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哄人
众皇子中,胤祺野心最大,却藏得最深。
九龙夺嫡的时候,其他皇子都卯足了劲儿扳倒太子,甚至形成了声势浩大的八爷党。
胤镇从头到尾都是看客,他一心围着皇上转,表现出富贵闲人的孝顺模样。
等大阿哥倒了,八阿哥也倒了,胤祯都没站到前台,推了十四阿哥在身前,结果还是他笑到最后。
到那时,舒心才恍然,除了她是德妃硬塞的,剩下的所有侧福晋、格格,包括年氏,对胤祺夺嫡都有助益。而她虽然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却为了贤名将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这才得到了胤祺的尊重。
细细算来,潜邸后宅的所有女人,都是他手上的棋。没有一个废子。
胤祺本人似乎只对权力有欲望,对女人总是淡淡的。她这个嫡福晋在生下弘晖之后,就开始守活寡。李氏虽受宠,也只有宠,没有爱,宠的结果当然是开枝散叶。后来的年氏比李氏更受宠,但也只是宠。
年氏娇花一般,身体算不得好,可胤褀还是让她一胎接一胎地生,到最后一个也没留下。
年氏因生育损了身子,又因年羹尧被清算伤了精神,年纪轻轻香消玉殒。
钮祜禄氏和耿氏,及其他侍妾更不用说了,陪着她一起守活寡。
在李氏失宠,年氏病逝,后宫集体守活寡的情况下,到舒心合眼的时候,胤祺就只有弘历和弘昼两个儿子。在子嗣上,也只比差点绝收的八阿哥好了那么一点点。所以在这里看见他,舒心只觉得胤祺在"下棋”,意在太子,与其他人无关。
即便他对小堂妹表现出了过分的关注,舒心也没往男女之情那边想。
与他做了四十年的夫妻,舒心太了解他了。此时听见大堂姐的低语,姜舒月才终于有了一点穿越到封建社会的真实感。
是啊,在这里,但凡有点家资的男人都有小妾,权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三妻四妾也正常。
而大堂姐也说了,印家是皇亲国戚,权势非比寻常。若她当真嫁给印四,是不是也要像其他人的妻子那样,接管他的小老婆,甚至亲自为他纳妾。
如果真是这样,她得在契约中再加几条。
第一条,她生下嫡子之前,不许印四纳妾。第二条,纳妾之后,不许再碰她。
第三条,他可以有很多小妾,只要养得起,但不要交给她管。
大堂姐说完告辞离开,姜舒月将她送出门外。走回院中,正好对上印四的目光,和微微勾起的唇角。“走吧,去围场看看那片地。"姜舒月无奈道。前几日长命跑来送地契,姜舒月没收,只说可以合作,收成五五分。
今天又听印四说起那块地,姜舒月以为他同意了,这才提出要去看看。
她都这样说了,印四还嘴硬呢:“先去采蘑菇,顺便看地。”
难得见他有些少年意气,姜舒月也愿意迁就,笑着说好,随他去了。
这回没有骑马,全程步行,正好有一个独处的机会,姜舒月想跟他把话说明白:“围场那五十亩地荒着可惜,我愿意租下来种,收成五五分,你同意吗?同意的话,回去签租契。”人都要嫁给他了,还与他如此生分,四阿哥拉平唇角。又想到他们的婚姻都是契约,自己也是同意了的,这才点头说好。租地的事谈妥了,姜舒月又说了婚姻契约里加条款的事,四阿哥讨价还价:“第一条我同意,但第二条和第三条怎么说?”莫说他是皇子,本身承担着为皇室开枝散叶的责任,便是普通贵族男子,也没有一辈子只守着正妻的道理。那样恐怕会被人诟病,惧内。
还有哪个妻子不给丈夫管着后宅,管着小妾的?不光小妾,连庶子庶女都归正妻管。
从古至今。
天经地义。
四阿哥把自己反对的理由说了,姜舒月没办法妥协:“反正咱们是契约婚姻,讲究的是合则来不合则散。”“我同意。”三个字说出口,四阿哥自己都愣了一下。怎么就同意了?
旋即又安慰自己,她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不过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再加上从小在田庄生活的缘故。田庄里多是穷苦百姓,男人根本娶不起妾室,所以每个人只有一个妻子。
见对方答应下来,姜舒月点头:“那行,回去在契约里加上,签字画押。”
四阿哥点头,愿意等她长大。
沉默地走出一段路,四阿哥想起什么,忽然问:“刚才在屋里,你堂姐跟你说了什么?”
不等姜舒月回答,他自己就先猜了:“要加的那三条是她出的主意?”
