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灰港
那里少说也有十来只猴兽。
它们聚成团地挤在一起,或是扒着管道壁,或是抓在其他的身上,这才不至于压到通风井盖脱落。无数双眼睛同时直勾勾地盯住几个人类所在的方向,即便因为光线的阴暗而看不到错位又丑陋的“五官”,那些反射着亮光的黑珠子也足以不寒而栗。
就在察觉到自己被发现的下一秒,那簇簇黑影迅速消失在了管道之中,他们清楚地听到指甲啪嗒啪嗒打在金属管道的声音一一从头顶上掠过,又飞快地远去了。狙击手啧了声。
他的枪带已经从肩上取了下来,却没办法真的向感知到的方向开上一枪。
眼下实在不大可能朝着头顶扣过扳机,一则是通风管道错综复杂,谁知道子弹能打穿到哪种程度,由此也引发出第二点一一任何穿过填充气体的火星都能引起它们的爆燃。换言之。
白芷心想。
他被ban掉了最擅长的远程物攻。
与此同时,厨房门的把手传来了拧动的声音。实在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但狙击手显然有另一套处理方式,不提枪法,他的近身格斗也远超常人一一他这次比刚才还要果断和迅速,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吧"声,那有些肥胖的身体随之栽倒,圆睁的双目都还残留着没有反应过来的空白。
他果然如之前所说,根本不准备区分寄生与否,省得留下任何破绽。
他是对的。
一同落地的还有刀柄,而刃尖直接在PVC地板磕出了道划痕,厨师被拗断的骨头连脑袋一起窝在胸前。然后,它被推开了。
噼里啪啦折掉的肋骨压在猴兽身下,后者蜷曲着爬出来,愤怒到极点的尖叫声才起了个头,就湮灭于猛然踏过去的靴跟。
狙击手径直踩碎了它的肩颈,骨片扎破水袋似的内脏再刺穿皱巴巴的外皮,血水爆浆地涌向地面,积出一片腥臭的血洼。
“计划变动,"他说,“不用怀疑那些东西回去做什么了,趁它们传到消息之前换个更快的方式。”驾驶室的门设有锁定状态,一旦有所察觉,从外面强行打开几乎就等于不可能。
从通风管道流窜可比杀过去快得多。
白芷:“……”
话说他们原来是有计划而不是直接莽的吗?“做好准备。”
她瞥了一眼李十针。
“我有个主意。”
李十针.…?”
难、难道他又变成诱饵了一一咦,他为什么要说又?还好还好,当下他要做的不过是帮忙铺开一张画纸,流理台被腾出来,以供白芷能平整地作画。白芷摸着良心心讲,以她的水平,用作画来形容多少有点抬咖了。
她一边打开终端,一边和系统讨价还价。
“就这么点,不能再少扣吗?“她比划着曾经那具僵尸的大小,“当初比这大,也才用了多少亲密值?”【这个不是我能控制的。】
诺亚的语气就像每一个说自己已经用进价在赔本做买卖的老板。
【虽然体积相差巨大,但是二者性质不同,一个是简单操作的傀儡,另一个的作用范围更广,您肯定清楚其中的含金量。】
好吧。
白芷开始继续在通往新能力的道路反向冲刺。看在对方允诺可以实现对应效果的份上,她忍痛刷掉二十点亲密值一一要在这方面实现可持续发展,那还是先保住小命为妙。
二十点!那可是整整二十点!
用来当参考的电子资料早已调出来摆在旁边,白芷开始在有限时间内照着它一笔一画地照搬到纸上。尽管难以避免地有点歪歪扭扭,不过应该影响不大。李十针怀疑地盯着这充满童真的画风。
“这个真的有用吗?”
“年轻人,"白芷摇摇头,“你还是不懂"相信的心就是你的魔法。”
李十针:“啊?”
她目光悠远,“说人话就是我也不知道。”李十针·…”
那在高深莫测什么啊!
“对面储物室里有紧急逃生用的跳伞。”已经出去转过一圈的狙击手回来后说道,“舱门的开关也很近,必要时直接从那走。”
果然,这位仁兄能由着他们折腾,必然是因为早就做好了下下策的准备。
“中途遇到它们成群结队来阻拦怎么办?"李十针担忧道。
“那不是正好?”
他理所当然地反问,话语中的煞气径直透在了那只漆黑的眼眸,随之动了一下的指节完全足以证明狠厉。“都得死。”
哇哦。
“杀心太重了吧。”白芷说。
李十针:“?”
