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胤祺
屋中静极,落针可闻,甚至连大堂姐轻微的呼吸声都没了。
姜舒月不安地唤了她一声,舒心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幸好是夜里,小堂妹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是么?可印家权势滔天,很难高攀。”
姜舒月放松下来,轻笑出声:“印四已经与家里说妥了,只等大选尘埃落定。”
舒心”
上辈子年氏都没有这个待遇。
年氏进雍亲王府,是年羹尧向胤祺要来的,也是经过年家的运作,才被圣祖爷指婚。
当时胤镇三十几岁,年氏才过豆蔻,嫩得能掐出水来。所有人都以为胤祺独宠年氏是老房子着火,但经历过年羹尧身死和年家倒台再回想,宠爱固然有,更多的恐怕还是笼络人心。
要知道年氏最得宠的那几年,正是年羹尧立功最多的时候。
思及此,舒心转头看小堂妹,胤祺在小堂妹身上又想得到什么呢。
是了,高产玉米。
民以食为天,粮食不光是百姓的命,也是朝廷的根基。三藩之乱打了八年,口口用了两年,十年兵戈未歇,大半个江山到处都是烽火。
眼下又到了准噶尔闹腾的时候,舒心猜大选提前多半与战事有关。
百姓需要休养生息,朝廷却要用兵,导致秋粮加收,民怨沸腾。
这时候高产玉米横空出世,正好可以缓解朝廷与百姓之间的矛盾,让百姓仓中有粮,让朝廷用兵无后顾之忧。胤祺大约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放弃户部的差事,改去工部农事司行走。然后瞅准时机将高产玉米献给皇上,分一半功劳给太子,但太子已然封无可封,皇上龙颜大悦之下给了他贝子的爵位。
上辈子年氏受宠,大部分是因为年羹尧得力,而小堂妹根本不需要家族的力量,仅凭自己就能让胤祯越过一众阿哥提前封爵。
怎能不让人觊觎!
“舒月,你想没想过他是在利用你?“舒心很为小堂妹感到不值。
很多人都不能理解,高门贵女怎么会跟种田挂上钩,舒心做过皇后,见过不少能人异士,很多人都是天赋异禀。上辈子年氏过目不忘,也是个极有天赋的女子,只可惜被抬进王府之后,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宠爱是有了,身子骨也败了。
母体受损,生下的孩子又怎能健康。年氏冒死给胤祺生下三子一女,全部夭折,只一个福惠长到八岁上也没了。胤镇这个人很奇怪,他喜欢谁,就会让谁不断生孩子。最初的李氏如此,后来的年氏亦如此,同样生了三子一女,最后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反倒是让最不得宠的钮祜禄氏笑到最后。
姜舒月并不知道印四是谁,不然她知道的历史比舒心还全乎呢,可她现在希望被印四利用,因为自己也在利用他。
这种建立在互相利用之上的婚姻虽然不够纯粹,却比任何一种婚姻形式都牢固。
她把印四当成保护伞,印四借着她的东风扶摇直上,然后为她撑起更大的保护企……循环往复,螺旋上升。姜舒月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舒心心独自消化半天才道:“你管这叫喜欢?你就是这样喜欢人的?”“彼此欣赏,彼此成就,不算喜欢吗?“姜舒月于情爱一道缺根弦,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她早已放弃治疗。舒心不觉得,却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甚至有一种小小堂妹与胤祺十分般配的感觉。
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都极度适配。
但她不想支持。
因为每见胤祺一次,她就难受一次,恨不得死生不复相见。
如果小堂妹嫁给胤祺,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就会成为她的妹夫,就有了见面的可能。
黑暗中,有人贴过来,抓住她的手臂,轻轻摇晃:“大姐姐,你会祝福我的吧?”
舒心闭了闭眼,嘴上说着祝福的话,心里却有了别的计较。
一个月转眼过去。
进宫当日,舒心特意把姜舒月送给她的口脂拿出来用。这款口脂没有脂粉的香气,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甜味。舒心心喜欢甜甜的味道,上辈子在苦水里泡久了,直接导致这辈子对甜味特别上头。
她忍不住舔了嘴唇一下,又担心心起来,问姜舒月:“这口脂能吃吗?”
