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22章
“大母……这”成乔犯难。
华阳太后以为她是吝啬一毛不拔，不禁皱下眉，语气不愉：“这孩子怎不多为国家着想，如此不懂事,若换做你王兄，必定二话不说眼皮子也不眨。”
只有孙女伯嬴瞧出成乔是真没钱，小声为她调和：“大母，堂弟统共那些俸禄，恐怕无力支撑军饷，您就莫为难她了。”好阿姊。
成乔感激地瞥了眼善解人意的少女。
华阳太后弯眸：“可不用为你堂弟担忧，他脑子灵活得很，必有法子。”
她如此固执己见，半步也不肯松口，伯嬴只能爱莫能助地向成乔耷拉细眉。
成乔面不改色地向祖母告退，伯嬴担心她为难，随即追出去：“阿弟可有办法？”
有。
但是办法不能用在这儿。
要是华阳太后发现她确实有钱，还不逮着她使劲嬉？若天天以充军饷为名挖她的小金库，成乔可受不了。“麻烦阿姊给我找辆驴车。”
“做什么？”
成乔神色轻松：“大母非得榨干我，那我有什么办法？只能卖鸡蛋咯。”
“长安君在卖鸡蛋？"华阳太后闻见城门尉来报，拼命深呼吸，才勉强把惊愕压回去。
“是。“城门尉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一旁侍立的吕不韦并不觉得有什么，他本就是商人出身，旱则资舟夏则资皮，卖点小商品赚钱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瞧出吕不韦眼中的不以为然，华阳太后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怒意更甚，道：“你吕不韦以前是什么身份就罢了，现在贵为秦相,难道还能边治国边重操旧业？”
想至此，她愈发怒不可遏，展袍坐回原位：“国君的亲弟弟，大秦的长安君，正在咸阳门外卖鸡蛋！”这要是给六国的探子打听到，散播回去还不得给他们笑得少吃几顿饭。
吕不韦当即听出太后的意思，忙躬礼：“臣这便派人去劝阻长安君。”
“你劝有什么用，他嬴成蟜什么时候听过你的？"华阳太后扬手，“去，将秦王召来。”
今天生意相当好，一枚秦半两是十二铢，她一个鸡蛋卖一铢，半天下来已经收了二十枚秦半两，将整个荷包都塞得满满当当。可惜吕容娘的鸡蛋不够多，否则也能大大赚上一笔。主顾里妇女偏多，跟成乔讨价还价扯皮了半天，一概被“小本生意不讲价不退货"婉拒，不过这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生意。再怎么说，东西是实打实的好，稍贵些也不影响人气。运用现代科学方法养育的鸡蛋，从外观和质量上都显而易见的优越。
只是旁边的商贩可就不乐意了，全来买这个新人的鸡蛋，他们拿什么回去给老婆交差？
这几个人一合计，刚想给这小少年使点绊子让他尝尝人间险恶，不想远处一阵马蹄声接近，几个贵族打扮的人滚鞍下马，直奔那少年摊位。
啧啧，看那杀气腾腾的架势，众人暗道这小兄弟总算有人来治了。
“半铢一个？“成乔正耐着性子和一个中年大妈理论，“那白送你算了，我不卖了。”
大妈也脾气上来了，她一个世代农民，今儿怎么着也想不到被一介商人甩了脸色，刚想反唇相讥，冷不丁迎面走来一行气势很足的官爷。
未几时，半条街的人都拥在旁边看热闹，也不知是这刚来的小兄弟惹了什么事儿。
成乔低头数着钱，蓦地头顶被一道阴影盖住，她不高兴地抬起头，刚好对上嬴政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秦王抱臂：“你还挺能挣钱。”
“是挺能挣的。"成乔若无其事回答，将赚来的秦半两塞进兜里，“哥哥买不买？”
买你个头。
嬴政沉默半晌不发话，成乔皱眉，往侧面挪了挪凳子：“别人还要买。”
他回头，只见几个妇人摇摇晃晃试探着要来买，他一眯眼：“看甚么？”
妇人见来者不善，面面相觑半晌后回去了。“回去回去，莫在此地丢人现眼。"嬴政示意手下收拾了成乔的铺盖，蒙恬不想得罪成乔，可更不想惹恼赢政，只能跟两人中脾气相对好的那位拱了拱手，“抱歉了，长安君。”成乔不理会，向那几个退却的妇人招了招手，嬴政见状，咬牙怒道："嬴成蟜。”
“不是，我在这里卖鸡蛋挣两个钱怎么就不成了？“她很无辜，“不做点生意，我哪来的钱上交给国家交粮饷，又怎么让太后满意？”
嬴政耐下性子，道：“太后那边寡人去解释，你先与寡人回宫。”
成乔嗤笑：“王兄预备怎么和太后解释？”“寡人如实汇报王弟囊中羞涩，着实交不出粮饷，望太后宽限几日。”
“宽限？“成乔道，“宽限我八百年也凑不出这一千两！”“那你说该怎么办？”
