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第123章
没被朱棣逮住的小老鼠′这会儿正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应天府。有道是,灯下黑,静安这个和尚戴上了假发,摇身一变来到了吕府。秦王的崩塌是在静安预料之中,只是比他想的更快一些,也没能达到他预想中的局面。
有点可惜。
多年布局竟然只掀起一点小风浪。
静安垂眸喝茶,耳边充斥着吕本绷不住的焦躁声音。吕本最近被搞得焦头烂额,秦王出事一点没给他们这边带来利益不说,反而还助长了燕王的声势。
原本就动摇的人心顺势而为',更偏向了燕王。如果不是如今情况棘手,很有可能前功尽弃,吕本也不会冒险把人叫来京城,倒是静安,从从容容地来了,坐那就八风吹不倒的样子,让焦急上火的吕本都逐渐平静下来。
一番叱骂让吕本也是口干舌燥的,他大口喝掉一杯浓茶,拧眉看向静安:“如今形势你也看到了,对我们这边是极其的不利,秦王逝世,晋王剃发为僧,朝中那些聪明人都看懂了局势,纷纷倒向燕王。”“要不是还有一批忠心追随前太子的大臣,朝中怕是找不到几个反对燕王的声音了。”
“今上的意思……"吕本脸色沉沉道:“照目前来看,似乎也是属意燕王的。”这才是目前最棘手的。
哪怕燕王声势再如何浩大,就如秦王之前那般,可只要朱元璋不同意,那众人堆砌出来的就是假象。
朱元璋的心意才是最关键的。
“燕王英勇,性子果决,又正值壮年,还有多年治军经验,战功赫赫。“静安不紧不慢地道:“比起毫无政治经验,稚嫩又柔弱的皇孙,选燕王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吕本:.”
他脸色阴沉地注视着静安。
还用你说!
静安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轻描淡写的浅笑,他抬了抬眸,在吕本紧迫的视线下又缓缓开口道:“要么打乱重来,要…”“重来?"吕本一听就厉声打断他,眼中迸发出摄人心魄的狠辣之色,“下好的棋局废了那就全毁了,没有重来一说。”静安当然知道这些人不愿放弃,事到如今,谁舍得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只是对他而言,搅乱一池水,看这天下动荡就够了,谁坐上皇帝位置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有机会继续搅风弄雨。
佛曰,人间地狱。
既然这人间处处地狱,那毁了又何妨。
在场另一人并没注意到这个云淡风轻的假和尚眼底深处那一抹诡异幽光。与虎谋皮,或者说是与魔鬼同行,到头来得到的也会失去。吕本明显还没深刻认识到静安皮囊下藏着何许疯狂,他紧紧盯着静安,似是逼问又似在恳求。
“你应该还有别的法子,否则不会来这一趟。”闻言,静安眼帘半垂,嘴角那一抹浅笑痕迹更明显了些。“如君所言,贫僧来此是有一计。”
吕本眼睛倏然大亮,身体止不住前倾。
静安抬头,道:“吕大人还记得当年皇长孙一事吧。”“你是说…“吕本眯了眯眼,随意很快反应过来,目光灼灼地追问道:“莫非你能让燕王.…”
“不妥,不妥,再来一次容易暴露不说,还要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短时间内是办不到的。”
吕本以为静安的意思是设计燕王染疫,而静安却笑了“秦王当初是想设计前太子染疫,不过被我们反利用,除掉了挡路的皇长孙。当年,因为此事被洪武帝清算的我教兄弟不少。”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吕本也反应过来了,他瞳孔微微瞪大,然后就是抚掌大叹:“看来你是有办法把那事嫁祸给燕王?”静安戴着假发,偏还要双手合十,轻声叹:“阿弥陀佛。”“哈哈哈哈哈。"吕本多日来的焦躁不安顷刻间散去,心情大好,忍不住开怀大笑。
“不过此事最好还要有宫中人协助,方可万无一失。“静安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小女也当了好些年的太子妃,在宫里有些门路。"吕本抚须,满意笑道。
静安颔首,半敛下去的眼眸轻轻荡过一抹幽光。要栽赃嫁祸燕王,难也不难。
可静安手头偏偏留了东西,还在之前就借秦王的手布下一些棋子,只需再完善一下,即便要不了燕王的命,也能把他在朱元璋心中建立的信任付之一炬。过了几天,吕本进宫见了吕氏一面,父女说了会儿话,很快吕本就离开了。吕氏垂眸静坐了片刻,这才缓慢起身出去。谁知在院门口碰上了朱允炫,吕氏一愣。