舒心之前用的口脂,全是从外头商铺买来的,颜色浅些的大多能吃,但像这种颜色浓郁的,涂上之后最好不要吃喝。
姜舒月也调皮地舔了一下,含笑说:“能吃,用红甜菜糖浆和蜂蜡做的。”
舒心这才放下心,听给她上妆的丫鬟说:“姑娘脸皮干,用普通胭脂扒不牢,上了等于没上,上多了还显假。幸亏二姑娘做的口脂能当胭脂用,涂在姑娘脸上好像自带红晕,又显白,又显气色。”
另一个梳头的丫鬟附和:“抹在嘴唇上也好看。”舒心心望着铜镜中华贵的自己,转头看小堂妹。只见她穿一身嫩鹅黄色的旗装,头上只用珠花点缀,腕上是羊脂玉镯,只耳边两颗米粒大小的翡翠坠子,看起来有些颜色。“你为何穿得这样素净?"舒心的衣裳首饰都是觉罗氏亲自挑选的,华贵又不失典雅。
姜舒月朝她眨眨眼,附在耳边说:“大姐姐忘了,我的亲事都定下来了,只等今日撂牌子。”
等选秀结束,印家就应该派人到乌拉那拉家来提亲了。舒心心嘴唇动了动想告诉小堂妹真相,又怕吓到她,于是遣了身边服侍的,单独对她说:“宫门深似海,吃人不吐骨头,我也不想被选中,特意带了头晕药在身上,少吃一点可以蒙混过关。”
选秀天不亮就得出发,坐骡车在神武门外候着,然后被接引进宫,几人一组被皇上、太后阅视。看完也不能走,要等第一轮选完,快中午的时候才能在神武门集合一起离开。
万一被留了牌子,选完第一轮,还有第二轮。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只在脑子里过一遍都累了。姜舒月打了一个呵欠,点点头,又猛地摇头,把瞌睡虫都摇走了。
大堂姐这是什么情况,装病逃避选秀么?
历史上有这一段吗?
她立刻不困了。
历史中,雍正帝和孝敬宪皇后的感情好像很一般。夫妻感情好坏,在后世不是很容易辨别,但在古代简单多了。可以透过表象,看孩子的数量。
在年氏进府之前,侧福晋李氏最受宠。从康熙三十四年,一直生到康熙四十三年,十年中生了三男一女,四个孩子。
平均两年半生一个,再加上怀孕的时间,可以说最受宠的那段,不是在生孩子,就是在准备生孩子。之后年氏进府受宠,接过李氏手上的接力棒,继续生孩子。
从康熙五十四年,一直生到雍正元年,九年时间一共生了三男一女,四个孩子。
平均两年一个,比李氏还集中。
而孝敬宪皇后终其一生只有弘晖一个孩子。飞快回顾了一下孝敬宪皇后贤惠且憋屈的一生,姜舒月果断地在保护伞和大堂姐之间,选择了大堂姐。如果大堂姐不愿意,换一种人生也好。
收起脸上的震惊,姜舒月点头,又跟大堂姐交换信息:“早晨不让吃饭,我带了点心。”
宫里不方便如厕,要求待选秀女早晨不准用饭,不准喝水。
天不亮离开家,中午才能返回,大半天不吃不喝,姜舒月感觉自己不用吃药,照样能晕倒。
只怕在御前失宜,被治罪,这才偷偷带了点心。舒心失笑说好,叫了人进来,与姜舒月一起去拜别长辈,登车进宫。
这样的经历,舒心在上辈子已然有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候她心中无限憧憬,如今却是心灰意冷。选秀按照满蒙汉八旗排列,乌拉那拉家是满洲正黄旗,姜舒月乘坐的马车排在车队靠前的位置。她撩开车帘朝前看了看,问大堂姐:“不是正黄旗先选吗,咱们前头怎么还有那么多人?”
舒心主持过大选,自然门儿清:“咱们是本次选秀的秀女,咱们前头是上一批参加复选的秀女,复选秀女前头是后妃娘家的亲戚。”
姜舒月咋舌:“还有走后门儿的?”