果然是个讨厌的人。
姜舒月否认,四阿哥也不信。他的小福晋单纯善良,除了种地对什么都不上心,怎么可能想到这些?“你们明年要一起参加选秀,有竞争关系,她的话你最好别信。“高门里那些阴私,别人不知道,四阿哥可太清楚了。为了阻止家中姐妹参加大选,让自己成为家族鼎力支持的唯一,制造谣言污人名声的有,将姐妹推进水中令其生病的有,更有甚者可能闹出命案。
不说别家,只佟家就闹出多少事来,都叫一床被子掩了。尽管印四和常妈妈说了同样的话,姜舒月还是坚持认为大堂姐不是那样的人。
却又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想不出就不想了,姜舒月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很少钻牛角尖:“大田里的玉米能收了,最迟后天收完。收完之后要脱粒,比较麻烦,可能还得等几天时间。”
姜舒月想问手摇脱粒机做出来了没有,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毕竟这个时代的锻造技术全靠人工,短时间内大约做不出如此精巧的农具。
四阿哥一看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一直在等着她问,然后献宝。谁知对方只是翕动一下嘴唇,便把话咽了下去。行吧,她不问,他也得说:“手摇脱粒机已经做出一个样品,就放在围场,你要不要去试试?如果好用,我再让人多做几台出来。”
内务府只对皇上负责,其中发生的大事小情自然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
他前脚才把图纸交给内务府造办处,皇上后脚就知道了手摇脱粒机的事,把他叫去问话。
民以食为天,皇上非常重视农事,不仅亲自下田耕作劝课农桑,还特意在户部成立了农事司。
农事司的主要任务并不是监督,而是推进农业发展,可惜户部没有领会精神,或者太忙顾不过来,让农事司逐渐边缘化。后来在皇上的耳提面命之下,户部的农事司勉强起到监督作用,协助户部收夏税和秋粮,仍旧担负不起促进农业发展的重任。
万般无奈之下,皇上在丰泽园自己研究起来。皇上把御稻都种出来了,交给农事司去天津试种,结果被搞砸了。畅春园的御稻田最高亩产可达八百斤,可农事司在天津试种的结果,亩产只有区区二百斤,还不如普通水稻的产量高。皇上得知以后,把户部尚书叫来狠狠训斥了一顿,结果农事司不但没有因此崛起,还被户部像甩包袱一样给甩了出来。皇上心灰意冷,将农事司暂时安置在工部,把原来的三个管事裁撤成一个,堪堪保留建制。
工部比户部还冤呢,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勉强接下农事司,根本不知道怎么管。
也没人愿意管。
农事司就这样从一个简在帝心的衙门,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又很快从山芋,变成了如今名存实亡的样子。之所以还存在,不过是因为皇上爱面子。
直到吃上四阿哥带进宫的玉米,皇上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从前他关注水稻、小麦忽视玉米,就是因为玉米难吃,产量还低。
可四阿哥带进来的玉米,煮着吃居然很美味,甜甜糯糯自带香味,关键不剌嗓子。
当时只问了口感,没问产量,这会儿见四阿哥拿了如此精巧的农具去内务府打造,便猜到产量不会太低。见皇上问起,四阿哥照实答了。此时他已经看过后院玉米的产量,也去大田考察过,并不怕说错话惹来欺君之罪。皇上果然大喜,问四阿哥粮种从何处得来,又问脱粒机是谁设计的。四阿哥没有隐瞒,实话实说,皇上当面夸他有识人之明。
四阿哥趁机说出自己对玉米的规划,皇上连说了几个好,却没有立刻答应,只说要看见围场那五十亩的产量再做定夺。但皇上吩咐内务府全力支持四阿哥的农具创新,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自掏腰包。
内务府的造办处藏龙卧虎,能工巧匠云集,得了皇上的吩咐之后,马不停蹄开造,这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造出样品。没想到印四当真找人把手摇脱粒机造出来了,姜舒月欢喜地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扯着对方的袖子往回走:“快回去,取玉米来!”
没有玉米,没办法测试。
四阿哥没想到她敢上手,被扯得一个趣趄,反手捉住对方纤细的手腕:“不用回去取,围场里有现成的。”他带人来测试,又怎会没有万全的准备。
姜舒月闻言眼睛都亮了,反客为主拉起对方的手:“在哪儿,带我去看!”
四阿哥这回有了准备,站着没动,对方没拉动反而弹了回来。四阿哥朝前迎出半步,人就径直撞过来,温香软玉抱满怀。姜舒月:哎?