就计划而言,你们两个彼此彼此吧!
狙击手不冷不热地哼了声,不打算反驳,也没有必要反驳一一他看出了那藏在恶作剧般笑意下的故意调侃。白芷拿起那根从纸面上浮现出来的笛子,估量着他们还有多长时间。
最多也不过两三分钟吧。
来时的逡巡已经足够记下方位,白芷径直出门右转,她在边数秒边找中控台,最后在一扇半敞着的门后看到了类似装置……以及正站在台旁、作乘务打扮的女性。对方见到她急匆匆地赶来就惊讶道:
“你是怎么一一”
白芷连忙开口打断了她。
“不好意思,事出突然。"她一边观察着对方的神情一边抱歉地问,“我们带着的小孩子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可以借用一下广播,麻烦你帮忙找找吗?”
飞空艇不比飞机,内部空间错综复杂,因此偶尔也有人不小心迷路走失。加上她抢白得太快,又表现得过于焦急,乘务员不由也被这情绪带动,心想可能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露出了带点宽慰性质的标准礼仪笑容,“好的,那您家孩子叫什么呢?″
一句话难倒一个起名废。
“呃,”白芷试探着说,“苦大……?”
……)
甘木:”
李十针·…”
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差点飞起来抗议自己名字被害的机械小鸟,好在那年轻的乘务员没有产生过多怀疑一一她的确对其感到有些莫名,但仍然带着“叫这个名字一定有她的道理”这样的礼貌微笑,低头操作起来。她打开全艇广播的调杆,又调好音量旋钮,拿起耳麦正要开口,不曾察觉自己背后已经多了道阴影。手起刀落。
只不过这“刀”是手刀,就这丰富的情绪而言,她显然还没有被寄生。按照他们的预案,狙击手姑且算是先暂时打晕了她,而白芷抢过那耳麦,拨弄着调整了两下,戴在自己头上。
“第一步成功,"白芷说,她看看李十针,“你也别待在这了,赶紧去做你的事。”
后者咽咽唾沫,由衷地做了个表示共勉的动作。“加油!”
…必须加油啊!
不然,他们几个的长相肯定都传到猴兽的大部队那里了,他现在重回客舱岂不是自投罗网!
尽管如此,他还是咬咬牙踏上了返程。狙击手则去向了另一边,毕竟三人里只有他去考察过舱门的问题。“我再确认一下。”
白芷在心里问。
“那个特殊路径,是只要杀掉危险等级足够的敌人,我也可以获得亲密值?”
【是的。】
诺亚尽职尽责地回答道。
【但同样要尽量产生接触,否则也有可能判定失败。】问题不大。
白芷回忆了下刚才乘务员的操作,直接将音量调到最大。
电子设备的蜂鸣声顷刻扫过整个飞艇。
大多数乘客正在各忙各的,措手不及,有的捂住自己耳朵,有的开始破口大骂这是在乱搞什么飞机,艇舱内一时间陷入了混乱。但还有另一些有所不同一一他们本就在寻找着闯入者的位置,这下简直是自报家门。两个身强体壮的安保员离得最近,他俩手持电棍,气势汹汹地往通道这头走过来。
李十针暗道不妙。
他才刚转过弯,这下压根撞了个正着。他的身手本就比常人差了一些,想再在眼皮底下躲藏就是难上加难。虽然他直面两个迎头杀来的壮汉,表面上还很稳定,但内心早已在疯狂地土拨鼠尖叫。
他狼狈地躲开其中一人挥来的电棍,劈里啪啦闪过的电流惊得后脑嗖嗖发凉。李十针连滚带爬地踢掉另外那个安保员拽他小腿的手,还来不及再往前窜几米,就听到后头传来肉|体沉闷倒地的响声。
他见识过那些猴兽的速度,也知道那充斥着湿润的翻动声意味着什么,它们显然已经不择手段。一一要命。
有人负重前行,有人风平浪静。
白芷在麦前试了几个音。
谁能想到用个能力还得多才多艺?