小堂妹瞪圆了杏仁眼看自己,气鼓鼓的,却漂亮得惊人,舒心遵从本心抬手在她腮上捏了捏,含笑说:“宫里有人好办事,可不是说说的。”
怎么都喜欢捏她的腮,姜舒月将脸重新转到车窗边,无聊地看着外面:“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啊?”肚子也跟着抗议起来,饿得咕咕直叫。姜舒月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珍惜地取出一小块酥饼,递给大堂姐:“吃点,垫垫肚子。”
舒心心接过,在贴身丫鬟反应过来之前,咬下一口,辘辘的饥肠立刻得到了抚慰。
上辈子坐在马车里太紧张,忘了渴和饿,选秀结束之后回到家中差点晕倒。
这辈子只想落选,心态放得很平,早就饿了。只不过她的贴身荷包里放着头晕药,没地方再放吃的。此时在车里伺候的,是舒心的贴身丫鬟月香,见姑娘被二姑娘蛊惑着吃了一整块酥饼,急得直冒汗。别家姑娘的荷包都是香囊,谁能想到二姑娘荷包里装着点心。
月香赶紧撩开车帘,问外头要水囊,想伺候姑娘漱口。二姑娘拿的点心是芝麻酥饼,这要是黑芝麻粒卡在牙缝里,面圣的时候洋相可就出大了。
可二福晋交代过,进宫之前不许给姑娘喝水,其他家也是一样,根本找不到水。
舒心心吃完一整块酥饼,感觉人都活了过来,再看小堂妹,怎么看怎么面目狰狞。
是的,姜舒月吃太快口口巴巴的酥饼噎住了。咽不下去,还打嗝。
舒心一边给她拍背,一边让月香去找立夏和小满。立夏闻言让小满去车里伺候,她自己则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立夏跑去宫门口找了一个侍卫,侍卫又跑去通知了四阿哥。
四阿哥听说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用别人代劳,拿了自己的水囊赶到神武门外,很快找到了乌拉那拉家的马车。由于出来得急,没有换衣服,他走了一路,被人跪了一路。
酥饼太干,姜舒月吃得太快,附近又找不到水,卡在食管半天也咽不下去,还打嗝。
这时马车外一阵嘈杂,姜舒月打着嗝,听见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奴才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最后这一句是乌拉那拉家随车管事的声音。
四阿哥?
此时此地,此人,姜舒月顾不上打嗝,转头去看大堂姐。
舒心心笑容苦涩地为她撩开车帘,姜舒月才凑到窗边,迎面见一只低调却奢华的水囊递进来。
噎得太难受了,姜舒月想也没想打开水囊喝下一口,把卡在食管里的酥饼咽下去。
再抬眼,愣住了。
此刻与她四目相对的,不是印四,是谁?
而他身后正跪着乌拉那拉家跟来的一众管事,连带人进宫选秀的正黄旗佐领及一众手下全都跪下了。“你到底是谁?"也不知是噎的,还是渴的,姜舒月说话时声音有点哑。
事到如今,也不管太子怎样想了,四阿哥朝她笑笑:“我是皇四子胤祺。”
姜舒月”
见对方朝自己看过来,舒心心僵硬颔首,唰地放下车帘。姜舒月抱着对方递来的水囊,想起自己刚刚好像喝了一口,脸后知后觉地烧起来。
她闭了闭眼,隔着车帘将水囊递出去:“这个还你。”水囊被人接走,车外同时响起印四,哦不,是四阿哥的声音:“人我带走了。”
话音才落,马车动起来,缓慢朝前行进。
姜舒月半张着嘴看向大堂姐,却见大堂姐面无表情,顿时恍然:“大姐姐,你早就认出他是四阿哥了,对不对?”舒心心点头,叫停马车,让月香下去,倾身抓住姜舒月的手压低声音,不答反问:“你现在还想嫁给他吗?”姜舒月心里五味杂陈,脑中乱成了一锅粥,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片刻后手腕被人抓住,手心里赫然多出一颗黑色小药丸,她知道这是大堂姐为今天落选准备的头晕药。只见大堂姐倒出一颗给她,毫不犹豫将剩下那一颗仰头吞下。