四阿哥如愿之后张开手臂,显示自己的清白。姜舒月满脸通红,赶紧放开他的手,可心情依然雀跃:“我现在就想看。”四阿哥并不买账:“我饿了。”
姜舒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很快把自己哄好:“好饭不怕晚,咱们先去采蘑菇,吃过饭再来也是一样的,样品总不会长腿跑了。”
最近几日都没下雨,蘑菇是不可能采到的,只能采些野菜回去。
姜舒月哄好自己,又去哄印四:“等会儿咱们把这截烂木头抬回小院,我种蘑菇和木耳给你吃。你下回再来,不管是否下过雨,保证能吃上干锅珊瑚菌。”
四阿哥挑眉:“蘑菇和木耳还能种?”
姜舒月朝他笑笑,唇边现出浅浅的梨涡,乖乖巧巧,甜得不行。
那张小嘴,也像抹了蜜似的:“以后你爱吃的,我都给你种。”
四阿哥攥了攥拳头,才忍住再次将人抱住的冲动,转头吩咐侍卫:“把这截木头抬到小院去。”
再看这截烂木头都觉得顺眼许多。
走着来,走着回,来的时候谈不上愉快,但回去的路明显欢快许多。
“这几日有些忙,忘了时间,今天的主菜还没着落。"姜舒月有些歉意地看向印四。
四阿哥本来想说有什么吃什么,可一想到背篓里的野菜,瞬间改了主意。
朝四周看看,垂眼问她:“附近有河吗?”姜舒月秒懂:“有河,还有鱼,你喜欢吃鱼?”鱼当然可以做主菜。
不得不说,心有灵犀的感觉真好,四阿哥笑起来:“你会抓鱼?”
姜舒月愣住:“不、不是你抓吗?”
四阿哥忍不住捏她脸:“是我抓。”
姜舒月拍开他的手:“抓鱼,不是抓我。”当天中午的主菜是汆花鲢炖豆腐,鱼很新鲜,搭配的野菜也很新鲜。
“怎么又出去?"吃过午饭,太子正在喝茶,却见小丫头跑进来找老四,说要出去。
四阿哥看了姜舒月一眼,给太子解释:“带她去看那五十亩地。”
太子挑眉:“上午不是去过了吗,还去?”四阿哥含笑:“上午只顾摘野菜抓鱼,没来得及。”太子眸光越深地盯着四阿哥:“早去早回。”第二次骑马过去,很快到了围场,姜舒月如愿看到了清朝版本的手摇脱粒机,比她穿越前见过的精致多了,手摇也更省力。
“这是哪里做出来的?太好用了!“姜舒月自己上手,给玉米脱粒,惊喜地问。
“让家里匠人做的。"皇宫确实是他家,这样说不算欺骗,四阿哥脸不红心不跳,“好用的话,就按照这个造了。”如果四阿哥亮明身份,姜舒月肯定不会太惊讶,毕竟是九族严选。
质量过关,还能量产,姜舒月又关心起工期:“多久能造出第一批?以十台为一批。”
这个手摇脱粒机造价并不便宜,在内务府做,大约十两银子一台,十台就是一百两。
不过皇上交代过内务府,全力支持,四阿哥想了想:“下个月应该能行。”
姜舒月不满意:“下个月太晚了,月底行吗?”二十亩地的玉米全靠人工手脱粒的话,且不说手会不会废,实在过于浪费。
两茬冬小麦之间轮作大豆,农闲时间很少,佃户们持续劳作身心俱疲。
如果这段时间再安排搓玉米粒,等收获大豆的时候,人都要累趴了。
收完大豆,还要做秧苗还田,之后便是冬小麦的播种了,铁人也扛不住啊。
年景一年不如一年,今年的雨水比去年少多了,天知道明年会是怎样的光景。姜舒月能做的,就是在现有条件下,想办法让雾隐山田庄的佃户们多收获一些,再多收获一些。就算明年仍是灾年,也不至于饿死人,或者被迫卖儿卖女。多收获,意味着多劳作,所以姜舒月才搜肠刮肚地想用精巧的农具尽可能解放劳动力,给佃户们争取一些休息的时间。见对方迟疑,姜舒月适当放宽条件:“可以不用做得如此精致,好用就行。”
样机要拿给皇上看,自然得精致。如果只是使用,粗糙些也没什么。
四阿哥也想尽快拿到玉米种子,于是点头:“我试试吧。”样机测试过后,见对方要收回,姜舒月抱住不给,四阿哥苦笑着解释:“我拿去给同僚看看,明天还你。”想到他如今在农事司当差,还打算在北方推广玉米种植,姜舒月这才松开手。
看过新农具,姜舒月又去看了准备租种的五十亩土地。雾隐山很大,南坡缓,北坡陡,皇家围场为了方便跑马,圈了整个南坡。
地势平缓,土质好。
姜舒月抓了一把土,缓缓松开,只顺着指缝漏下一些渣子:“这是上等地。”
