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26章
“你阿弟此番为秦立下大功,大王可有何封赏?“夏太后才听说成乔有了这番丰功伟绩,忙着就要来为孙子争取些好处。嬴政刚接到远道而来的弟弟,正准备传令开宴接风洗尘,便听夏太后此语。
成乔愕然:这祖母今日不知灌了甚么迷魂汤,这不明摆着要把她放架子上烤?
华阳太后不禁冷笑:“夏太后此言不免有些心急了,长安君前脚才回,大王还未来得及令御史议定赏赐,夏太后竞比长安君还关切。”
夏太后话音刚落,顿觉这话不合时宜,可想要收回已经是来不及了。
她只得赔笑:“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成蟜乃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孙辈,一时心急也是在所难免。”
华阳太后撇了撇薄唇:“但愿如此。”
嬴政却看似不以为意,丝毫未有忤色,凤目望向成乔:“长安君出行前,寡人许诺过以其中一城为你食邑,君无戏言,长安君请自择之。”
成乔拱手:“恕臣弟贪财,听闻新安较为富庶,想租税也能按时收齐,请王兄将新安城赐予臣弟。”由于成乔平日里表现得实在谨小慎微,且理由也仅仅是为了赋税,就算是想怀疑也找不出当场驳回的点。嬴政颔首:“王弟有所求,寡人岂有不应允之理。”话音未落,吕不韦却道:“新安与宜阳乃直通洛阳两大门户,进可取东都,退可守关中,可着实是块宝地。”成乔忍不住在心底狠狠瞪他一眼,嬴政都没说甚么,倒被吕不韦一语道破本质。
她不接话,朝吕不韦身边扫了眼,对着那面容清秀、低眉顺目的寺人微笑道:“想必这便是深受吕相国信赖的嫪毐先生罢?″
嫪毐躬身:“当不起先生之称,嫪毐乃一内宦而已,忝得吕相国信任爱重,乃嫪毐三生有幸。”
“哦?"成乔笑容不变,“听闻不独相国爱重,母亲也颇信任您呢。”
语未竟,吕不韦已是顿时色变。
嫪毐额前冷汗直冒,却接过成乔若有若无的一道目光。吕不韦当即明白了。
看来这宫闱秘闻秦王还蒙在鼓里,毕竟没有确切的证据,谁会愿意将自己的生身母亲揣测成那般人。但嬴成蟜看来是心知肚明。
把柄被捏在手里,吕不韦再老谋深算,一时也想不出应对之法,只得将对新安和宜阳的看法扔到一边,顺着成乔道:”长安君为秦取得百里之地,理当嘉奖,新安百姓富庶,正是合适之选。”
眼下最主要的还是将嫪毐这档子事儿蒙混过关,日后再与赵姬商量着处理掉这个庶子。吕不韦如此想着,隐去眼中微光,若无其事继续品尝肴馔。
今日的情形实在不妙。
成乔早就看出夏太后有和兄长韩王配合扶持自己的意思,但这终究不能放在明面上,更不能让自己成为她与华阳太后公开叫板的工具。
否则功业未成,自己倒成了牺牲品。
这祖母看起来沉不住气,不是个适合的队友。当今之计,还是尽快脱离了她的掌控才行。“不必担忧。“甘罗胸有成竹,将事态分析与她听,“现今看来,秦王一派,吕不韦一派,其中华阳太后和昌平君楚系势力看似毫无威胁,实则藏在暗处,力量亦不容小觑。我们在这漩涡中难有出头之日,不若先逃离风雨中心咸阳,赴边地训练兵马打造军备招揽人心,待这几方势力鱼死网破,便是长安君统领大军平乱,大局已定之时。”
“你之意,便是以新安城为据点,早日向秦王辞别,赴封地积蓄力量寻找良机?"此言正合成乔想法。甘罗点头,却又摇头。
他端盏,战国时期还没有茶叶的存在,因此只能靠白水来解渴。
韩非道:“新安虽好,但要作为屯兵之处,尚有不便。”“为何?”
“新安虽地处要道,然韩国毕竞微小,倘若秦王派兵攻入,韩国无法助长安君一臂之力。”
成乔敏锐听出弦外之音,视着面前摊放的地图,沉思道:“那舅父之意,是背靠赵国?”