“你是来找母妃的?"吕氏笑笑,又问:“今天不用去陪你皇爷爷吗?”朱元璋有时候会派人来叫朱允纹过去陪玩,下下棋钓钓鱼,再一起吃个饭,瞧着还是上心心的。又迟迟没安排他们搬出宫去,也难免会让吕本和吕氏一直心存不甘。
朱允坟注视着吕氏一双轻柔浅语的眼睛,用力到似乎想透过这双眼睛穿入她心底。
他的眼神让吕氏维持不住笑意,蹙着眉,忍着心头不悦道:“有话就直说。”
他们母子的关系如今只能说是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打破那个点让关西变得僵冷。吕氏一共育有三子一女,还养育了朱允通,那几个孩子和她关系都不错,甚是亲近她。
偏偏是她花了最多心思的儿子,老是用一种陌生而刺人的眼神凝视她,看似温厚有礼,实则与她生疏冷淡。
后面发现朱允炫与她生疏,她也做过很多补救,以为是小时候太过严厉导致,只要她有耐心,母子关系总能变好。
所以吕氏很不解,也很烦躁朱允坟总是用那样的眼神跟态度对她。想到刚才吕本交代的事情,吕氏暂时把怒火压了下去,她想等一切事了,再找机会和朱允纹聊。
可是,朱允纹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了。
“母妃,放手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从朱允坟嘴里冒出,但吕氏却听懂了,她不由自主地睁大瞳孔,随之面色冷了下来,挥一挥手,“你们都退开些。”“是。”
宫人太监老老实实往后退,留出足够安静又私密的空间。吕氏深吸一口气,定定地注视着朱允坟,似乎想从他死沉沉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母妃,没用的。“朱允炫凝视着吕氏,从心底涌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双脚越来越重。
“没用的。”
他们争来争去,却连皇爷爷的心意都看不明白。父亲还在,无需他们争,父亲不在,同样没有他们争的余地。朱允坟一开始也没想明白,甚至凭着心中一股意气,一种道不明的愤怒,还有心底怎么也填不好的缺漏,在皇爷爷的有意纵容下,他也想过替父亲争,坐上那个位置看看,看看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更想做好,给父亲看。
可是朱允纹现在就觉得太可笑了。
他们所有人不过是皇爷爷手上的棋子罢了。东宫原本的势力,他,还有吕本这些人是用来制衡秦王的,逼迫晋王的,掌控局势的。就是皇爷爷拿来迷惑众人的棋子。
在所有人都摸不清他的心思,抱着注定落空的希望与野心的时候,皇爷爷早就决定了要立谁,就跟一早就确立了他父亲独一无二的太子地位一样。燕王朱棣。
他才是皇爷爷心中第一人选。
不然面对各方势力的围攻,朱棣不会只是被不痛不痒地叱骂几句,还能领兵出塞,继续坐镇北平,威慑草原各方势力。秦王不是吃素的,朱家那些默默观望的王叔们也不是吃素的。朱允坟这些日子是亲眼看着皇爷爷是如何对待朱高炽,在朱高炽遇刺的消息传入京城,皇爷爷又是如何反应的,这些…其实只要不自欺欺人就能看出来皇爷爷心意。
从黄子澄那听闻,有些人产生了动摇,朝堂上渐渐有燕王世子谦恭温良的好名声,朱允坟内心就咯噔一下,之前蒙在心头的迷雾顷刻间散去。这里面要说没有皇爷爷的手笔,打死他都不信。之前皇爷爷亲近态度的背后,偶尔看过来的眼神,到底是在告诉他什么,那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
是啊,明明皇爷爷把他叫到身边亲眼看了,是他迟迟领悟不到那层真意。想到这,朱允坟雾沉沉的眼底就露出嘲讽之意,然而吕氏却以为这是针对她的,面色倏然一变,气血上涌,脱口而出:“你以为我做这么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朱允坟眼神怔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好笑,嘴角都不受他控制地扬了一下,只是那样子不像在笑,更像是在哭。
心中那个无端出现的黑洞又冒了出来,一点点,在他心口蔓延扩张。“为了我?“他轻声呢喃道,看到眼前人固执又愤怒的表情,心中一股冲动往上涌,几乎要喷出来,却被他死死压住。为了他?
所以害死大哥?
