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心略动
顾窈浑浑噩噩地洗漱后爬上床,裹着自个儿的那一床被子,脸捂在里面抽噎。
她确是经不住事。何家出了那样的大事已让她方寸大乱,唯一能依赖的表哥还说她没气性,她也对自个儿失望,却既难过又委屈。
顾窈迷迷糊糊地哭了半宿,心里也明了光哭没有用处。如今能帮上忙的只有魏珩,她不能使小性子与他吵闹。她乱乱地想:
若他今夜不回来,那明日她便去找他,好好说。这般思量着,门却传出“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顾窈耳朵动了一下,僵直着身体装睡,希望是丫鬟夜半来看她,又想是魏珩回来了。
脚步声愈近,高大的身影停在床前,传来慈案窣窣的更衣声音。
没一会儿,他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
黑夜里多了道沉重的呼吸声。
顾窈的头埋在被子里,眼睫仍是湿的,却一动不动,只静静地淌着泪。
方才劝自个儿的都丢到了脑后,他对她失望了,她怎么能拉下脸主动找他开腔。
忽地,顾窈察觉到魏珩往她那儿挪动了一些,她屏住气息,眼睛胡乱地眨着。
一只手从后头伸过来,将她环住。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顾窈便没忍住,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后背耸动的程度愈大。
她就是很委屈。
表哥从未对她那般疾言厉色。
魏珩深叹一口气,一只手一遍遍抚她的手臂,另只覆在她湿润的脸上擦拭。
他语调平和:“怎么又哭了?”
顾窈闻到他手心被沾染上的墨水味,吸了吸鼻子。他是真的在忙,并非故意冷落她。
她带着浓厚的鼻音答道:“没有,我要睡了,表哥忙了许久,也快些睡罢。”
魏珩心里一软,手从她颈下穿过,轻拍她:“好了,我给摇摇道歉,是不是吓着你了?”
他因她的下跪讨好,被冲得气郁,又见她因秦嬷嬷身份束手束脚,实在恨铁不成钢。
夫妻一体,那是一家子,难不成因为一次求助,便要把自个儿放在矮一截的地位上么。
那会儿是真忍不住气恼,眼下见她哭了却又不忍。她素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这般委屈,实在让他心疼。顾窈的抽噎声更大,在静谧的暗夜里更明显。她脸边传来他手掌心的温度,哽咽道:“谁让你骂我。”魏珩见她愈来愈没法停下,只得将她翻个身抱在怀里,道:“我错了,不该骂你。”
甭管是不是骂她,小姑娘觉得是被骂了,那就是他错了。
顾窈的额头抵着他的胸口,仍在抽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魏珩无法,只得凑近她的脸轻声道:“好了,表哥给你道歉,明儿眼睛哭肿了,人家还以为咱们夫妻两个吵嘴了。”
顾窈赌气道:“本就是吵了!让人知道又怎样。”魏珩去亲她湿漉漉的脸颊:“那眼下不吵了可好?再哭要把咱们床给哭成河海了。”
顾窈轻哼一声,抽噎渐渐止住了。
她缩在他怀里,原本冰凉的身子因他的环抱而变得温暖。
顾窈鼓起勇气,说:“表哥,你下次不要再冷着我了。”
也许他是很忙,但她害怕的时候被他冷落,只会更难过。
“我方才觉得,你一定对我失望极了,才不要跟我在一起待着。”
魏珩呼吸一滞,垂眼去看她委屈的小脸。
这便是男女思维的不一致了。
他的角度里,是希冀两人都能平静一些,再有是给她时间处理那些事儿,而他自个儿,也要沉下心去想法子周旋何家父子之事。
可万万没想到,她是这样想的。
他不再哄她,反倒诚恳道:“我绝没有这样想,只是想我们先冷静一番。但我既然做错了,日后必不会如此待你,好么?”