姜舒月想拦可惜晚了,眼睁睁看着大堂姐软倒在自己面前,她忙过去扶住。
可就是这样一个动作,药丸脱手,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她想跟着晕过去都难。
马车再次被叫停,姜舒月心情复杂地看了四阿哥一眼,还是顺着大堂姐的意思,说她忽然头疼,之后晕倒。太医很快赶到,诊脉过后也说不出原因,只能断定不是饿晕,也不是中暑。
那便是病了。
带病秀女不能进宫,乌拉那拉家的马车原地掉头,姜舒月则坐进了四阿哥传来的软轿。
“我想回家!"姜舒月抗议。
印四忽然变成胤祺,让她一时间接受无能。况且大堂姐服药之后,呼吸都变得微弱了,一副病得不轻的模样。
姜舒月想成全她,也怕药有问题,很想跟着回去照顾。“姑娘,四阿哥有事先走了。"轿外传来小满的声音,“今天是大选的正日子,无病不得返家。”软轿抬到神武门,再不能进,姜舒月下轿,被小满带着去找领头的接引宫女。
“姑姑,这位是德妃娘娘的远房亲戚。"说着小满递过去一只沉甸甸的荷包。
陈姓宫女早得了四阿哥的吩咐,知道德妃的远房亲戚要来插队,收起荷包便招来一个小宫女,对她说:“这位姑娘是德妃娘娘的亲戚,把她往前带,第三排进。”宫里没有皇后,贵妃摄六宫事,所以钮祜禄家的两位姑娘和几位表姑娘属于第一梯队。
贵妃之后便是四妃,按照惠宜德荣的顺序,惠妃和宜妃家的亲戚在第二排,德妃与荣妃家的亲戚自然是第三排。皇上日理万机,不可能全天都扎在秀女堆里,所以大选每日只进两旗。
第一日是两黄旗。
即便只有两黄旗,那也是黄旗招展人山人海,装着秀女的骡车从神武门外一直排到了崇文门大街上。除了两黄旗的新晋秀女,前头还有参加复选的秀女,还有走后门的后妃家的亲戚。
姜舒月就这样从车队中部,水灵灵地插队,成功跻身第三排。
很有一种带资进组的感觉。
此时前十排秀女已经列队候着了,只等内务府负责接引的太监将她们带进顺贞门供皇上和太后阅看挑选。前三排秀女站了很久,有人脸色发白,有人摇摇欲坠。不过能挤进前三排已经很好了,至少天还不热。轮到中间的时候,就要热起来了,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还选什么选啊。
这时候忽然冒出来一个插队的,插的还是第三排,等候的人群就是一阵骚动。
等看清楚插队者的脸,别说第三排,整整十排秀女都不淡定了。
怕不是画里的天仙吧,所有雄心心勃勃的秀女惨遭艳压,在同一时间沦为陪衬。
很快有人不乐意了:“咱们前三排都在门外站了一个多时辰,怎么能说插队就插队?”
立刻有人附和:“就是,排位越靠前来得越早。咱们半夜出家门,人家倒好,现在才来,一来就是第三排!”还有人小声议论:“前三排都是几位娘娘家的亲戚,不知这小姑娘什么来头?”
内务府的人才不管什么公平不公平,在宫里只有得脸与不得脸,哪有公平可言。
交接完身份令牌之后,众人才知道,眼前这个插队的小美人是德妃家的亲戚。
有那消息灵通的,已经在窃窃私语了:“听说德妃娘娘今日跟着皇上一起过来阅看。”
“不是皇上、太后和贵妃吗?之前一直是这样的,怎么德妃也来了?其他三妃呢,不会都来了吧。”话音未落,已经有社恐的秀女瑟瑟发抖了。不过很快有人辟谣:“听说贵妃病了,来不了,后妃列席的只德妃一个。”
还是三个主考官,众人心中稍稍安定。
“为什么只德妃列席?”
也不怪众人起疑。按照四妃排位,惠妃生皇长子功劳最大,理应排在第一,宜妃最得圣宠,排名第二,德妃只因能生排在第三。
不可能惠妃和宜妃也生病了吧?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四阿哥第一个封爵,皇上有意给他指婚。”
德妃不是来给皇上选女人的,而是来给自己挑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