“正是。“甘罗抢白,手指将地图上一块位置圈出,成乔俯身望去,见是秦国之东,赵国北上党之地。“北上党核心城邑在于屯留,而屯留盆地唯有四个路口,向北乃是滏口陉,东西两侧入口为赵所控制,向东羊肠陉东入口亦归属赵国,向南,沿太行陉,屯留盆地与长平盆地相连之丹水河谷,此处狭长险峻,乃由韩人设置关卡。”此外,这块盆地的地势颇高,对周边几个郡县均有居高临下的优势,更何况背靠赵国。若能得到赵国的支持,则攻入河东郡后西渡黄河,便能挺进关中平原,剑指咸阳指日可待。且北上党吏民的上一辈多是韩人或者赵人,大部分与秦国有血海深仇,虽成为秦国领土,但对反攻关中的意愿很强。“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我如何占据北上党。“这是摆在面前最显而易见的问题。
恰逢此时赵国派使者前来提出修好,依礼需互遣人质,但赵国既没有送太子赵嘉,也未送来赵王最宠爱的小儿子赵迁,而是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宗室子。
这就意味着秦国也只需要送个对等的王室子弟便已经够意思了。
嬴政召吕不韦询问选送何人,吕不韦道:“臣以为长安君身为国君弟弟,此人选最合适不过,既能体现我国诚意,再者长安君聪慧,若能打探敌情,又是一桩功劳。”他巴不得将成蟜赶快送出去,秦赵关系紧张,随时都能爆发出一场大战,至那时长安君的性命生死未卜对他来说有利无害。
秦王却未如往常般对仲父言听计从,他斜倚凭几,道:“仲父此言差矣,成蟜毕竟乃寡人亲弟,寡人不可能将其安危置之不顾。”
想不到这□口还颇重情重义,倒是出乎他意料。吕不韦瞥他一眼:“大王仁爱,既然不愿以长安君为质,那其他人选也无斟酌必要。”
意为选谁都无甚差别了。
但这厢秦王与相国在商议,那边成乔得知自己落选了人质一事,心中很是失望。
去了赵国,便能接近赵之宗族王室,听闻太子赵嘉饱受继母欺压,偏偏老赵王又相当宠爱貌美的新王后,也爱屋及乌,对小儿子赵迁看得如珠似宝,只怕那一日便要不顾宗法伦理,废去太子另立。
赵嘉的处境想必是噤若寒蝉,但这其中正好是她发挥的余地。
可嬴政所谓的孝悌之情将她所打的主意无情地击碎了。但成乔向来是个乐观主义者,这次不行,下次总还有机会。果然,这机会让她逮着了。
没过几日便是年首春分,按惯例,众贵族们常有聚在一道比试君子六艺的传统。
吕不韦以年老体弱为由拒绝亲自上场,赵姬便令嫪毐代替赛马,吕不韦虽不愿让他抛头露面,无奈赵姬正在兴头上,只得答应。
成乔本想以赵姬宠幸嫪毐的历史后果摆在系统上提醒赢政,但细想之余发觉并无此必要。
即便其后嫪毐将凭借太后的宠爱越封为长信侯,享有太原郡的封地,还坐拥可与吕不韦比肩的门客,成为与秦王分权的又一大力量。
嬴政若得知这结果,定然在此时便除之为后快,但这对成乔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势力相争得越激烈,她越能避开注意力,藏身其中。“长安君,此马可还中意?"吕瞻奉父命牵了匹上好的胡马,示予成乔选择。
她正坐于嬴政身侧,观看着不远处场地上你来我往,附耳与秦王议论哪位骁勇男儿可堪大用。
赵姬眼见儿子与嬴成蟜的关系竟这般亲密,以至于达到旁若无人的程度,不禁皱了皱眉,与吕不韦道:“他们兄弟何时这般融洽?”
