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表达
陶栀子安静下来,当听到“心理医生"的那一瞬间,理性才开始的一寸一寸被重新拾起。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已经后退的双脚,她对自己刚才条件反射的举动有些无措,反思着自己是否有些欲盖弥彰。
用黑白分明的眼看向江述月,雨声在耳边颤动,仿佛是心里莫名释然的回响。
她很清楚,她也许真的需要一些抗焦虑的药物。而这一点,江述月已经替她提前想到了。
“我们去的不是医院……“陶栀子的语气中还带有最后的疑惑和不放心。
江述月一字一顿地说:“是心心理咨询,私人机构。”这下彻底打消了陶栀子心里的疑虑,江述月转身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陶栀子以为是暂时帮他拿着,想也没想就接了过去。“现在外面在刮风,有点凉,你先穿上。”原来这外套是给自己的,由于江述月没穿过,外套上只有很淡很淡的香水味。
但是陶栀子觉得这更多是自己的臆想,这香味只是她的心理暗示而已,脑子会执拗地将事物和江述月建立起千丝万缕的联系。
江述月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欲走,却发现陶栀子抱着他的外套,用茫然的眼神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还未完全恢复。
“述月……她的眼神似动未动,双唇抿了又松开,反复了好几次,手里几乎将自己的衣摆攥得发皱。像是一些未知之物在她内心黑暗的深海中涤荡着,那是最不对外人可见的。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她犹豫良久,还是决定直接问了,声音没了底气,有些失真。
她知道从认识江述月到现在,虽然她足够掩盖得好,也许能瞒过一般人,但是江述月这个人,似乎过于聪明。他明明心里疑惑很多,但是依旧没有主动点破。陶栀子就想确认一下。
“我可能有些猜测,但是还不肯定。”
江述月说完后,又罕见地补充了一句:“就算是再厉害的医生,也不可能在不做诊断的情况下去看出你有什么病症,更何.……”
“我是个普通人…“他素来清越的声音,说到这里有些沙哑,给他无暇的声音染上了瑕疵。
陶栀子仔细听着他叙述的语气和嗓音,并无半句虚言,这让她内心放下心来。
“我是有点病,不过不传染。”
她忽然内心一阵轻松,浅笑出来,两颊上多了一对梨涡。
她的梨涡很神奇,总是有时候浮现,有时候消失,和她相处不久的人,会因为这对梨涡不明显,而以为是不是脸上沾了灰。
临出门的时候,江述月拿来了两把伞,递给她一把,却刚好看见她依旧抱着外套,没有穿上的迹象。他看了陶栀子在寒风下瑟缩了一下的脖子,脚步停顿住,没有直接撑伞走进雨幕,而是重复了一遍。“先把外套穿上。”
他的语气本就自带严肃,经寒风一吹,有些发冷。陶栀子站在原地,摇摇头,“看着挺贵的,我不确定会不会像羊毛一样沾水变形,还是算了吧,停车场也不远。”
其实挺远的,最近的电梯也要经过半个庭院,毕竟七号公馆是建筑群,且外面下着雨。
江述月看着她,像是对她的逻辑早已习惯,没有像以前一样感到意外。
一个会为了捡一条手串而跳下三米深的泳池的人,说出什么似乎都不是令人意外。
江述月的眼神沉寂下来,说:“如果你都不重视自己,又怎么指望别人重视你?”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并不喜欢长篇大论,但是这情景又让他不得不继续开口:
“如果第一次给你外套,你不穿,第二次给你,还是一样的结果,那他人会认为你不愿意添麻烦,还是认为……你不需要?”
最后这句反问,让陶栀子的内心摇晃了一下。她拧过头,看向江述月,一滴雨恰好飘落到她的眼睛里,让那睡眠不足的双眼,眼眶又添了些红气。江述月说的这些,她从没有仔细想过。
她过去会想尽办法不给人添麻烦,因为那是她在长期的集体生活中培养的本能,谁都争相想当那个最乖巧最不让人费心的孩子。
守规矩的孩子,被好心人领养的可能性会更大。生活一步步将她驯化,让她从未想过,如果有一天,她不用讨好他人,那她又是谁。
她从未知道自己是准……
夹着雨水的风又掀起一阵,她默默将手中雨伞放下,将手臂上被自己小心保护的外套的抖开,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件西装外套,如同江述月所有的衣服一样,按照他的身形量身定做,肩头那里有些发空,因为他的双肩比自己宽阔很多。
袖长也长过手臂,这让她如果将手露出袖口拿伞,就不得不令那袖口出现褶皱。
褶皱其实在好料子上不容易轻易出现,但是她穿得格外爱惜。
她穿着江述月的外套,再看向他侧脸的时候,仿佛窥见了世界那不可思议的角落。
江述月的神情不会轻易露出赞同或是满意,至少这个举动能让他眼底的肃杀没那么强烈。
她像是做错了事情孩子,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步走。江述月一路的沉默,反而让她心里有些发慌,脑海里不断去回想他刚才说的话。
“述月……
她小声唤着他的名字。
江述月回头,脸上神情如常,淡然中带着惯有的严肃,但是没有半分计较刚才小插曲的意思。但是陶栀子还是带着强烈的疑惑,真心对他发问:“如果我拒绝他人的帮助,别人真的以为我不需要吗?”
