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差事
听说长房有意把舒兰嫁给沈协领的儿子沈文才,乌拉那拉家老太太差点背过气去。
老太太虽然早早退居二线,不再过问府中事务,且又是孀居之人,轻易不出去走动,却也听说过沈家独子的纨绔之名。乌拉那拉家的女儿在太祖爷的时候,是做过大福晋的,与中宫皇后无异。就算后来受到牵连,煊赫不再,也仍是八大姓之一。乌拉那拉家再衰败,也不至于沦落到将家中嫡女抵给纨绔为妻的地步。
老太太为此把诺穆齐和索绰罗氏叫到面前,好一顿的训斥:“二姐儿明年参加选秀,以她的姿容多半有大造化。你们做父母的,不说帮她一把反而上赶着拖后腿,是什么道理!”诺穆齐一脸懵:“额娘,这话从何说起啊?”从前老太太只觉得长子不成器,如今看来竞是个傻的,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二姐儿一看就是有大造化的,保不齐明年大选会被宫里的贵人看上。你们却在这个时候把舒兰许给一个纨绔,考虑过宫里贵人的感受吗?”
时人家族观念很重,各家的姑娘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一个沾上纨绔,还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会连累家里其他姑娘的闺誉。
毕竞谁家好姑娘会跟纨绔扯上关系。
老太太缓一口气又威胁:“分家之后,二房你们可以不管,但绝不能连累了舒月的名声!”
诺穆齐见老太太真生气了,打心眼儿里有些畏惧:“舒月是嫡福晋所生,舒兰出自继福晋,并非同母姐妹。”沈文才再不成器,沈协领到底是他的顶头上司,诺穆齐同样不敢得罪。
见丈夫把嫡福晋和继福晋分得这样清楚,索绰罗氏心里很不舒服,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麻木地旁听。沈家是她得罪的,为此丈夫在任上没少穿小鞋,搭上一个女儿,这事才算消停下来。
再说口头答应沈家的亲事是明修栈道,她还给女儿准备了一个暗度陈仓的机会。
不过现在不能说,她也不想说。
老太太不是偏宠那个傻丫头吗,捧着对方去参加明年的选秀,她偏要添堵。
选不上才好呢。
若是傻丫头选上了,一朝飞上枝头,可还有长房的好日子过。
“这会儿你倒是想起二姐儿是嫡福晋生的了!“见长子滚刀肉似的,怎么也说不通,老太太气得用拐杖杵地,转头问索绰罗氏,“舒月不是你生的,舒兰却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说?”索绰罗氏心中冷笑,却低眉顺眼道:“儿媳全听大爷的。”老太太一口气堵在心口,抖手指着长房夫妻,硬是半个字也骂不出来了。
当天夜里,老太太就给气病了,又是请太医又是熬药,折腾得人仰马翻。
两房福晋都要主持各自的中馈,忙得很,本来想把姜舒月接回家照顾老太太,毕竟她现在名义上养在老太太膝下。但老太太顾忌着太子的意思,拒绝了。
舒心去过一趟雾隐山田庄之后,自愿搬去老太太院中,代替二福晋端汤送药,让老太太很是满意。
等老太太病愈,她就试探着问:“祖母,二妹妹明年就要参加选秀了,您给她提前打点了吗?”
老太太警惕地看她一眼,不答反问:“怎么,永和宫那边有消息了?”