但这难不倒她。
她低眉敛目,开始认真地吹《小星星》。
俗话说经典咏流传。
哪怕一开始吹得断断续续,客舱内逐渐有人认出这特征明显的调子,开始纷纷议论起那边是犯了什么神经病放儿歌。然而很快,一声陡然的尖叫盖过了所有吵闹,发出叫声的女人发现自己身边的乘客抽搐着倒在椅子上,衣领却随之鼓起。
有团皱皱巴巴、浑身滴血的东西从他胸腔里爬了出来。一一尖齿离大动脉只有两厘米的距离。
李十针差点已经闭上眼睛行将就义,惊魂未定地看向那只扑向自己喉咙的猴兽。它的动作硬生生停在那里,露出一种梦幻般的神色,尽管体现在这乱序的五官就是更加诡异的惊悚。
两个脱离了宿主的猴兽以相似的姿势垂首而立,爪子也耷拉在身侧,开始拖沓着往同一个方向挪动。他顾不上别的,撑起身体就继续往客舱跑去,躲开那排成一列前进的猴兽,撞进大开着的舱门。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味,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躲在角落叫喊,还有的已经意识到这是兽,开始用自己手边有的一切东西向它们发起攻击。
李十针顾不上去扶眼镜,视野一半清楚一半模糊,但不妨碍他看到眼前这严重混乱的局面。
“别慌,都别慌,大家听我指挥!不用管它们!”情急之下,他直接爬到最近的空座位上,踩着椅垫和扶手,双手搭作喇叭居高临下地喊道:
“寄生物脱离宿主以后就对你们没威胁了!搭把手,把那些还能喘气的都抬到我这儿来!”
飞艇浮在高空,一旦打开舱门,那强烈的气流足以卷走一切靠近的东西。
当然不包括他。
狙击手牢牢扶住了固定在艇上的座椅,气流吹得他衣摆鼓起又下陷,而他始终如履平地地站在那里,冷眼看着那些猴兽有序地靠近着,但奇怪的是,它们停在原处,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确保所有猴兽都排好队以后,白芷边继续吹笛子边往这边赶,一个漂移停在了它们跟前。
都别着急!
她冲狙击手打了个手势,示意等等。
狙击手:“?”
不理解,但尊重。
他默默让开点地方,看对方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白芷凑合着用单手反复吹“亮晶晶”那一句,空出一只手,就这样向前伸着。而猴兽也重新动起来,它们在地毯上揩干净爪子,挨个和她击掌,这才挪动着靠近大开的舱门。
然后,就这样被卷向一一或者说,是主动跳出了艇外。一一哈默林的花衣吹笛人。
既然是“神笔马良爱用的颜料”,又有僵尸在前,那她自觉挪用童话书上的插画也很合理。事实证明是可行的,只是代价比她想象得要高昂,目前看来还算值一一在笛声中跃向高空的猴兽一如在笛声中主动送死的老鼠,像这样主动脱离,对宿主的伤害应该也能缩减到最小。它们一个接一个变成高空中飞速缩小的黑点,旋即彻底消失不见。这段旅程要飞经大片荒地,就算只论高度,数十秒后就会摔成一滩滩肉泥。
“四十七个,”白芷在心里向系统说,“结算吧。”.
你是真的一点不吃亏!
经过一番拉锯战,由于猴兽虽然算是危险,但单个战斗力一般,诺亚同意把每只折合成零点五点,逢五进一就是二十四,尽管只增长了四点,但最起码她没赔进去。客舱内的乱象逐渐平稳下来,白芷他们去的是驾驶室一一它的门在全艇广播时从内测被打开了,主副驾驶位的二人果不其然地早没了鼻息,尸体倚在椅背上,而拍着胸脯作出承诺的机械小鸟也已经自行接入操作系统,接管了飞艇的运作。
透过宽阔的前驾驶窗玻璃,能看到飘在低空中久不散去的浓重雾气,还有远处被其笼罩而显得更为深不可测的海面一一都是这个港口独有的景色。
他们要在灰港降落了。
迷雾缭绕的深处,门庭冷落的街角,那座小小的独栋建筑紧闭着大门。
裹满绷带的影子蹒跚着穿过厅堂,送走那个不省心的徒弟,他不再对外接诊,而是决定就这样永永远远地待下去。
他也该退休了。
突然之间,旁边叮铃铃的声音引走了他的注意力。那台通讯机已经很久不响了。
带着一点不妙的预感,他接通通讯,然后一一真的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师父,我回来了!”
………你说什么?”
“我回来啦!"李十针还以为是他没听清,用激动的语气来表达自己的想念,“对了,还有点伤患得找您帮帮忙,您那边赶紧准备一下?”
…有点。
那应该不多,还好。
“几个?"他问。
“等等,等一下,"李十针迟疑道,“我先数数……”其实大部分都还流窜在头顶的管道里没来得及找到宿主,再排除掉早在他们登艇前就被寄生的那些一通讯那头,佝偻在椅子里的身影喝了口茶压压惊。“十九个!”
“噗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