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此情此景
郑欢一向是讲故事的好手。
夏晚照至今仍记得当年足不出户,她便通过郑欢的口,便知长安事的岁月。
随着她的娓娓道来,这缺失的九年长安也在夏晚照的记忆里变得完整。
就算事出有因,即便事急从权,她当年逃婚,往皇家脸上打了个响亮的大耳刮子仍是不争的事实。太后气得吃不下饭,就连一向偏帮她的帝后也没再吭声,任由那段时日长安城流言喧嚣直上,戳着她和镇南王府的脊梁骨骂。
唯独朱元镇,三申五令,不许人妄议于她,也不承认逃婚的说辞,谁敢当着面说这两个字,不论何人,立即严惩。“哪怕是秦王殿下当面,陛下也未曾姑息。“郑欢兴致勃勃地举例。
再后来,她父亲死讯传回长安。
死者为大。
何况父亲死后,前线军情就成了第一要事。父亲临死前的请愿再加上她在三军阵前,连斩敌方数名副将的英勇事迹传来,众人都意识到,要想守住南边疆士,只怕非她不可。
皇家态度才有所缓解,长安城里关于她的传言也在数日内被压了下去。
太后也在此时提出,要解除她和朱元镇的婚约,另立太子妃。
却被朱元镇严词拒绝。
太后震怒,三番五次下旨,朱元镇不惜再次长跪于寿康宫外,这次足足跪了三天三夜,因为太后也动了怒,任凭帝后说尽好话,始终不肯松口。
祖孙俩较了次长劲,最终还是徐若因站了出来,给双方各自一个台阶。
“徐若因?”
郑欢点头:“徐若因,便是太后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夏晚照脑海中浮现一位端庄持重的小娘子,对谁都笑盈盈的,天生一副好脾气。
她告诉太后,祖孙俩这般置气,分明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如今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太子是宁死也不肯娶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有多不堪呢。所以请太后垂怜于她,莫要再强求了,否则,她情愿去西山上的道观上清修。这才把太后给劝住了。
又三年后。
太后病危,临去前旧事重提,毕竟当时朱元镇已年满十九,后宅始终空虚,这时长安城里关于她夏晚照的印象越来越淡,倒开始谈起这位孑然一身的太子殿下,迟迟不愿成亲,也从不亲近女色,是否有什么不可说的隐疾。未保皇家名声,也为了避免有人拿此事多做文章,包藏祸心,太后几经周折,终于说服朱元镇,让徐若因入府。“不过是以客卿身份。”
“客卿?"夏晚照方才略沉的眸子微微一动:“什么意思?”
“不是太子妃,也不是良娣,更非侍妾。换更明白的说法,她是太子重金聘请来的管事,幕僚,而不是抬进门来的女人。“郑欢解释:“万一将来徐若因想另嫁他人,也是可行的。”
“这个法子,是谁提出来的?"夏晚照脸色有些莫名。郑欢想了想说:“是徐若因自己呢。”
夏晚照又是一愣,好半晌没再说话。
郑欢见她沉默,便也跟着沉默。
“没了?"夏晚照看她。
郑欢笑着答:“你还想他与几个女人有所牵扯?方才只说一个徐若因,你脸色便如此难看,要再有其他,陛下还有活路吗?”
夏晚照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这时小丫鬟在屋外提醒,午膳备好了。
两人起身整理衣着,临出门前,郑欢看着她神色,忍不住说了一句:“夏晚照,你这次回来还是有些不同的,居然藏得住事了。”
“我有什么可藏的?"夏晚照反问。
郑欢面带揶揄之色:“谁知道呢。中秋夜宴之后,我想在九霄阁办个晚宴,请咱们幼时的手帕交好好聚上一聚,李遥知徐若因都在,吴映雪今年也会跟着她丈夫回长安,你也赏个脸呗!”
夏晚照同样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两人是谁,不由得问:“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瞧你说的,我这样一个天性纯良的人,怎么会有坏主意呢?”