虽然没有开垦过,但地确实是好地。
等姜舒月将五十亩地看过一遍,心中惊喜,都是上等地。同样是土地,肥沃的上等地和贫瘠的下等地粮食产量天差地别。
姜舒月累得瘫坐在地头上,含笑对印四说:“这块地特别好,咱们赚大了。”
听她说“咱们”,四阿哥忍不住勾唇:“打算种什么?”姜舒月略沉吟:“全都拿来种玉米。”
玉米确实抗寒、耐旱,产量还高,但种子空间里有毫不逊色的小麦种,非常适合在北方种植。
即便种在没开垦过的生地,只要肥力能跟上,亩产赶超玉米不是问题。
可问题在于,培育过的玉米种子还是玉米种子本来的模样,但培育过的小麦种子有包衣,是红色的,与小麦原种在外观上有很大区别。
在找到足够强大,且可以全然信任的保护伞之前,姜舒月不敢往外掏。
皇上想看的就是玉米,四阿哥自然没意见。在回去的路上,姜舒月又想起一个手动的播种神器,也是她下乡的时候在老乡家看见的。
她在网上搜过,销量还不低呢。
回去之后,凭着记忆又画出一张草图,交给印四加工。印四看着这张更加复杂的草图,都能想象出皇上的惊喜,和内务府造办处管事生无可恋的脸。
见对方长久没说话,姜舒月意识到什么,小声问:“做这个是不是要花很多银子?图纸是我画的,银子我来出,你说个数。”
她现在有原主额娘留下的嫁妆,并不缺钱。若她能找到能工巧匠,不会给印四添麻烦。
太子看看图纸,又看四阿哥:“这个不用花银子,我家的造办处应该能做。”
说着拿过图纸,问姜舒月做什么用的,姜舒月照实说了,太子非常感兴趣:“这个好,若是推广开来利国利民。”又问四阿哥:“老四,你不是在农事司当差吗,这个正好用得上!”
四阿哥把之前做手摇脱粒机的事说了,最后道:“这个更复杂,我怕造办处推诿。”
太子大包大揽:“画一张更详细的,你不好出面,我去找他们。大不了,我院子里那房先不修了,让他们集中人手做这个。”
太子在内务府说话跟皇上一样好使,有太子出头,这事打死造办处也不敢往后推。
皇上说话,内务府办不到位,顶多挨顿骂。若换成太子,怎么也要赏一顿鞭子。
太子愿意管,四阿哥求之不得。
解决完播种神器,姜舒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那五十亩地紧挨着围场,我能带人去耕种吗?”按规矩,皇家围场三里之内,不许有农田和村庄。也就是不准百姓靠近的意思。
每天都会有人巡逻,抓住了要挨打。
四阿哥名义上已经不在围场当差,而太子还在:“这个好办,回头给你几个出入令牌。”
“爷,到底是皇家围场,随便给外人令牌……"太子这话是站在院子里说的,跟着他一起来的随从闻言着急提醒。太子摆手,意有所指:“舒月姑娘不是外人。”再说那个围场是他的,除了他每月初十过来,根本没人会去。
似乎为了证明姜舒月不是外人,太子又道:“五十亩够吗?不够还可以再扩。”
爱种地的人还嫌地多吗,但姜舒月知道再扩恐怕不容易,便说够了,还提到自己对那块地的规划。
太子说好:“高梁能酿酒,酒税低,收入高。”姜舒月也是这个意思:“朝廷收税不收粮食,只收银子,粮价太低,不如种些高梁酿酒划算。”
太子点头,夸她聪明,四阿哥却听出不对:“今年春旱,粮食减产,粮价怎么会低?”
姜舒月摇头,这个她就不知道了,也没关注。经四阿哥提醒,太子也听出不对。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再说。
回宫之后,太子吩咐詹事府去了解情况,发现粮价果然持续走低。
“灾年粮价低,不应该啊?"太子把了解到的情况说与四阿哥知道,兀自沉吟。
四阿哥劝太子不要深究,理由十分充分:“能在京城搅弄风云,恐怕来头不小。”
时间太短,四阿哥也没查到背后是谁,只是凭经验提醒太子。
太子在皇上的高压下做了十几年乖宝宝,青春期的叛逆比任何一个皇子都严重,持续的时间也长。
听了四阿哥的提醒,反而精神抖擞非要将此事掀个底朝天,看看是谁在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