让父亲这么多年沉浸在失去爱子的痛苦和愧疚中?一向温吞又擅长逃避的人,头一次用无比锐利的眼神审视吕氏,逼问她:“母妃,到底是为了谁,你自己最清楚。”“放肆!”
啪,一巴掌狠狠打偏了朱允炫的脸,快速浮现的鲜红掌印让吕氏抬起又要落下的手僵住,眼神一缩,手指颤抖着想抚上朱允纹的脸。“母妃不是.…”
朱允坟轻轻一躲,吕氏的手落了空,那种突然的抓空感让她的心也骤然紧缩了一下。
好似什么东西从手中溜走了。
这次不欢而散后,朱允炫没再与吕氏产生争执,他又整日待在书房读书,从早到晚,如非必要半步都不踏出。
过了几天,朱允通找了过来,本来是想大声吼他几句,可一见朱允效,他到嘴边的质问又吞了回去。
“哥,你晚上又睡不着?”
朱允坟怔怔抬头,见了朱允通才轻轻笑道:“没事,你怎么过来了?”在朱允炫兄弟谈话的时候,另一边朱元璋也正和一人在湖心亭闲坐看景。临近年末,天气越来越冷。
炉子上的茶壶冒着热气,水声咕噜噜作响。宫女跪坐在蒲团上泡茶,动作娴熟曼妙,看着就赏心悦目,不过亭内赏景的人目光却不在这边停留。
朱元璋裹着大氅,手上还抱着个小手炉,目光落在远处宫墙之上,看一只黑衣鸟停在那休息。
“岁月不饶人啊。朕老了老了,比从前更怕冷了。”被叫进宫伴驾的开济:…”
突然想到多年前,这位精力旺盛不服老的圣上也说过这种话。那时候当不得真,如今,开济沉默地敛着眸,脸上刻薄的纹路都多了些岁月的深沉痕迹。
这几年,开济越发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锦衣卫的出现,很大程度上取代了他,也很大程度上替他分担了仇恨值。开济依然是朝堂上独来独往的人,只做不合群、被人恨的孤臣。这些年哪怕参奏他的人不少,朱元璋还是把他留下了,不得不说与他“不合群′这点有挺大关系。
如果幸运的话,能活到太子朱标继位,然后成为新皇首批要收拾的人,一刀杀了宽慰人心。朱标仁厚,但开济一直不受朱标待见。开济早接受了自己后半生残酷的命运,就是没想到,他还没被收拾,原本的新皇没了。
“朕哪天说不定睡下就醒不来了。身后这一大堆东西总要交付给稳重的后人,哎,朕苦恼啊,儿子那么多,选谁呢。"朱元璋在那犹如自言自语,就这么演上了。
.…….“开济瞟了一眼,又恭顺地垂下眼皮。等了半天,没人搭戏的朱元璋章…”
“咳,"朱元璋轻咳一声,用力瞪了某个不打一下就屁都放不出一个的人,“开济,你觉得朕应该立谁为太子?”
开济作势就要跪下作答,朱元璋嫌他毛病多,不耐烦地摆手道:“免礼,咱君臣随便聊聊,你无须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朱元璋发话了,开济跪到一半的姿势就收了回去,重新坐到椅子上,恭声道:“陛下觉得谁好就立谁。”
朱元璋章,”
你这不是废话。
“朕是问你,有什么想法。“朱元璋心里直翻白眼,没好气道:“放心大胆说,朕不止问你一人。”
开济谨慎地抬了下眼,正好撞上朱元璋深沉双目,他定住,然后垂首恭顺道:“臣觉得,储多王爷里,立燕王最合规矩。”立嫡立长嘛,燕王前头两个兄长一个病逝了,一个出家了,按规矩也该轮到燕王头上。
朱元璋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可是老四那混账玩意儿好武,从小就是个逞凶斗狠的,脾气又火爆,他要当了皇帝,这大明怕是不能安生了。不少大臣都希望接下来与民修养生息。
万一出个′穷兵黔武′的皇帝,对大明来说就不一定是好事了。朱元璋又问:“你觉得,皇孙朱允坟怎么样?”顿了顿,开济垂眸回道:“臣以为,燕王世子甚好。”话落,朱元璋就扭头看了过来,目光沉沉压在开济身上,而开济也不再多言,过了会儿朱元璋轻轻哼了声,目光挪开,语气却随和道:“退下吧,朕也看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开济行礼,缓步退了下去。
走到宫门口,开济才脚步微微一顿,回首望向巍峨宫城,眸光闪烁几下,很快又恢复一片沉寂,只不过仔细看,他嘴角深刻的纹路有了些上扬的弧度。“啊嚏一一”
朱高炽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忍不住嘀咕,是谁又在蛐蛐他。崔膳倒是很快拿来一件披风,给他披上:“世子,您是穿得太单薄了,着凉就麻烦了。”
…我不冷。“朱高炽看了眼放在角落的炭盆,揉揉鼻子,他还是觉得是背后有人在蛐蛐他。
不然他耳朵怎么在发烧?!