若德妃给了准信儿,舒月的选秀之路怕是艰难了。“没有,多半是黄了。"舒心每天都在祈祷,并且做好了再次反抗命运的准备。
没有就好,老太太一口气这才喘匀:“选秀的事,自有家里大人操心,你不必想太多。”
其实舒心也是个好的,知书达理,奈何天资不够,在看脸的选秀中占不到多少便宜。
如果没有觉罗氏费心打点,被撂牌子是早晚的事。事关自己终身的幸福,舒心怎敢马虎:“祖母,孙女去看过二妹妹了,见二妹妹越发长开了,出落得国色天香。”若二妹妹能成功嫁进皇室,不拘嫁给谁,她都不可能与胤祺再续前缘。
这几乎是她重生之后唯一所求。
但舒心见过舒月之后,对她很有好感,生怕她受自己连累,重蹈自己前世的覆辙。
她是重生的,知道每个人的结局,总想提前为舒月谋划一下,尽可能帮舒月避开九龙夺嫡中所有的坑。当然,所有坑中,胤祺是最大的那一个。
在舒心看来,胤祺之后的五阿哥胤祺才是九龙夺嫡中真正的人生赢家。
对上祖母疑惑的目光,舒心知道对方想偏了,忙道:“我与二妹妹一见如故,很是投缘,祖母放心,我不会害她。”明年选秀她和舒月都会参加,自然少不得姐妹相争,所以祖母才会想偏。
舒心心能理解,索性明牌:“祖母,虽然我额娘一心想让我嫁入皇室,可我并不想。不然也不能闹绝食,闹了那么久,差点把命搭进去。”
手指捻动佛珠的动作一顿,老太太惊讶地看向舒心。见她目光坚定,不似作伪,心下越发狐疑:“这是为何?”绝食的事,舒心不说,老太太也不会问。但现在她主动提起,老太太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觉罗氏为了她的亲事,可是花了大心思和大笔的银子,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
听说连太后都惊动了。
而四阿哥也是人中龙凤,模样英俊只是他众多优点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再加上与太子交好,于一众皇子中炙手可热,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老太太想不明白,舒心还有什么不足的。
舒心闻言苦笑,当然不能说真话,不过理由她早编好了:“孙女钟情外祖家的表哥,再不肯另嫁他人,就是皇子也不愿意。”
原来是心有所属。
若是别的什么原因,老太太也许还要怀疑,但舒心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怕心有所属,钻了牛角尖。不然就不会有梁祝了。
老太太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知道情窦初开的滋味,又酸又涩,恨不得生死随。
“你的心心思,你额娘可知道?"老太太想了想觉罗氏娘家的那些侄儿,没成亲的几个都很不错。
老太太无意打探是谁,只觉舒心能嫁到舅舅家,亲上做亲,也挺好。
至少算嫁进宗室了。
这样乌拉那拉家一下就有两个姑娘嫁进宗室,前途一片光明。
见祖母展开眉心,舒心心腼腆一笑:“孙女想等选秀之后再与额娘说起。”
也对,等被撂了牌子再说也不迟。
到那时,除了让女儿嫁回娘家,觉罗氏恐怕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老太太看破不说破,听舒心又道:“四阿哥冷情冷性绝非良配,孙女瞧着五阿哥倒是很好。若祖母有太后或者宜妃娘娘那边的门路,不如提前替二妹妹筹谋一番。”小堂妹姿容绝世,奈何生得太过单薄。以她对皇上的了解,如三阿哥、四阿哥这样炙手可热的皇子,基本想都不要想了。
反倒是在各方面都不出彩,甚至有点憨直的五阿哥,有些希望。
当然也得提前谋划,至少得到太后或者宜妃的推荐才行。龙子凤孙的亲事,可不是那么好攀的。
五阿哥么?如果没有太子撞人的大背景在,老太太还真想试一试。
毕竟五阿哥在各方面都很一般,几乎被上头的几个兄长衬托到泥里去了,是个相对容易攀亲的。
老太太不是觉罗氏,没有那么多门路可走,也跟太后说不上话,但在宜妃那边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可有太子珠玉在前,五阿哥就显得不够看了。在老太太看来,给太子做侧妃,都比给五阿哥做嫡福晋好。太子是储君,早晚要继承皇位,那时的太子侧妃就是宫里的娘娘了。
至于太子妃,以乌拉那拉家如今的情况,老太太想都不敢想。
能做侧妃已经很好了。
虽说皇上春秋正盛,短时间内不可能传位给太子,但舒月年纪小,可以等。
既有太子的亏欠,又有潜邸的情分,还是个绝色的美人儿,以后想不成为宠妃都难。
念在舒心一片好意,老太太不介意给她多透露一此:“你应该听说了,当年撞伤舒月的人是太子,太子因此很是自责。每月初十,都会白龙鱼服去田庄看她。”
保不齐早已暗生情愫。
怪不得额娘让她避开初十那一日,怪不得祖母对舒月选秀信心满满,舒心瞳孔一缩:“太子妃多半早已定下,由不得太子做主。”
皇上对太子的控制,比天牢对要犯的管控还严。因为成亲早,舒心嫁给胤祺最初的那几年仍旧住在宫里的阿哥所,并未出宫建府。
那些年听了满耳朵有关太子的八卦。
最开始是太子和皇上之间的八卦。
比如太子每天的饮食起居,吃了什么饭菜,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几点睡几点起,都有专人监视,定时向皇上汇报。上辈子胤镇与太子的关系非常一般,甚至不如三阿哥与太子亲近。听她说起太子的八卦,胤祺只是冷笑:“比坐牢也好不到哪里去。”
比如太子成亲之后,经常被皇上传去乾清宫居住,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想与太子妃见上一面都难。太子做了三十几年的储君,经过两废两立的非人折磨,最后还是被囚禁至死,下场凄惨。
这辈子虽然有些变化,比如胤祺和太子的关系忽然变好,舒心也不敢说太子就能逆风翻盘。
毕竟胤镇也是有野心的,而且野心不小。
“太子妃怕是不行,侧妃还是可以搏一搏的。”祖母的话将舒心飘到前世的记忆强行扯回,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您想让舒月做妾?”
