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从不休妻<送闭段评功能
夏晚照罕见地不敢回话。
只因眼前军医是从她祖父时期起，便在军中效力的，辈分高，资历深，威望重。
她小时候那会儿祖父还在，一次顽皮溜进军营里玩，就在主帐里撞见老军医将她那威风凛凛的祖父骂得狗血淋头的一幕。向来雄赳赳气昂昂的祖父在瘦弱的老军医面前含胸垂首，乖乖挨骂……
跟个孙子似的。
“没办法，那是你祖母的亲弟弟，又有一身起死人肉白骨的本事。战场上谁能不受伤，一个能跟阎王爷抢人的大夫你说是不是大爷？谁也不得敬着？”
后来父亲这么跟她解释。
也许是初见时的印象深刻，也或许是家教使然，更或许是骨血里自带的某些东西，导致夏晚照在这位外舅公面前，也是下意识地低头。
老军医见了这祖传三代的鹌鹑样，先是一愣，随即冷笑：“少装模作样，看你眼睛就知道半点没听进去。”说完收拾了药箱转身就走，半点儿眼神也没多给。夏晚照才松了口气，忙问前线如何。
斗将之后，若一方大获全胜，本可趁胜追击，但当时她力竭又重伤，加之对方主动撤军，便没有宣战，不过父亲似乎未曾及时撤军归来，她总觉得父亲还有后手。
这可不行。
父亲的伤比她还重。
结果问起这话，包括蒋雷在内，所有人你推我攘地，最后一窝蜂地出去了。
只剩下褚曦神色复杂：“好好养伤，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交给大人。”
还是超额完成。
“褚曦，你别把我当孩子。"夏晚照不客气地回怼：“谁家孩子连斩三名敌方大将？父亲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对我改了口，军令如山，你也该喊我少将军！”
“少将军？“褚曦嗤笑一声，一句冷嘲热讽已自动在脑中生成，即将脱口而出的刹那，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的表情慢慢凝重。
竟是好半天没吭声。
直到夏晚照都忍不住拿奇怪的眼神看他，以为他被鬼上身的时候，才听他缓缓开口：“你真准备留下？”“不然呢？我来战场散心？”
她指了指身上伤口：“吃饱了撑的来杀两个人玩？”褚曦心中叹息一声，战场厮杀这等干系重大的事，你说得一脸轻松，谁能不怀疑你是否一时兴起。
“也罢。我会上书于陛下，解释清楚缘由。”“你上书？“夏晚照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说你被陛下派去的特角旮旯，就在这里？你是监军？”褚曦翻了个白眼，点头承认。
夏晚照小脸登时皱成一团，每根凹陷的纹路都透露着深深的嫌弃。
那她选择留下，岂不是要与褚曦共事？
她用完好的左手猛拍大腿。
褚曦吓了一跳：“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夏晚照咬牙切齿：“有不干净的东西。”
突然就对留下的决定生出了一丝后悔。
褚曦：…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夏晚照并不知道，在不远外的帅帐中，发生了与她和褚曦差不多的对话。
只不过主角换成了她的父亲夏司南，与老军医。“我是不是劝不住你了？”
老军医有个和他气质十分相符的名字，杨文达。当然是不骂脏时候的气质。
方才在夏晚照面前还是精神十足的老爷子这会儿却仿佛苍老了十岁，眼神不复清明，而是蒙上了一层灰暗，似是哀恸。在他对面，夏司南脸色依旧苍白，态度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当然劝不住了，老舅，你知道的，战时不等人。”笑意盈盈的，口气却不容置疑。
杨文达别开眼，不想看那张臭脸，越看越生气。“当年世道坏透了，你们老夏家一穷二白，你爹一个人虽有门打猎的手艺，但家里三兄弟个顶个能吃，猎着的东西顾得了肚皮顾不得其他，就一间破茅草屋遮点风雨。我爹还是把最看重的长姐嫁了过去，不用彩礼，反帮着你们家起房子，养小叔子，吃了多少苦头，日子才有了点奔头？”“兵荒马乱了，那会儿你娘肚子里还揣着你，家里还有俩小的嗷嗷待哺，你那个死人爹就带着俩兄弟投了兵，说是不干出一番事业绝不回头。”
“谁也没想到他还真能咸鱼翻身，他支持的朱家最后真得了天下，其他人赌对了最后不过封侯拜相，他却偏偏捞了个异姓王。连得我那阿姐，也从一介农妇，摇身一变，成了顶顶尊贵的王妃娘娘。”
“消息传回老家，我爹高兴坏了，直呼自己有眼光，择了个真正的乘龙快婿。”
“有人看不过他得瑟，故意说你爹飞黄腾达后，再也看不上我阿姐这样的农妇，早晚停妻再娶。”
“我爹却指着那人鼻子骂了声放屁，然后说了一句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话。”
杨文达陷入回忆，这是年长者不可豁免的习性，他从前对此嗤之以鼻，但近些年来，却渐渐接纳了这样的自己。因为他知道，这是由于身边熟悉的人越来越少的缘故。独自长寿，有时也是一种折磨。
“他说你们夏家男人，有情有义，从不休妻。”“只会让嫁进来的闺女守寡。”
夏司南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
杨文达却没想放过他：“这才是你们老夏家对娶进来的媳妇千依百顺的根本原因。”
夏司南无言以对。