“让我卖鸡蛋。“成乔也不肯做出让步。
“剩下的寡人买了。”嬴政难得的好脾气，道，“你随寡人回去，寡人亲自为你面奏华阳太后。”
望着弟弟将得来的半两收拢掌心，竟是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他哼出一声笑：“区区几枚铜板，真让你交纳军饷，又如何顶用。”
当然不过是苦肉计罢了。成乔望着他，笑而不语。本就不是真心想卖鸡蛋，接下来的生意，才是成乔真正要干的大动作。
这两日吕不韦经常见女儿早出晚归，有时甚至比自己回得还迟，逮着一天叫住悄悄溜进门的容娘：“站住。”容娘乖乖停步，束手回头。
吕不韦将她唤至近前，语重心长道：“你年岁几何？”容娘眨眨眼：“十又一岁。”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女儿这般才貌，有君子追求我不无通融。只是你年纪尚且如此之小，让为父如何放心？”父亲言辞恳切，但吕容娘只觉啼笑皆非：“爹爹误会了，女儿对君子无兴趣，是长安君托我替他卖肥皂。”“肥皂？“吕不韦纵再博学多才，翻遍门客们编撰的《吕氏春秋》也未能找到肥皂二字的内涵，竟在生平第一次向女儿求教，“何为肥皂？”
“就是比皂角更好用的濯发洗衣的工具。”“长安君卖这肥皂做甚？”
吕容娘老实回答：“挣钱。”
“挣钱做什么？”
“办学馆。”
“办学馆？"吕不韦惊讶，“长安君欲兴私学？”“长安君言，秦国缺乏下至黎民阶层的学馆，黔首大多不识字，不利于民众教化与文化传播，更何况男子与女子俱是人，为何男子能读书，女子却不被允许，此即为最大的不公平。"吕容娘对答如流。
和成乔待久了，便也自然而然被她那些新观念所影响。吕不韦闻言，眯眼沉思。
看来赢成蟜眼界与志向的确不容小觑。
但这兴办私学的想法对自己来说可不是个好兆头。本身吕不韦招募一大批百家士子于门下，便是以一己之力借助学术团体改造秦国已经奉行百年的法家制度，只要秦王一日不亲政，他便能一日掌握最高权力，用以完成他的意图。可如今冒出个长安君竞也打着这个主意，而且很显然，他借着秦王之弟这个身份比自己作为外臣行事要有力得多。自己一旦失势，那所花费的心血便俱付诸东流。吕不韦思索至此，不觉手心出汗，眼里的恐惧趁着夜色发散。
成乔经过审时度势与多日的观察实践，发现这个时期的皂角洗衣服的效果着实不够看，一件脏污的灰色深衣，即便费了半天力气揉搓，痕迹依然很明显。
她连夜向系统开发了肥皂制作秘方，总结出此物成本不高，且实用性强，制作工序也不复杂，是个用来大量生产以赚取利润的好对象。
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她说干就干，立刻找来伯嬴与容娘一道研制，其实过程不难，难点在于碱和油。其中油不难，再不济也可以用猪油。
而碱的获取才是最大的障碍。
想要获得碱液，便需要足够的石灰石。
当然，她不忍心让女孩子们干这等劳累的体力活，便笑眯眯地叫来蒙恬和李信去城外采几堆石灰岩回来，二人当然不会拒绝她的请求，当即如实照办，吭哧吭哧用牛车运了好几大块石灰水，搬去了成乔设在城东的“工厂"。取了石灰石来，成乔便与众人将石灰石投入炉中，用火烧制，经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这时才获得生石灰，还只是第一步。再往其中加入大量清水，经过一系列反应后生成固体，这些碳酸钙对她来说无用，但余下的溶液便是她所需的碱液。容娘好奇心强，用手蘸了蘸液体，刚想送进嘴里尝尝味道，成乔忙阻止：“这种工业用的碳酸氢钠不能食用，切记切记。”“何为碳酸氢钠？"容娘好不容易才记住这拗口的名字。“是一种化学物质，即为小苏打。”
话刚出口才发现问题，但这时收回已然来不及了。容娘好奇心被彻底点燃：“何为化学？何为小苏打？”成乔架不住这连番追问，只能搪塞：“我从前制冰和现在制肥皂用到的都是化学元素，只可意会，不需言传。”好不容易应付完容娘，她先在锅中将碱液和猪油一道加热，其间用木棍不停搅拌，手累了便换下一个人接着拌，直到沸腾。
沸腾之后，再继续用小火加热，让油脂充分皂化，这个过程中仍需要不停搅拌，这道程序最费功夫，以至于累瘫了蒙恬李信甘罗三个少年才算结束。
成乔扒着锅子，观察到水分蒸发了一大半，便将液体倒入早就准备好的木制长方体模具中冷却成型。“我们需要等多久？"李信耐心有限，发问道。“一两个时辰便可。"成乔安抚。