崔膳:……世子,奴婢还是去请太医给您瞧瞧吧。”.…“朱高炽眨眨眼,突然笑道:“哎呀,我骗你的啦,我就是在想是不是娘他们想我了,他们应该快到京城了吧。”也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朱元璋前些日子就下令就藩的儿子们带上家眷回京过个年。不过徐妙云本来就有打算进京一趟,提前收拾好东西,圣旨刚到第二天就出发了。
只有朱棣军务在身,要晚些日子才过来。
朱高煦,朱高燧还有朱江月都跟徐妙云一起来的,这天刚抵达京城,朱高煦连燕王府都没回直奔皇宫找他大哥去了。徐妙云一手逮住朱高燧的披风帽子,跑不掉,朱高燧只能扭头露出一张苦兮兮的小脸。
“娘,您抓我干嘛呀。”
徐妙云眯了眯眼,很冷酷道:“你,休想跑出去玩,给我回府!”“娘,我不是去玩,我是去找大哥,好久没见,我超想大哥的。“朱高燧急得跺脚,眼看朱高煦骑着马眨眼就跑完了,他更急了,“娘快放开我,二哥要丢了。”
…“徐妙云嘴角抽搐一下,抓着人没放,“为娘这一路怎么说的,你是一句没听,找了一路的麻烦,好了,现在你也只能回府给我反省去。”“娘啊一一”
“你现在叫爹都没用!”
“姐~″
“叫姑奶奶也不行!”
朱高燧."….”
朱江月对弟弟报以安抚一笑。
于是顽猴朱高燧只能耷拉着脑袋,眼泪汪汪地任由他娘把他拖回去了。徐妙云把府上安排妥当,又让朱江月盯着朱高燧,等这小子写满十篇大字才能放他出去,这才换了身衣裳,趁着天还早进了趟宫。名义上是去给朱元璋请安,顺道接想念许久的儿子回府。见过朱元璋后,徐妙云就去找了朱高炽兄弟,说了会儿话,徐妙云又去了一趟坤宁宫,往年她回京也都会去一趟坤宁宫,一是缅怀马皇后,一是探望马青徐妙云在坤宁宫也没多待,照常去马皇后生前设立的小佛堂上了一炷香,然后就跟朱高炽兄弟一起出宫,坐上回燕王府的马车。这头徐妙云刚走,她在坤宁宫的一举一动就被人报到了吕氏跟前,吕氏剪了剪花枝,说:“退下吧。”
“是。”
吕氏把剪刀放在桌上,陈嬷嬷拿来帕子给她擦手,不由问道:“娘娘是担心燕王妃在这宫里做些什么?”
