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拉萨
拉萨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晚，直到晚霞的红晕在天边燃尽最后一丝生命，银白的月亮取代它的位置，宣告夜幕的到来。不过在拉萨这座不夜城，从来是不缺喧闹的，街道上的店面灯火通明，发出的各色灯光给夜披上了一层彩色外衣。街边一家清吧的露台二楼上，夏晗跟宋嘉谦相对而坐，不远处的台子上，是驻唱歌手抱着吉他在弹唱。伴随清幽的歌声传来，夏晗低头，纤细白皙的手指缓缓搅拌汽水杯里的冰块。
半晌，她抬头看向对面的宋嘉谦，巧笑嫣然地问道，“明天大概什么时候走？”
宋嘉谦眸光幽深：“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夏晗轻轻点头，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就着吸管轻啜一口，放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得我都没有做好准备，只能在清吧为你践行了。”
宋嘉谦的目光凝视着吸管上残留的红印，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然后视线一点点移到她的脸上，她之前的妆容未卸，清冷精致的秀颜，眼下的水钻在夜晚格外耀眼。他屈指轻敲大腿，“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候的说。”夏晗淡淡一笑。
难道现在就是合适的时候吗？
他根本不知道在他松开手，对她说出要离开的话后，她是一个怎样的心情。
就好像天空依旧晴朗,晚霞依然迷人，但她的世界里却突然下起来了倾盆大雨，而她早已站在雨下浑身湿透。不愿醒来的梦的终于醒了。
但是现实里她却还要兀自保持镇定平静，面上不露一点声色，将自己的心思一点点深藏。
只是她的眼睛却不自觉地深深凝视着面前的男人，温和隽秀，看人时眸子总是清清浅浅的，招人心心魄，一如初见。清风拂过，夏晗挽起被风吹起的碎发，双手端起杯子伸出，微笑道：“既然明天就要分别了，那我祝宋教授以后前程似锦，健康平安。”
宋嘉谦愣了愣，下意识跟着举起来，杯盏相碰，在喧闹的人群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谢谢。”
沉默在此刻蔓延，在说完祝福的话后，两人相顾无言。她没有问他离开后去哪里，他也没有问她下一步的安排是什么。
就好像一切戛然而止在此最好，不要再去过多探寻，反正也跟你没关系了，又何必徒增羁绊。
有那么一刻，夏晗好像明白了宋嘉谦为什么这么晚才说出要离开的消息，或许这样能让彼此沉默的时间少一点。她是不是该感谢他。
夏晗摩挲杯子的边缘，抬眼望向天空，不比南方的都市，在拉萨即使是在市中心地段，星星也照样比其他地方多。“你说星星到底离我们有多遥远？"夏晗率先打破沉默的气氛，突兀般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紧接着又笑着摇了摇头，“抱歉，忘记了宋教授是研究天文的，问了个蠢问题。”
看到她这副模样，宋嘉谦沉吟一会，跟她一起望向星空开口道：“天文学家曾经说过，我们抬头看时，总是觉得星星遥远，但其实宇宙大爆炸时形成的原子就是形成我们身体的原子。所以星星并不远，因为我们就是星星本身。”话音刚落，夏晗应声回头看向他，一双眸子光彩夺目，好似有说不尽的话在其中。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人，宋嘉谦有些招架不住地转头避开视线，轻轻耸肩笑着解释道：“这并不是我说的，而是一个叫卡尔·萨根的天文学家说的，他……”
但就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却让夏晗的心像坐了趟过山车般极速往下冲。
她的世界刚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般的海啸，只是没有人知道。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你懂，但你避开了她的目光，你在微笑，宣告你依旧是她彼岸远方望而不得的孤岛。似乎是聊到感兴趣的话题，宋嘉谦不断地说着关于卡尔？萨根那些天文学家的故事和理论，脸上的兴味一目了然。和对面她内心的苦涩形成鲜明的对比。
想到这一点，夏晗握紧了玻璃杯，也开始随着话题微笑，只是心里奔腾的海啸却渐渐化为了一头猛兽，正跃跃欲试地想要亮出利爪。
“我觉得卡尔?萨根的书籍你应该会喜欢，不比其他科类书籍，他的书……“宋嘉谦还在说。
“七千万年是什么概念？"夏晗出声打断了他，单手托着下颌，歪头笑得像一直促狭的狐狸，“我们好似只能展翅一日的蝴蝶，以为那一日就是永恒。”
她说这话时，眼下的蝴蝶粉钻奇异得折射出一道光来。这么多天以来，她努力让自己在他面前展翅飞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当他牵起她的手去追夕阳时，她真的以为这会是永恒，可到头来到底是一场空欢喜。
宋嘉谦停住了话头，眼底有惊讶，“你看过他的书？”她刚刚说的是卡尔?萨根《宇宙》里的一句话。夏晗笑了，你那么喜欢的天文学家，在课堂或者演讲中提过那么多回，她怎么可能不去了解。
我们是星星本身没错，但在有些人眼中从来都只有星辰与大海，她渺小的就像朝生暮死的浮蟒。
夏晗此时应该趁他出神的这个机会，亮出她早已准备好的爪子，借此暗搓搓去质问他“为什么要给她永恒的错觉？难道不知道她展翅很累吗？”
只是最后她没有，因为她看到了对方清润的眸子，平静的如同清澈湖水。
她突然在想，她有什么资格呢？本就是一场遥不可及的艳遇罢了。