顾窈点点头,又听他道:“你也不可再跪我。有什么事要与我商量,好好说便是。商量都不商量就跪下来求我,你把我当什么人,你知不知晓让我心寒了?”顾窈眼睫乱颤。她只是知晓此事的严重,心里没底。平素的小事能以撒娇求他,可这样的大事,她第一反应便是以膝盖换取助力。
她抿抿唇:“我也做错了,不该让你心心寒,我以后不会再跪下来求你了。”
魏珩被她这话逗得无奈,只能轻抚她的脸,说“好”。他又道:“今夜我已传书给云州三位同窗,除却一位是驻守云州军队里的千户,另两位皆是府衙中人。另外,明日我会请京兆尹大人修书一,去问询云州私盐案情况。”“所以你今夜不必再忧心,好好睡便是了。”顾窈埋在他怀里,轻轻吸了下鼻子,忽然又想哭。她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待她这样好,可她并非这样全心全意地对待他。表哥他,难道不会有一种不平衡感么。
如果她对一个人好,而那人无法同等地对待她,那她一定不愿意和他好的。
魏珩搂着她,哄道:“摇摇,睡罢。”
顾窈抓着他胸口的衣襟,脸紧紧地贴着他,慢慢地沉入了梦里。
顾窈梦见了何绍川。
他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少年人素来光洁的下巴上长出胡渣,看起来十分邋遢。
他被关在大狱中,抬头去看透过小小窗户透照进来的月亮。
他口中喃喃,是在叫她。
“顾摇摇。”
顾窈走近,想喊他,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落泪。
何绍川说:“顾摇摇,若是我死了,你会想我么?”顾窈浑身一震,脚如生了根一般定住,脑子里掠过之前魏珩所说的一同下黄泉,忽而明白了甚么。原来,他喜欢她。
她一直以为,他们二人是自小陪伴到大的青梅竹马之谊,从没想过,何绍川会心里有她。
所以,她说要成亲时他才那般生气。
那何伯伯知不知道呢?
顾窈的手紧紧攥起,眉头拧在一块。
她又看见从外头走进来个差役,他拎着一篮子好菜,对何绍川道:“你午后处斩,来好好吃顿断头饭罢。”见到何绍川川惨然一笑,仿似认命,顾窈的瞳孔紧缩,大喊:“不要!”
她猛地支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了眼四周,这才发觉自个儿仍在床上。
魏珩正在外间更衣,听她惊呼忙阔步走近,坐下来抹去她额头的冷汗,道:“怎么了?做噩梦了?”顾窈茫然地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紧握住他:“表哥她身形单薄,额间碎发沾满了汗,脸色苍白如纸,唇色也浅淡。
样子可怜又无助。
魏珩知她心结所在,只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慰:“没事,没事。我今日会再去查查。”
何家父子陪伴她前十几年,早如同家人一般,他须得救出他们,不能教她一直这般担惊受怕。
顾窈心里又愧又难过,她从魏珩的一言一行里觉察出情感,无法回应,又在此刻明知何绍川心意的情况下求他救他们,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世间千般万般,与情之一字纠缠在一起,便让人心乱如麻。
顾窈只能多谢他。
魏珩又叮嘱:“天色还早,只是你才梦魇,不可再睡回笼觉。晨时去找阿娇阿嫣玩一玩说说话,午时过后若困顿便小憩一会儿。我大抵今夜回来得还是晚,不要等我。”他极尽贴心,顾窈垂下眼,说好。
小姑娘萎靡不振,魏珩思量一番,怕她胡思乱想,又道:“你得信我,表哥必会帮你。”
顾窈搂住他的腰身,闷闷道:“我知道。”“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不许一个人憋在心中。”
她轻轻应答,靠在他身上,乖乖地一动不动。魏珩心中满足,想就这样拥着她,到底时间不等人。他最后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好了,表哥走了。”顾窈不放开他,想了又想,终是道:“不要纳妾。”魏珩一愣,听她继续说:“至少在我们和离以前。”顾窈的脸低垂着,耳根火辣辣的。
她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什么都想要,又想着自由又想着独占表哥。
魏珩却仿佛被从天而降的什么东西砸落在头脑上,一下子从头到脚,满满地填进他的心窝。
昨日松寿堂之事他心知肚明,腾不出空处理,后来又发生了那些事儿,连他自个儿都忘记了。
他以为她不在意,没想到会径直这样向他说出来。魏珩忍住欢喜,摸摸她的脸,道:“好,我绝不会纳妾。”
如胶似漆的两人最后还是分开了,一个忙着去府衙上值,另个便在家里重新计划起来。
顾窈拿笔在纸上勾勾画画,沉心思考。
她昨日方寸大乱,连陪何家父子一块死的念头都有了,却是不必。
表哥既肯出手,她便信此事还有回寰。
那她自个儿手中那些活却不能停。
太后娘娘的罗帕只剩十来日便要到约定期限,此事排在最前;她的绣坊铺子,也要找个能人来管着,须得从魏珩的那些管事里挑选一番。年节在即,还有魏家大大小小的事,她没经历过,也得找魏嫣或三太太问一问。只有将自个儿的时间都填满了,她才能从对何家父子的担忧中挣脱开来。
将今日事都安排个遍,顾窈将那方罗帕拿出来,细细端详。
她已缝补了最外圈,里边却还有大洞,且是各色丝线绣成,不好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