眼见即将冷却，成乔又在其中加入盐，用以增加产品的硬度，如此，这个时期的第一块肥皂问世了。“好了。“成乔借着太阳光满意地端详成品。第一块制作完毕，看上去也相当完美，实验圆满成功。趁热打铁，她又紧锣密鼓地开始加大批量生产。于是咸阳城东的住民们经常听到街衢第一家屋舍时常喧嚷至夜，直到宵禁方歇，未过几日，便有人在闹市中叫卖一种名叫肥皂的奇怪之物。
“此为何物？"装作路过实则打探长安君动向的吕不韦拿起一块，问向摊前帮着售卖的女儿。
吕容娘道：“此物便是女儿与爹爹提到过的肥皂。”吕不韦刚欲问如何使用，便见周围经过一群路人，皆对这新奇物什表示出了疑惑。
见人数渐多，成乔正好瞅准时机打个广告，随即站起身，捧出两个木盆，又将两件一模一样的白色犊鼻裤往地上一扔，眨眼间，即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踩了好几脚。“这是怎么回事儿？“众人不由得发出叹声。观众不解其意，还未来得及表示惋惜，便见她将两件犊鼻裤捡起，放入木盆之中。
一只盆中浸入切成段的皂角，直至搓出泡沫，再将其中一条犊鼻裤置于其中，足足揉了一刻钟，那污痕方才勉强消失不见。
而另一盆中，将剩下的那条犊鼻裤沾了水，又用取名为肥皂的不明物体往其上抹了数下，再用手掌搓洗，不消短瞬，便洗了个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众人顿时称奇，这皂角与肥皂的功效孰优孰劣，已是不言自明。
对照组广告的作用当即彰显，当下便有人掏出半两欲买，就连吕不韦也不得不暗自叹服其中蕴含的商机。这下他终于知道女儿成日里跟在公子成蟜身后的原因了。脑子里既有新玩意，又会带着身边人致富，自己要是女儿，想不被他吸引也难。
后生可畏。
吕不韦愈发觉出地位的岌岌可危，摇摇头，准备回去与赵姬商量对策。
万不可让秦王对弟弟的倚仗超过了自己。
为了最大限度吊足居民胃口，初期时成乔开始实施饥饿营销，每日只供应五十块，一至售罄，即收摊归去，任凭未买得的主顾一迭声追问明日何时再来。
如此持续一月，等到肥皂的声誉达到顶峰，成乔才放开销量，畅所购买。
她又请李信在军营中宣传肥皂对去污的功用，士卒们运动量本就巨大，使用了这等好物，休说汗渍，就连血迹也能很快去除，立时惊为天人，口口相传。
从此不独闹市，成乔又多了一条销售渠道。就这样不到一旬，她的肥皂成了整个市场的知名产品，不止如此，为打通贵妇市场，成乔还在新一批肥皂中加入了香料与花瓣，果然更受青睐。
一时间，长安君不靠俸禄，自食其力的名声在士人阶级中打响，没多久就传到了夏太后的耳中。
“想不到长安君天赋异禀，经商头脑亦如此出众，那陶朱公也不过如此罢，当今天下也唯有吕相国能与之一较高下。”“怪不得先秦昭襄王这般看重他，果然颇有本事，我以为王族皆坐吃山空尸位素餐之辈，不料长安君虽身居高位，仍能与庶民平起平坐，仅以双手换取义财，而不以经商为耻，实乃俊杰。″
“这才是经世济用之君子，而非只以口舌取胜的腐儒，大秦有此公子，社稷之福也。”
周边的赞赏声如潮水般涌入夏太后宫里，她听了风声，顿时欣喜不已：成蟜如此争气，何愁韩国不能复兴？她立即致信与表兄韩王，韩王得知，十日后寄来了回信。信中表示，只要公子成蟜与夏太后有需，韩国愿提供一切助力。
夏太后阅信大喜，当今秦之天下几乎由华阳太后楚系势力与吕不韦各占一半，若有母国帮助，她与成蟜便将如虎添翼，不愁不能分得一杯羹。
“传我之令，将秦王请来。“谋划出一计，夏太后吩咐身旁侍女。
须臾，嬴政行礼：“不知大母何事召孙儿？”夏太后道：“我闻秦王欲伐韩，可有此事？”赢政并不隐瞒：“是。”
他也不怕祖母阻拦，战国之时多兴征伐，弱肉强食，已是公理。
不过出她所料，夏太后非但未行劝阻，竞微笑道：“兴兵劳民伤财，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上策。”
嬴政听祖母话中有话，追问道：“大母此是何意？”一旁华阳太后竞摸不清素日沉默寡言的夏太后在打什么主意，也插不上话，只得凝神细听。
夏太后道：“秦王伐韩，所图者无非土地，依老妪看，倒不如派一能言善辩者替秦王出使，令韩王主动献上城池，此非不费一兵一卒而得所图？”
不待嬴政回答，华阳太后发出一阵冷笑，睨她道：“你是糊涂了，若能有人能言善辩至此，何须秦军锐士出马，秦王焉能想不到此计？”
“自是有。"嬴政不言，夏太后忽道。
华阳太后按下内心嘲讽，面上笑问：“何人？”“长安君。"夏太后视着嬴政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