
“爹!”戚波还梗着脖子说道,“我是认真的!”
戚恒嘴唇哆嗦着,指着他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郦黎磕头,老泪纵横道:“陛下,老夫教子无方,生出了这等无君无父不忠不孝的孽畜来,老夫有愧啊!”
“陛陛陛陛下?”
戚波傻眼了,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郦黎茫然问道:“陛下是谁?陛下在哪儿呢?”
郦黎放下茶杯,擦了擦嘴巴。
“朕今日也算大开眼界,听到了不少在庙堂上听不到的东西,”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戚波,又把视线移向他爹,意味深长道,“戚恒,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戚恒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听到“朕”这个自称,戚波就算是蠢蛋也反应过来了,他脚一软,跪在他爹身边,似哭似笑地看着郦黎:“天明……不对,您是陛下?”
郦黎好心对他点了点头。
戚波的少男心顿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人生第一次心动,本以为靠自己的家世背景,绝对不可能被拒绝,就算看上的人也是大族出身,但庶子嘛,本来就没有继承家业的可能。
戚波甚至想过,就算郦黎不喜欢男人,但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届时把臂同游秉烛夜谈一段时间,不就顺水推舟地成了?
可谁知道,他看上的这位,偏偏有着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
“混账东西!带陛下来这种地方还不够,居然还满口胡言!老子今日就把你打死在这里!”
戚恒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抄起马鞭就往儿子身上抽去,破空声呼啸,打得戚波是哭爹喊娘鬼哭狼嚎,却因为当着郦黎和自家老爹的面,连躲都不敢躲,只能抱着脑袋跪地求饶。
郦黎淡定地围观了一会儿,戚恒虽然有做戏的成分,但下手也的确一点儿没留情。
没一会儿,戚波就被他抽得皮开肉绽,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呜呜哭着分外可怜。
“行了,”郦黎终于开口了,“你这儿子就是娇惯了些,但本性还是不坏的,教训一顿就行,也不必真打出什么好歹来。”
戚恒一听,又狠狠抽了儿子一鞭子,这才把鞭子一丢,重新跪在地上请罪:“陛下仁慈,臣回去后定好好教导这臭小子!”
“比起这个,”郦黎示意沈江给戚恒倒一杯茶,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朕更想知道,连你家儿子都知道的科举舞弊一事,为何朕却从未在朝中听闻?难不成是戚爱卿兵部事务繁忙,所以忘记禀报了吗?”
冷汗瞬间浸透了戚恒的后背。
那一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翠轩楼。
因为忙着打儿子,出来得急,戚恒除了马夫没带任何仆役,只能冷着脸把奄奄一息的儿子架上马车。
马车颠簸,戚波被颠得脸都扭曲了,疼得直哼哼,被自家老爹一巴掌拍在脸上,“孽子,给我消停点!”
戚波泪流满面:“爹,疼……”
戚恒既心疼又生气,骂道:“我若不在陛下面前狠抽你这兔崽子一顿,落在沈江手里,你自己好好想想下场吧!”
想起那些进了镇抚司身上没什么伤口、却莫名其妙疯掉的人,戚波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回想起自己之前还当着锦衣卫指挥使的面大放厥词,顿时一张脸泛起了青黄色。
——这不是茅厕坑里打灯笼,找屎(死)吗!
“你小子也是命大,”戚恒叹道,“虽然从今往后,你爹我的官途大概更不好走了,只能在这朝堂之上当个孤臣,但你小子虽然蠢笨如猪,运道却还算不错。”
“有您这么夸人的嘛!”
“我是说真的,”戚恒说道,紧蹙的眉头也带着一丝费解,“我怎么觉得,陛下其实还挺喜欢你的?”
“真的吗?”
趴在马车里的戚波闻言立马抬头,只是瞬间牵扯到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好一阵龇牙咧嘴。
戚恒对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恨铁不成钢,“你快给我把那点小心思收好喽!陛下可不是你能随意肖想的人!”
“我知道,想想都不成了吗?”戚波悲愤道,“那姓霍的当初又有什么?论出身论家世,他就是一泥腿子山大王,还不如咱们家呢!就因为被陛下看上了,一朝飞升,手握重兵,还得到天子万千宠爱……呜。”
戚波咬着袖子:好羡慕,好嫉妒。
“霍都督他,”戚恒的面色一僵,干巴巴道,“算是特例吧。”
“陛下青睐他,他又恰好有领兵作战治理一方的本事……总得来说,还是因为陛下慧眼识人。”
戚恒给出了一个还算中肯的评价。
但迄今为止,满朝大臣都很好奇——
陛下究竟是怎么认识霍琮的?
难不成,真就是城头救驾时的一见钟情?
“爹,你看我有没有成为陛下身边下一位特例的潜质?”戚波还不死心,眼巴巴地问他爹,“我虽然不能像霍琮一样领兵打仗,可,可我也能讨陛下欢心啊!”
戚恒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戚波眼睛都哭肿了,刚刚又被他扇了一巴掌,说话时眯缝着一只眼睛,跟被蜜蜂叮肿了的狗一样。
“陛下身边不需要丑角。”
戚波:……嘤。
这是亲爹吗?
*
霍琮坐在军帐内,就着一盏油灯,提笔给郦黎写信。
他现在已经带兵离开了徐州,疾行一日,直到入夜后才开始命军队就地歇息,安营扎寨。
换做普通军队,这样的急行军速度几乎是不可能的。
战时士兵神经本就紧绷,再加上劳累,半夜发生营啸的可能性极大,然而这一年经过霍琮的训练,在就地生火做饭时,士兵们虽然疲累,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之意。
相反,他们训练有素,各司其职,对即将到来的战斗还十分跃跃欲试——
因为霍将军承诺过,只要他们能拿下幽州,就按照军功,分给他们相应的土地和粮食!
目前徐州和京城一样,实施的是摊丁入亩的政策。
这也是世家厌恶郦黎的重要原因之一,很多富户大族拥有大量的土地,同时在灾年收纳流民,让国中大量人口成为隐户,借此来逃避朝廷税收。
摊丁入亩的政策一出来,首当其冲收到损害的就是这些人的利益,但京城是率先实行这一政策的,随后是霍琮治下的徐州和兖州,因此世家只认为这是霍琮为了讨好陛下而采取的策略,不会把这笔账算到他头上。
他们接二连三地给霍琮送礼投诚,不就是为了等霍琮掌握更多地盘和军队后,重新恢复世家的荣光吗?
霍琮垂下眼眸,敛去眼底的冷光,提笔在信纸上写下一行行思念的字句,北方的朔风吹进帐内,侧脸的棱角仿佛都在摇曳灯火中柔和了几许。
“……今日途中意外捕捉到一只鹿,鹿肉鲜美,我喊人把一条鹿腿制成肉干,给你送去。”
“秋天蟹肥,我两日前给你送去的那些螃蟹,不知吃上了没?这批都是母蟹,个大肥美,但千万别贪嘴,一日最多吃三四个。”
“天气渐寒,钓鱼时记得多添两件衣裳,如果实在钓不到,就先放过它们一马吧,冬天是鱼长膘的季节,等我回去同你一起钓,煲鱼头汤喝。”
郦黎捧着那两张千里之外送到自己手上的薄薄信纸,低头看着脚边水缸里活蹦乱跳的螃蟹和腌制好的鹿腿,轻轻扬起唇,末了,又忍不住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只惦记着给他送吃的……
倒是也说说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