太子侧妃说起来好听,还不是个妾。
上辈子,太子有一个太子妃,五个侧妃,侍妾无数。那五个侧妃,不是包衣奴才就是出身汉军旗,没有一个是上三旗的。
上三旗贵族家的女孩,选不上太子妃,也不会轻易委身做妾。
“让长房嫡女做妾,祖母不怕乌拉那拉家遭人耻笑吗?"舒心心不理解,很不理解。
尽管家族没落,乌拉那拉家也是八大姓氏之一,有着曾经的辉煌和骄傲,何至于此。
再说以乌拉那拉家上三旗贵族的门楣,和小堂妹过人的姿容,只要肯花钱走门路,嫁给五阿哥做嫡福晋难度不大。上辈子额娘费心给她铺路,她连四阿哥也嫁得。“你见过舒月,应该看到了,她过于苍白瘦弱,不像个好生养的,很难过皇上那一关。“这一点舒心知道,老太太也知道。皇子的嫡福晋都是皇上指婚,皇上自己偏爱弱不胜衣的少女,却不会将她们指给自己的儿子。
“再说,等到太子登基,舒月成了宠妃,谁还敢嘲笑乌拉那拉家!"太子满周岁便是太子,老太太像上三旗的很多人一样,笃信太子一定会登基。
然而事实恰好相反。
不过上辈子听说太子被废的时候,舒心自己也是错愕不已。见祖母打定了主意,要让小堂妹给太子做妾,舒心越发下定决心,要在初十那一日再去提醒一下小堂妹。离太子远点,否则会变得不幸。
与此同时,太子在毓庆宫打了一个喷嚏,听完梁九功传来的口谕,太子领命。
等梁九功一走,太子沉下脸问四阿哥:“你想在雾隐山的围场圈地种粮食直接来找我便是,为何要惊动汗阿玛?”四阿哥接过苏培盛递来的玉米排骨汤,推到太子面前:“我没想圈地,都是汗阿玛的主意。”
他只是帮忙敲定了而已。
太子喝了两口汤,抬头看四阿哥:“味道还不错。”四阿哥示意太子尝尝玉米,太子啃完一小段,立刻理解了皇上。
如此甜糯的玉米,确实该多种些。
“这种玉米亩产如何?“太子问,上回去没仔细看。四阿哥垂眼:“还不知道。”
汤碗不大,只放了一块排骨和一小段玉米,太子啃完玉米就没了兴趣。
推开汤碗,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抬眼,问四阿哥:“你最近是不是该去六部历练了?”
见四阿哥点头,太子蹙眉:“你既然想去户部行走,这时候给汗阿玛送什么玉米啊?”
