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雪夜
谢澄听着惜棠不成语调的呢喃,起了身,最后看她一眼,走了。
惜棠失了力气,一下瘫软在了地砖上。
皇帝一离开,灵儿就立刻冲了进来。看着在地板上缩成一团的惜棠,她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她连忙抱起惜棠,“您没事吧?"看着惜棠额上的伤痕,她脸色骤然大变,“陛下他,他打您了?”
“没有,"惜棠捂着小腹,苍白着脸说,她靠在灵儿的怀里,轻轻地流着眼泪,“灵儿,孩子可以活下来了,他可以活下来了”她几乎泣不成声。
灵儿忍着酸涩的眼泪,“好,这是好事呀。“她柔声哄了惜棠好久,“地上凉,我们先起来,好不好?”惜棠用力点了点头,灵儿搀扶着她站了起来,忽然之间,惜棠看见她的脸色变了。
“怎么了?"惜棠慌急地抓紧了她的手臂,四处张望着,“怎么了?”
“您,您,"灵儿抖着声音说,“您流血了”惜棠一怔,顺着灵儿的目光低下头,才发觉自己刚才跪着的殿砖上,不知何时有了点点的鲜血。
怀着极大的怒火,谢澄回到了甘露殿。
卫和一直跟在他身边,见他心绪极坏的模样,频频地偷看他,却怎么都不敢出声。谢澄冷冷盯着他,“想说什么?”“陛下,”卫和颤颤开口了,“您脖子上的伤……”谢澄低头看了眼,才想起了这回事。方才只顾着自己的情绪,却是忘了脖颈上的伤口。此刻一被卫和提醒,才隐隐觉出了痛意。
伤在了这个位置,若是不处理,明日叫朝臣看到了,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事来。惜棠的存在,本就让臣子们颇有微言,只是顾忌着他的颜面,加之他还没有给惜棠位份,就还没有直言劝谏过他。现在若是知道她有孕了,怀的还是临淮王的孩子……谢澄不耐烦地开口了,“那就叫人来看看。”卫和躬身应了,急急地就下去传话。在等待太医的间隙,皇帝一个人在殿中来回踱步。心头积压的情绪没有随时间而减轻,反而愈演愈烈了。一想到惜棠腹中的孩子,谢澄就感觉如鲠在喉。临淮王死了,死人是不具备任何权力的,尽管谢澄清楚,惜棠心中一直惦记着谢洵,但他从未把一个死人放在眼里过。可如今不一样了,有个这个孩子,九弟弟虽然死了,但却也每时每刻的活着,活在他与惜棠之间……此生此世,永远都不能甩脱!
寒冬了,霜白覆盖了整个未央宫,因为皇帝的震怒,甘露殿上下都死寂一片。侍医梁绅在骇人的沉默中匆匆入了甘露殿,他不敢问皇帝伤口的来由,只胆颤着心做自己该做的事。忽然之间,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卫和入内和他禀告,是他放在云光殿主持大小事务的人来了。谢澄微微拧了拧眉,抬手就唤了人进来。
祢平一入内,就匆匆伏地道,“陛下,夫人忽然下/身见血,不知可否让医工入内……
祢平话还没说完,皇帝就色变地打断了他,“这都要问朕?“皇帝大怒道,“现下都耽搁几时了?她若出了什么事,朕唯你是问!”
祢平慌忙磕头求饶。梁绅见皇帝发怒,也是全身颤抖不止。谢澄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了怒火,“你亲自去叫冯会,和他一起到云光殿去。“他对一旁的卫和下了命令,“有什么事,立刻来回禀朕。”
卫和不敢耽搁,连忙就依令而去,只留下祢平在殿中瑟瑟发抖。谢澄盯着他惊颤的后背,知道是自己今天的举动,吓到云光殿的上上下下了,致使他们去宫中为惜棠叫医工都不敢,也是祢平是他亲自派下的人,有胆量入甘露殿来寻他了。他现下若表现的分毫的冷淡,惜棠只怕会被底下人磋磨至死吧!想到这点,谢澄脸上厌恶的神情一闪而逝,但他一挥手,终究没有迁怒祢平。祢平懂得皇帝的示意,磕头谢恩过后,擦着汗就告退了。
冯会才刚刚回到宫中,又被卫和急急催往了云光殿。皇帝的震怒如同暴风雨般摧毁了云光殿,殿中的气氛一片低迷,见卫和携冯会来了,四下才恢复了点神采,不敢耽搁就引他们入内。惜棠躺在榻上,见有人来了,就吃力地睁开眼睛,冯会苍老而慈蔼的面容一下就映入了她的眼帘。“我,我怎么样了,"惜棠嘴唇翕动,小小声地说,“我的孩子….”