郑欢矢口否认,不过在夏晚照洞若观火的目光下,不过片刻便揭开了真面目:“徐若因只是顺带,你当年离开长安城,上蹿下跳最厉害的便是李遥知,一个劲地幸灾乐祸,还咒你什么战死疆场。吴映雪没当着我的面说过,可别以为我不知道,私底下阴阳怪气的次数一点儿没少。如今你非但平安回来了,再不久还是我大齐乃至天下第一位女亲王,我必须让她们亲眼见着你风光的模样,不然我这口气,是怎么也咽不下去的。”
夏晚照:…
好强大的理由。
“行。”
她根本无法拒绝。
郑欢母子三人在王府一并用完膳后便家去了,因为夏晚照午后还要和母亲回外祖家拜访。
早上不知郑欢要来,帖子已托人送去了,不好再反悔。所幸郑欢也不是外人,知道后很是洒脱地道:“本就是我失礼在先,因急着见晚照,连帖子也没带,用过早点便拖家带口地来了。也多亏王妃厚道,没将我扫地出门,还留了顿饭,我都感激不尽了。你们且去,待过几日我再来拜访。”
“往后常来。端端,安哥儿都困了。”
褚盈很是喜欢两个小家伙,亲自送到了二门外,看着在奶娘怀里开始打哈欠揉眼睛的两个小家伙,一脸地稀罕。夏晚照看着比先前更有生气的母亲,心中一动:“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到庄子上避暑。”
“好,那说定了啊。“郑欢连忙应下,双眼亮晶晶地,看得包括云妈妈在内一众婆子直笑。
说起去庄子上玩,郑欢看起来比两个小家伙还激动。夏晚照点头。
送走了郑欢,夏晚照母女又午睡了片刻,才打扮整齐,向外祖家进发。
褚家虽是世家,但这一代眼下只有年纪最轻的褚曦在朝为官,虽说此次回到长安,也将被论功行赏,可到底确切的旨意不曾下达,褚曦原来的官品就只是从三品,还不配在长安城买什么大宅子。
所以一开始褚家二老,也就是夏晚照的外祖父母,仍在老家阳武居住。
是后来夏家生变,夏晚照作为独女又奔赴了沙场,二老担心唯一的女儿会想不开,才相伴着来到长安。这一住,便是九年。
就凭这一点,夏晚照知道,她这辈子都会记外祖家的情。
二老买的宅子在偏南市,距离夏家不算近,夏晚照曾要求母亲以镇南王府的名义在东边坊市为二老置办宅院,或直接请二位住进王府,却都被拒绝。
二老说,这不符合他们世家的规矩。
褚盈坐在马车中,夏晚照却自顾自地牵了啸月出来,套上马鞍,骑在马背上放缓了速度,跟在母亲车架旁边,徐徐前行。
多年不见长安城热闹的光景,有些想念,想多看看。她这般对母亲解释。
褚盈最受不得夏晚照这般说话,当即就松了口。啸月是她的新坐骑,一匹神骏非常的宝驹。红鬃马追风陪着她从七岁,到十九岁,足足十二年,前些年在王府好吃好喝养大,后来却陪着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受了几次伤,好不容易保住条命,现在被安排在南疆边城里养老。
啸月是她在十万大山中驯服的野马王,和父亲那匹黑山同宗同源,身强体壮,力大无穷,且神勇无敌,在战场上便是刀山火海也敢直面,还对她忠心不二,只奉她命令行事。
夏晚照早已习惯了啸月的威风凛凛,因此走在街上,只一心瞧着人,瞧着景,却浑然不觉,自己和啸月经过时,引起的阵阵惊叹。
“摆摊卖豆腐多累人,瞧这大太阳给你晒得,小脸通红,再说这大热天,能卖出几块豆腐,别到了都馊了臭了,你一晚上心血都付诸东流。做爷的妾有什么不好?吃香喝辣,穿金戴玉,还有人伺候。”
“我意已决,李公子请回。”
“何三娘!你别给脸不要脸。我都没嫌弃你是望门寡,这般低声下气求娶了,你还不满意?你究竟想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当众拒绝,衣着光鲜,身后跟着五六名随从的贵公子气急败坏,忍不住命人将眼前豆腐摊上的豆腐全都搬走。
“你做什么?”
豆腐摊的妇人急了。
“做什么?“贵公子冷笑几声,高举起手:“我一一”嗖!
他愕然发现手动不了了。
呆呆抬头一看,只见手腕处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条细长的红鞭。
咦?这玩意儿为何如此眼熟?
正回忆着,鞭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往后一带。
重重砸在地上的同时,一道在他耳中听来无异于厉鬼索命的声音响起:
“李英,怎么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又在调戏民女是吧?”
咕噜!
李英顾不得喊疼,狠狠吞咽了口口水,慌忙爬起身,微微颤颤向后看去。
神骏得不像话,高得更不像话的黑马背上,驮着的人一袭黑色修身劲装,将纤细又修长的身躯紧紧裹出优美的曲线,简洁的单髻优雅又不失干练,乌黑的发间只有一条红珊瑚金额坠,衬得那双杏眸愈发深邃动人。此情此景。
让李英想到了许多年前,两人初见的那个午后。燥热的炎夏,喧闹的长安大街,
他就是这样挨了夏晚照第一顿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