“不是担心她。”吕氏摇了摇头。
虽然马青死了,但吕氏只要一想起她,心中就有不安浮动。即便知道马青兴不起什么风浪,她也不能放心。
快了。
吕氏轻轻闭了闭眼,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时机到来。随着年关越近,藩王们陆陆续续抵达京城。朱济喜代表晋王府,他虽然还没继承晋王爵位,但现在封地大小军务都是他在处理。家宴前一天,朱棣紧赶慢赶地终于到了。
一大家子再次齐聚,气氛却有些尴尬。尤其是朱元璋出场后,看到底下坐立不安的儿子们,他那点吃饭的心情都弄没了,动了两下筷子就回去了。他一走,气氛更尴尬了。
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朱棣,现在朱棣不仅是他们最大的兄长,还是..……下一任太子。
如今朱家兄弟们已经默认了这一点。
所以他们才会一齐看向朱棣,想从他那得到点指令,或者说,想让他说点什么,气氛能缓和一点。
朱棣也没让他们失望,端起酒杯站起来,“难得聚一次,今晚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朱家王爷们-”
虽然大家根本不敢放开了喝,但有朱棣在那吆喝,宴席上对杯换盏的热情也越老越高了。
喝到后面,酒量不行的还真趴在了桌子上。至于酒量过得去的,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兴致高涨,围在朱棣身边起哄劝酒,把这场家宴的氛围推到了最高点。
直到朱元璋派人来传话,让人把喝醉的都安排好,这才有伺候的人上前,扶着自家主子回去。
王景弘本来也要扶起朱允坟,不过朱允纹摆了摆手,他脸虽有些红,但并没喝多,扫过朱棣那边,他站起身,“回去吧。”过完年应该就能出宫了。
一路回到熟悉的宫殿门口,朱允纹怔了怔,看着那两盏换上喜庆样式的宫灯,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
站得有些冷了,他才回神,抬脚继续往前走。吕氏去的是女眷们那边,回来的也早,还给朱允炫备了醒酒汤。洗漱好,朱允坟就挥退宫人,睁眼躺在床上。
也许是那三杯酒的缘故,之前入睡很困难的朱允纹居然没过多久就睡着了。梦里很乱,朱允纹睡得不算踏实,直到一阵凉意袭来,他唰地睁开眼睛,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嗓子又干又涩,他想叫人送水进来,可嘴唇张了张似乎没有力气发声,于是只能撑着床坐起身,他刚要穿鞋,一阵冷风吹过,冷不丁地抖了几下。屋内留下的那盏灯也灭了,视野有些模糊,空气都变得有些奇怪,朱允纹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
“王永。“朱允坟开口唤王景弘,只是嗓子太哑,声音也显得很模糊,他眉心皱起,还要再唤,这时,熄灭的灯啪一下又亮了。朱允纹心口猛地一跳,愣愣地扭头。
明明这会儿没风,而且室内本就不会有风刮来才是,朱允坟却情不自禁地抖了抖,一股诡异的寒爬上他背心。
额头冷汗涌出更多,朱允坟就要发声大喊,下一秒却瞳孔骤缩,仿佛被人一把掐住了脖子,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
墙上凭空出现一道影子。
是人影,坐在那,身姿笔直端正,让他无比熟悉。朱允坟干涩的嘴皮无力阖动着,无声喃喃道:“大哥.”那就是朱雄英。
没错,就是大哥来找他了。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流了一脸,朱允炫却发不出一个声,只有墙上那身影愤怒地质问:“为什么?”
朱允坟猛地扑倒在地上,双膝跪地瑟瑟发抖:“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为什么害我?”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大哥你要恨就恨我,要口口就找我,对不起,对不起…”
朱允坟用力磕头,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怪我,都怪我。”
“不是母妃的错,是我不好。”
“对不起父亲,对不起。”
没一会儿朱允炫的额头就磕出血,看着刺目惊心。撞击地面的闷沉声还在继续,直到大门砰一声被人推开,脚步重重逼近。朱允炫反应慢了好几拍,还是那让人喘不过气的气势倾轧下来,朱允坟才愣愣地抬头,眼睛瞬间睁大数倍,瞳孔都碎了一般,仿佛看见了什么恶鬼。“皇.…皇爷爷。”
朱元璋怒极,一脚踹在了朱允坟身上,文弱的人哪里承受得住,又何况刚经历大起大落的情绪,朱允炫就这么昏死过去。然而朱元璋目光泛着赤红,似乎是想直接弄死他。“皇爷爷。"身后蓦地传来朱高炽一声叹息,他冷冷扫过地上的朱允坟,扶住朱元璋胳膊。
“我们先回去。”
“还有人等着你办呢。”
这一声把盛怒状态的朱元璋拉了回来,他眸光冰冷地扫过朱允纹,转身大步离去。
许多喝醉的朱家王爷都不知这一晚发生了什么,怎么一觉醒来又变天了呢。别说这群懵逼的朱家王爷了,那些睡梦中被锦衣卫抓起来的大臣更懵逼了,哪怕梦里已经出现过无数次这种画面,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们还是又哭又闹。抓人的行动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法场的血更是几天都没流干净。属于洪武帝的恐怖笼罩再次袭来,京中人人自危,每日走出家门的脚都是颤抖的,感觉脑袋不是长在脖子上的,是被提在手上的,不注意就丢了。吕氏一族一个不留。
原本太子一派的势力不少都受到牵连,被洪武帝清算。东宫…
不,是前太子家眷都被关押起来,朱允炫与弟弟妹妹被关在宫中一偏僻宫殿,而吕氏,被单独关在另一处。
外界消息朱允炫已经没能力打探,他浑浑噩噩坐在地上,耳边是弟弟妹妹害怕的哭声,他好一会儿才挪过去,把他们抱在一起。在吕氏一族押往法场那天,吕氏也等来了她的结局。宫人手中端着一个盘子,一壶酒。
吕氏转了转眼珠,憔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直到门边出现徐妙云的身影,她的眼神才动了下。
徐妙云居高临下,眼神极淡,仿佛只是心情不错正好想亲眼看看她怎么死的一样。这一幕不禁让吕氏想到什么,她嘴角扯了扯。马青那会儿也是她去′送'的呢。
本来以为徐妙云过来还有话想问,可她只是施施然一坐,就那么冷淡地盯着她,等着她端起酒,痛苦挣扎,直到气息断绝。吕氏又扯了扯嘴角。
徐妙云没话说,她倒是有个疑惑,在端起那杯酒喝下之前,吕氏问她:“是马青?”