这下可好,被划了五十亩地种庄稼,下一步恐怕就要被发配到工部的农事司吃土去了。
四阿哥一边吩咐人将汤碗收走,一边提醒太子:“玉米是二哥让送去御膳房的。”
太子一拍脑门,站起身:“我这就去跟汗阿玛说,玉米是我送的。”
四阿哥拦住他:“我说了,但没用。”
另外一种可能在脑中浮现,也许没有今天送玉米的事,他也会被皇上安排去工部的农事司。
他从前做了那么多不利于太子的事,最近做得尤其多,很难保证每件事都干干净净。
或许,某件事留了尾巴,引起皇上的警惕。皇上想要借此敲打他,也未可知。
康熙用完晚膳并没翻牌子就寝,仍旧返回南书房处理政务。这半年准噶尔与沙俄过从甚密,多半要挑起战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粮草要提前准备好,今年的秋粮预计加收两成,用于战事。
翌日早朝,户部和工部吵了起来。户部提出加收秋粮,工部根据今年的秋收情况提出反对意见,两位尚书吵得不可开交。下了早朝,康熙留了三阿哥和四阿哥说话:“明年恐怕会有战事,秋粮要加收两成,户部和工部的压力都很大。”说着看向三阿哥:“老三,朕派你去户部行走,主抓秋粮催收。”
又看四阿哥:“老四去工部农事司,了解今年秋收和旱灾的情况。”
按照惯例,皇子十五岁在早朝站班,半年后在六部领差事行走。
三阿哥刚够年龄,四阿哥还差一些,却因为太子的举荐跟着三阿哥一起站班,一起分配差事。
太子和大阿哥是第一批上朝站班的,之后太子协助皇上处理政务,大阿哥则被皇上派到兵部行走。
轮到三阿哥的时候,因四阿哥和五阿哥都不够年龄,没人跟他争。他虽不敢明着说想选户部,却在功课上明明白白地体现出来了。
皇上让皇子们自己选题写策论,三阿哥所选题目几乎全与税赋有关,其意不言自明。
朝廷一共有六部,兵部被大阿哥占了,吏部虽然没明说,但太子管得最多,同样不能选。
三阿哥以为除了兵部和吏部,其余四部随他选,谁知半路杀出来一个四阿哥。
而且太子一上来就带着四阿哥与户部接触,显然有意让四阿哥在户部行走。
如果户部也被占去,六部之中就只剩下礼部、刑部和工部了。
礼部穷,刑部得罪人,工部费力不讨好,且都不是实权衙门,三阿哥哪一个也不想选。
原以为有四阿哥横插一杠,户部肯定会被占去,哪知道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天。
听说四阿哥带人抬着两筐粮食蔬菜去了毓庆宫,毓庆宫又命人送去了御膳房,三阿哥就知道自己告的密起作用了。别看老四跟在太子身边,总是替太子背黑锅,其实黑太子黑得最狠的那个人就是他。
从前三阿哥还没看出来,最近四阿哥动作频繁,百密一疏终于被他看出端倪。
他就找到太子告了密,还拿出了老四黑太子的证据,同时向太子示好。
太子听完脸上阴晴不定了好一阵,什么都没说,便端茶送客。
三阿哥吃不准太子的想法,毕竞老四跟了太子几年,就给太子背了几年黑锅。只怕太子用熟了手,不想换。况且他所告之密,都不是什么大事。
直到听说毓庆宫将老四送来的粮食蔬菜全都打包送去了御膳房,三阿哥才终于放下心。
他知道太子对老四出手了。
眼下正是皇上给他们分派差事的当口,送这些鲜货过去,无疑断了老四去户部的路。
老四敢算计太子,这么多年滴水不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失去户部差事的同时,从太子的围场里划了五十亩地出去种庄稼。
再如何挣扎也是种庄稼,老四多半会被皇上安排到工部的农事司。
谁都知道那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太子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三阿哥以为自己一箭三雕,既得到了户部行走的差事,又拆散了太子和老四的联盟,同时把烫手的山芋扔给老四。老四进了工部农事司,等于半只脚踏入泥潭,没有太子拉他,恐怕很长时间都要陷在里头出不来。
太子失去老四这个背锅侠,被扳倒不过早晚的事。奈何这些都是三阿哥以为的,当他如愿被皇上安排到户部行走,情况还没熟悉呢,就接到了一个比山芋还要烫手的差事。催收秋粮!
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的口水仗还未分出胜负,这么大一个差事就水灵灵砸到他脑袋上了。
他何德何能!
而四阿哥果然去了工部的农事司,得到的差事几乎没有难度。
只是去了解情况?
也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