“这么一想，让晚照来继承这一切也挺好。“杨文达话锋一转，言语仍旧犀利，腔调依旧刻薄：“小娘子不婚不嫁，一心一意扬你夏家家风，续你门楣荣光，反正最后要死也就死她一个，没得连累外姓人替她伤心欲绝，多好？”“老舅！”
夏司南破了防。
杀人诛心目的达成的杨文达冷哼一声，背起药箱离开了主帐。
独留夏司南一人在帐内，沉默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将近日落时分，他回过神来，收拾好了心绪，抬手唤来传令兵，召集副将。
“今晚就进攻山虎关？“褚曦意外："可将士们刚回来，才除了年……”
“再穿上就是了。“夏司南不以为意：“今天就是出去排了会阵，又没真动刀兵，来回一趟还能累着？今天晚照一战成名，大挫敌方士气，正是进攻的最好时机。机不可失。”“凌至信会不会早有准备？”
“他当然会有，难道我还能坐视他们占据山虎关？"夏司南反问：“今晚不打，明晚也不打？那什么时候打，等他缓过劲来，那时他就能放松警惕？”
褚曦被问得无言以对。
“兵贵神速，趁着这会儿就是吃饭时间，照常埋锅造饭，不过所有人整装待发。天黑出发。”
夏司南是军中毋庸置疑的唯一主帅，他所下军令，从来如臂使指。
“是！”
“韩锋、金伟。”
两名副将自人群中踏出：“未将在。”
“敢为先登否？”
二人心头不约而同一震，韩锋没什么动作，金伟却悄悄抬头，却看到所有副将的目光，与夏司南平静的视线，同时落在了自己二人身上。
“怎么，不敢？”
夏司南又问。
“未将领命！”
韩锋大声回应，金伟眼中满是不忿，却不敢反抗：“未将，领命。”
“下去吧。”
造饭时照常升腾的烟火袅袅，一派岁月静好。但夏晚照却能从愈发安静的氛围里感觉出一丝不对。她忽地自睡梦中惊醒，看到床头多出一人，熟悉的气息让她安心，伸入衣襟的左手也悄悄拿了出来。“父亲？”“还算警惕。“夏司南半点儿不走心地赞了一句：“起来穿衣，我再带你见场世面。”
夏晚照毫不犹豫地起身，用唯一还能动作的左手披上了外衫，正要套甲的时候，才发现那套穿云甲已经被吕琼华拿了回去。
“不用你上战场，跟在我身边就行。”"已经走到门口的夏司南背对着她说。
夏晚照心里奇怪，一直到骑上追风，跟着老爹出了军营，看着一长排的攻城利器，才恍然大悟。
这是要趁夜拿下山虎关？
她眼神一亮。
却没有出声。
夏司南心底对女儿的表现愈发满意了。
夜袭讲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近五万大军赶至山虎关下，组装好投石器等大物件，弓箭手就位，号角一吹，直接开打！山虎关是大齐与南疆之间最后一道关卡，多年来双方每次开火，大都从争夺此关开始，在夏司南被暗算生擒之前，镇南军已占据了此城长达十几年，对此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不得了。城楼上的南疆军很快反应过来，确如褚曦所言，凌至信对这场反攻战早有所料，也做妥了准备，层出不穷的箭矢落下，还有石块、猪油火把等，阻止镇南军的登城。“每逢攻城战，损失最大的永远是先登队。”夏晚照与夏司南来到地势最高处，此处视野最好，能将整个战场的局势收入眼底。
看着底下血腥残忍的画面，父女俩的神色竞是如出一辙的波澜不惊。
夏司南更是语气淡淡地解释：“所以先登者居功至伟，战后不论胜败，必须重赏。带兵讲究赏罚分明，有功者赏，有罪者罚，唯独先登者可功过相抵。”
夏晚照奇怪地看了眼老爹，这些战场上的寻常规矩她早在家里跟着师傅学习过的，为何要拎出来单说？“今天先登队是谁？”
夏司南露出笑容：“两个心大了的，其中一个，涉嫌通敌。”
夏晚照皱眉：“这样的人为何不杀？”
“临阵杀自己人？”
“既然通敌，就不是自己人。”
“他不认，你当如何？”
夏晚照被问住。
“搜集罪证要时间，据实论罚也要时间。可战场上最经不起消耗拖延的就是时间。”
“所以让他们做先登？”
“不好么？城头的箭矢可不认人，他们想活，就得上。活下来能加官晋爵，如他们所愿。若死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就算将来事发，至少祸不及家人。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夏晚照又问：“你确定是他们所为？”
“七分把握。”
“要不是呢？”
“空穴不会来风，老子治军严谨，哪个王八羔子吃饱了撑的去陷害他们？”
“那再万一呢？"夏晚照不放弃。
“算他们倒霉！"夏司南豁出去：“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难道死的人都是因为本就该死？”
这理由很强大，夏晚照想了想，点头：“我记住了。”夏司南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父女俩交流心得的空档，下方战事已进尾声。望着城头上换上的自家旗帜，夏晚照有点意外：“这么快？”
“一座关隘罢了，又不是他南疆都城，凌至信没必要留下来跟咱们死战到底。”
夏司南说。
夏晚照想起一件事来：“那那俩要是都没死，怎么办？”“下回继续。”
夏晚照：……
那俩十成十是通敌了！
她正想开口吐槽两句，却见身侧高大的身影突然倒了下去。毫无预兆。
“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