他们不一直这般融治么。吕不韦心道,按这进程下去,早晚有一日自己这位置要让给嬴成蟜,至那时还不知有无自己的容身之处。
见吕瞻牵马而来,成乔将那毛色鲜亮、身形挺拔健硕的胡马望去,点了点头:“就这匹了。”
她起身,向嬴政行了个礼:“王兄,臣弟献丑了。”嬴政略颔过首,视着成乔与一众对手上马,在赛前互相作揖以表示敬意。
行令官一声令下,众马跑动,瞬间扬起尘土。成乔起初保持领先,一溜烟便冲至了最前,众侍者见状,不由向秦王拍马屁:“长安君骑术出众,秦王教授有方。”“寡人何来教授,皆是长安君自身苦练。“嬴政并不愿居功。眼看成乔居于第一位,身后诸人亦不甘示弱,纷纷扬起马鞭追赶。
其中嫪毐为博得正目不转睛观看着的赵姬欢心,有意与成乔比个输赢,更是加快步伐,伴着马蹄轻快的声响,即将追至成乔马匹的后半个身位。
然而稍顷,众人尽皆面色大变。
顺着马蹄跃动的方向,成乔顺势滑了下来。随后以一个绝对不会损伤性命的角度,装作马匹受惊发狂,忽而栽在了地上。
但在身后众人眼里,这一下像是致命的。
“长安君!”
“殿下!”
“成蟜!”
一片慌乱与骚动中,所有人在短暂的愕然之后,瞬间惊恐地朝成乔摔落的地方跑去,与此同时,甚至比他们更快,秦王唤出了王弟的名字。
他微转面颊,向身侧不远处的吕不韦掷去一个眼神,顿时令后者悚然一惊。
一一冰冷、狠厉,甚至于仇视。
还未等吕相国从这股锋刃中反应过来,秦王已甩袖起身,快步跑至成乔身边。
所有人都蜂拥在她的周围,呼唤太医到来,边递出帕子巾帛等物,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拭渗出的血迹。成乔的情况很不好,由于猝然摔落,被草地上锋利的石块割伤了后脖颈与手臂,泛红的液体正滴滴流淌下来。此外,应该是骨折了多处,痛得她连抬起指节的力气也没有,只无助地凝视着半寸之外的君王,晶莹的泪珠在那双模糊的眼瞳里结成霜花,滴落进秦王的心里。
身旁的侍者都不敢觑看他的神情,只七手八脚地为成乔包扎伤处,声音静止得如同寒冰。
直到一声清晰的“啪",打破了这股僵硬。他们下意识抬头,却在那一刻惊讶地目睹,素日冷厉的秦王,竟打了嫪毐一掌。
“老臣该死!”
“大王饶命!”
二人异口同声,齐齐跪下。
连赵姬亦着了急,眼见着情夫被儿子掌掴,唯恐他性命难保,顿时花容失色,忙来阻拦:“大王饶了嫪毐,谅他一个小寺人能有几个胆子,不过是争强好胜些,这又有何错,定不是存心伤了长安君。”
嬴政对母亲的劝阻不置可否,视向吕不韦:“长安君所乘之马可是令郎所选?”
见牵连到了自己,吕瞻连忙跪地:“秦王恕罪,此马确是下官所选,只是初衷乃是择一上等宝马予长安君,怎料这马意外受惊,竞将长安君掀翻,下官怎可能有意如此?”嬴政看向吕不韦的眼神复杂,但未等后者揣测完毕君王之心,嬴政便已俯下身,将王弟拦腰一抱。
成乔疼得话都说不出口,只喃喃自语“臣弟…想死。”“寡人不允许。”
成乔在他怀里露出了一个微笑,但随即又将笑容隐去,声音微弱到近乎听不见:“臣弟……真害怕见不到王元……“莫胡说。”
御医将成乔包扎完毕,她还只能哼哼唧唧地躺在踏上,眼泪汪汪地盯着前来探问的嬴政。
“王兄,臣弟自问虽然无能,但骑术与拙劣绝不沾边,定是这马有问题。"她看上去足够像依赖哥哥的菟丝子,足以让猜疑心再重的人也能卸下防备。
何况是嬴政。
“你之意,乃是吕相国害你?”
成乔惶恐摇首:“吕相国公忠体国,臣弟不敢作此猜测,咸阳城中看不惯臣弟者颇多,说不准另有其人。防不胜防,臣弟心里害怕得很。”
“你之意……欲离开咸阳?"嬴政立时揣摩出她意图。“请王兄准我前往赵国为质,王兄之前在赵国所受苦难,臣弟不愿让王兄独自承受。"锁住他的双眸,成乔坚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