冯会皱着眉头,只是叹气。
惜棠急了起来,她想说话,但一张口,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眼睛泛出水汽,脸庞都涨红了,灵儿连忙上前轻拍她后背。这一幕如此凄惨可怜,连冯会亦忍不住心生恻隐。“您现下的怀相,是不大好,稍不注意,恐怕会有小产的风险,"冯会面色沉重,顿了会道,“甚至有可能会危及性命……”灵儿脸色骤变,惜棠抓着被褥的手指一下泛出了白色。“您的意思是,"她颤着声音问,“这个孩子他,他…“惜棠的眼泪落了下来。
对于惜棠的遭遇,是如何落到了皇帝的手中,冯会也是略知一二的。他轻轻叹息着,“您也莫要太慌急,现下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还是可以好好调理的。“他迟疑了下,只不知陛下许不许夫人调理,但他总要把该说的话和惜棠说了,“臣回去给您开几道方子,您千万依着臣的方子来喝药,平日里要多卧床休息,少走动,若是心情积郁,尽力想办法去排解了,只,"冯会犹豫了,“近来…还是不宜有床事。”
听完冯会的话,惜棠的脸色更苍白了。她说不出话,只能勉强点了点头。冯会看在眼里,也只能一声叹息。他何尝不知,这档事不是夫人能说了算的,只陛………冯会不敢多言,最后叮嘱了惜棠几句,就告退了。
惜棠小腹微紧,心痛难当。她疲惫至极,不能再思考冯会的话,她斜斜地靠着灵儿的肩膀,几乎是昏迷一般的睡过去了。之后的好几天,皇帝一直都没来。
惜棠尽量少去想他,只一味记着冯会的话,努力地想要保住她和阿洵的孩子。每个白日,她坐在榻上,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抚着小腹,和孩子讲着临淮的事。这时候,她的心心就渐渐平静下来,很多次,讲着讲着,就进入了久违的平和的睡眠中。
在一个寂静的深夜,皇帝来了。
一见谢澄,惜棠下意识地就捂住了小腹。她紧张地注视着谢澄的一举一动,谢澄面色自若,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了,惜棠拼命忍住想要逃开的欲望,她打着颤,不敢开口,只是屏息等待着皇帝说话。
谢澄看一眼她挡住小腹的手,说,“朕答应过你的,就不会食言。”
惜棠咬着嘴唇,颤抖地放下了手。皇帝坐在她身侧,久久地都未出声。惜棠半边身子都要坐麻了,才听见皇帝声音淡淡地说,“冯会过来告诉朕,说你这胎有风险。”“不!“惜棠情急地说,“他会没事的!”说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语气过激了,又脸色徨徨地,低下了头。
谢澄听了她的话,却也没有发怒。他的目光落在惜棠还未显怀的小腹上,即使惜棠没有去看,也知道皇帝的目光绝非善意。她牙齿打着颤,双手紧紧交握着。而皇帝说的下一句话,吓的她全身一个激灵。
“朕不喜欢这个孩子。"皇帝很冷淡地说,“也一点也不想他生下来。”
惜棠眼中的恐惧,无限的放大了。谢澄望进她的眼睛,伸出手,在惜棠的颤抖中,轻轻握住了她的下颔。“…之所以免他一死,"谢澄声音很轻,很缓慢,“是因为你。”惜棠发着抖望着他。
“因为是你的孩子,所以朕可以容许他活着。"皇帝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碰着她的嘴唇,温柔地发问了,“但是你……准备要付出代价怎样的代价呢?”
“我,我什么也没有了。"惜棠发着抖摇头,“我什么都没有了。”
“傻话。“谢澄说,“你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你自己。”惜棠怔怔地,与他对视。
“为了这个孩子,你决定把自己交给朕了,是也不是?“谢澄轻轻地说,“朕留下了这个孩子的性命,除了朕,没人能保住你,也没人能保住你的孩子,你甚至连自己都不能保护……当然,你一定要说,是因为朕,你和孩子才会有危险,"说到这里,谢澄微微笑了一下,“那么不又回到了朕方才说的话了吗?只有朕能伤害你,也只有朕能保护你,朕才是你唯一的选择与归宿…这个道理,还要我再和你说一遍么?”惜棠僵着脸,点了点头。
谢澄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嘴唇,“朕要听见你的声音。”惜棠哽着声音开口了。
“是,"她说,“您说的是。”
“你明白了,那就是最好不过了。“谢澄喃喃地说,“我也不想总是做让你难过的事,这样闹的我们都不愉快……你偶尔也为我想一想,好不好?”
惜棠抚着小腹,忍着颤抖的欲望,说好。
“那么我们今晚,是达成共识了?“谢澄叹息般地吻了吻她,“棠棠……从今往后,我会对你好。”惜棠无话可答了,在一阵一阵泛冷的心中,只能轻轻嗯了一声。在长安深冬簌簌的夜雪声中,这点声音很快就被掩盖了过去。这夜谢澄抱了她很久很久,才和她一起入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