其实也不用徐妙云点头。
想来想去,里面必定少不了马青的手笔。
呵呵,那个女人,居然连死都要骗人。
什么不甘,不过是演来骗她的。
吕氏笑了笑,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有一股被死亡逼出的疯劲儿,她直视徐妙云,有些张狂:“棋差一着,不可惜。”仰头,喝下那杯酒。
很快巨痛袭来,五脏六腑都好似被嚼碎然后融化成水,眼前越来越模糊,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难听又绝望的嘶吼声。要真是那样,就太难看了。
都说人死前,过往种种会一一浮现,最后会定格在这辈子最难忘的画面。原来是真的啊。
眼前一个接一个的碎片浮现。
是小时候和不受宠的母亲被关在小屋挨饿受冻、是母亲去世前拉着她手落泪、是她学会以弱示人、是她步步为营、是她坐上太子妃之位……吕氏又想扯扯嘴角,最后却只能无意识的呢喃了一声“好痛啊,殿下……“。就这样随着她瞳孔最后一点光,一起消失在空气中。徐妙云静静等着她挣扎痛苦的气息终止,面色晦暗。“禀王妃,人已死。"探了下吕氏脉搏,柳冉回道。徐妙云面无表情地抬脚往外走。到了外面,徐妙云顿住,抬首望向天空,一直到脖子泛酸她才恢复平日模样,转身离去。洪武二十五年。
朱允坟和他两个同胞弟弟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初夏了。那些血腥似乎已经散去,只有大街上冷清的空气在诉说,先前这个地方经历了什么。
朱允坟和两个弟弟虽然保住小命,却要去皇陵为朱标守陵,如无意外就要在那度过余生。
只有朱允通因为是常氏所出,得了个郡王称号,被朱元璋安排在了一个小城。在朱允炫兄弟三人被放出来前就已经出发离京了。初夏的阳光打在身上,朱允坟有些不适地闭了闭眼。待走了好远,他才回头望向身后皇城,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一切终于结束了。
结束了?
几月前狼狈出逃的静安擦掉脸上血迹,深刻的刀痕破坏了他修炼出来的悲天悯人,把他骨子里的魔性暴露出来。
静安深深地望一眼巍峨庄严的皇城,转身潜入荒野。可如今他身份暴露,大明哪里才有他藏身之处。这头朱棣也烦躁地啧了一声,也是没想到那老鼠是真会逃,明明这次他都布下那么多网了,居然还能让他溜了。
啧。
不过这臭老鼠被逮出来了,以后想藏就没那么容易了。就在这场变天落幕时,朱元璋又大病了一场。人年纪大了本来就不经折腾,何况去年折腾的事儿还不少,老朱也是心力交瘁,刚把立储的旨意写好,人就晕了。
这一病,又是一个多月。
朱元璋养好病,人看起来却又苍老了几岁。但苍老什么的,不妨碍老朱同志天生一颗精力旺盛的心啊,一好就开始干活。朱高炽见怪不怪,他想,如果可以,老朱怕是想把工作带进地府继续处理。劝不动,朱高炽也就随他,但是,朱高炽在意的点是,老朱同志病好后人变得奇怪了点。
就是,偶尔看向他的眼神吧.…….
“皇爷爷,我脸上有花吗?"朱高炽摸了摸自己脸,很是无语道。干嘛用那种古古怪怪的眼神看他啊。
像看什么奇葩。
朱高炽….”
朱元璋:……你眼睛瞪那么大吓人啊?”
朱高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