他实话实说,音调没有起伏:“会。”
“那我应该怎么样,才能得到更多的关爱?”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颊有些发红,她没有学会如何去坦荡地表达内心的渴望。
说来讽刺,一个看淡了死亡的人,竟然还会忍不住在意这些生活中的细枝末节。
大概任何一个等死之人,都会想带着爱死去吧。即便没有到生死大关,寻常人也会渴望得到多少来自他人的零星的关爱。
“要学会争取和表达,如果你需要,就要让对方知道。”
这么温情的话,被江述月在寒风中说出来,失了点温度,但是陶栀子认真听进去了。
尽管争取了未必奏效,但是不争取一定没有。上帝想让你中彩票,如果连彩票都不买,那就谈不上什么幸运的试炼了。
等电梯的时候,陶栀子将伞收了起来,江述月给的长柄伞,上面镶嵌了金属,质量很好还防风,就是一路举着还是额外消耗了她不少体力。
在电梯前,她握着长柄伞,将那伞当成拐杖撑着身体,呼吸又沉重了一些,她将头别过去,想短暂让自己呼吸声隐去,至少别被他人察觉。
雨水被吹进屋檐下,落到她的发梢,从额头上缓缓流了下来,被她一把抹去。
电梯到了。
江述月主动让出一个位置,让她先进去,自己随后再进。
他踏进电梯门的瞬间,略微倾身,将陶栀子手中的长柄伞拿了过来。
动作如此自然而然,行云流畅,甚至免了交流,而神奇的是,陶栀子竟然也没有傻乎乎地发问。她的心,总是容易有热流经过,最后流经四肢百骸,激得她几欲颤抖。
陶栀子亲眼看见他的右手拿了两柄雨伞,那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他手掌是如此宽大。
电梯门一开,两人走了出去,陶栀子的视线始终跟随着他的手,像是想试图思考出什么。
她记住了江述月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并下定决心将它们一一践行。
原本她应该如以前一样酝酿上几天,才可以将那些新的逻辑加以内化。
可当她下意识抬手触碰心脏的位置时,单薄的衣料下是年幼时期的手术疤痕。
那道疤痕随着她的成长,也被拉伸,并且出现了突起的增生。
世上越美味的酒越需要等待,陈酿最香的原理她也明白。
可是,时间总是节外生枝,让很多等待变成遗憾,像是故意制造一些人海中的交错来给BE美学提供素材似的。“述月。"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响起,这里灯光通明,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地下世界。
江述月停住,下意识回头。
陶栀子鼓起平生难得的勇气,一步步走上前,和他并肩。
这是一种随时可能被风吹散的勇气,转瞬即逝。她强压着自己胸中沉重的呼吸,心脏像是被安装上了螺旋桨,让她如同在高空坠落般被空气封闭了视听。她的胸口上下剧烈起伏,像是即将要被海水彻底淹没一样。
“我需要很多关爱,最好是来自于你的,越多越好……”俯仰间,她好像心脏过分紧张,眼前景象像是蒙住了一层迷蒙的薄雾。
她的每一寸呼吸,都清晰地传入自己的耳朵,那种心脏被莫名撞击的感觉在此刻极为明显。
她双眼布着血丝,却燃尽全身力气一样睁眼望着,甚至不确定此刻的自己是否将这句中文发音准确。不多时,江述月静静看着他,嘴角浅浅牵起,说了一句:“好,我尽力。”
这也无疑是一句极高的回答,因为语言和语气会骗人,眼神那抹难以捕捉的笑却不会。
如同乌云后的乍现天光,驱散了眼前的阴霾。陶栀子的内心终于平静了一下,她说第二句话的时候仍旧有些发喘。
“是…是这样说的吗?你跟我说的,对他人′表达。”“是。"江述月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
她终于得到了那声应允。
“那就好……你先去开车,我跟在你身后,不要回头。”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地叮嘱道,经过底妆修饰脸部暂时没有出现明显的青紫。
她不知道自己心脏在害怕些什么,为什么总是在触及江述月的视线的时候战栗不止。
她一边紧盯着江述月的背影,一边从口袋中拿出随身的药,连忙塞进嘴里。
那是减慢她心率,降低心脏负担的药物。
江述月走在前方,将她极力掩饰的药片的声响一一听入耳中。
他垂视自己影子,闭了闭双眼,试图去驱散心心中不断敲打他内心的恶灵,让那焦土,再次被掩在苍茫的风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