夏晗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借口起身去了洗手间。是她错了，错把黄昏的夕阳当成黎明的曙光。夏晗站在洗手台前补妆时，身侧的位置倒是突然意外的出现了一个人。
她顿了顿，缓缓旋转回口红管，把散乱的头发抚平后，侧头询问道：“跟踪我们来的？”
拉姆曲珍闻言红了脸，小声辩驳道：“不是！少自作多情了，我是在跟朋友们聚会，谁能想到会遇见你们。”她这段时间是肉眼可见的丧，所以她的朋友们为了安慰她特意安排了在清吧聚会玩乐，结果就这都能遇见她最不想看见的两个人。
远远看着他们貌似相谈甚欢的场景，她觉得自己出门肯定没看黄历。
“所以你跟着我进洗手间干什么？"夏晗问。拉姆曲珍低头，嘟喃道：“给你道歉。”
“什么？"夏晗没听清。
“哎呀。“她抬头放大了声音：“就上次把你一个丢下的事，是我做错了，我想着总要给你道个歉。”
夏晗挑眉笑了，第一次觉得这姑娘真是坦诚的可爱。“没关系，我没在意。"她笑，其实自己那天或许还应该感谢她。
拉姆曲珍说完后，如释重负，同时也说开了。“我当时就是想到前天晚上嘉谦哥拒绝我的场景，所以才一时冲动，我记得他还说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夏晗洗手的动作一顿，她真没想到过这个点。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这句话让她想到了之前大学时期的一节文学课上。当时老师正念到《山月记》中的一句经典语录：“我深怕自己是块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此言一出，她身旁本来还在趴着玩手机的同学，一个激灵坐起，感叹道：“这不说的就是我吗？”
而她手机上正是隔壁明大前段时间被评为校草的宋嘉谦的照片，彼时热度正高。
说完她又低头看着照片犯花痴：“哪里像我的男神教授，感觉不用刻苦琢磨，生来就是块纯洁无瑕美玉。早知道当初就报明大了，算了，反正我们也不是一路人，我就是个普通人。”一旁的夏晗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想到这，夏晗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顺着拉姆曲珍的话点头：“确实不是一路人。”
“你说什么？"对方气鼓鼓：“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难道我是个外星人不成？”
她摇头，毫不避讳地直言：“是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倏地，拉姆曲珍泄了力，愣愣地附和：“你说的对。”与宋嘉谦比起来，她确实是个并不匹配的普通人，她只是有着年轻人厚脸皮的冲劲罢了，当然摔了个大跟头。不过就在夏晗即将出去的那一刻，又不甘心地冲她问道：“那你呢？你是什么人？”
是一路人吗？
“我阿……“夏晗没有回头，语气里含着笑意，“当然也是个普通人"。
接着话语一转，带着前所未有张扬坚定的自信：“不过我一直深信自己是块美玉。”
宋嘉谦在座位上耐心地等着，在拒绝几个前来搭讪的人后，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刚刚夏晗的模样。
露台的灯光柔和静谧，她在灯下却笑得像一直得逞的小狐狸，可随后不等他反应，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起身离开，似有千言万语却再也不想说了。
他把手交叠搁在腿上，不远处是歌手的吉他弹唱声。阖上眼眸，嘴角微弯。
小怂包。
就在这时，音乐突然停了，耳畔似乎传来脚后跟踩在木地板的声响。
睁眼，夏晗正站在台子中央，手里拿着话筒，灯光打下来，气质轻灵出众。
见他的视线看过来，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好，抱歉占用大家的时间，因为我有个朋友明天就要离开拉萨了，所以我想献唱首歌送给他做离别礼物。”
美女登台，众人怎么不激动，瞬间掌声四起，唯独宋嘉谦静静地看着，眼神清亮柔和。
夏晗接过歌手的吉他，坐在高椅上，灯光适时的暗下来，纤细手指拨动琴弦，旋律流淌。
她开始对着话筒低声歌唱，竟是极其轻快的一首英文歌。“Wouldn't wanna be anybody else, hey.（我才不要做任何人的影子呢）
You made me insecure（你让我没安全感）Told me I wasn't good enough（你告诉我我不够好）”夏晗歌声优美无暇，似清水击打礁石，娓娓道来。她其实从小到大唱歌一直都很不错，还学过吉他，只是性格使然，她很少对外展示过。
唯独大学的一次元旦汇演，她借由加学分的缘故报了名，当时众人还很吃惊，只有她知道那次汇演是两校联合举办的，他也会在台下。
但是后来还是因为种种原因被取消了，不过她心里也没有太多的失落，只是有些可惜。
可惜这么优秀张扬的她，他看不见了。
她想她一直都是很自信的，哪怕这段时间遇见了他，跟他相处时，她也一直让自己保留七分的自信，隐忍的自信。夏晗弹奏吉他，视线牢牢锁定住不远处的宋嘉谦，目光相撞，她浅笑盈盈。
现在你看到了吗？她此刻的自信是十分，是毫无保留的张扬。
“Na na na l'm no beauty queen（我不是美丽女皇）'m just beautiful me（我只是美丽的我）”夏晗的声音逐渐轻快高昂起来，拨弦的手指越来越快。当从前身旁校园的同学在感概“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时，夏晗也只是淡淡一笑。
因为她一直深信自己是块美玉，只是想较于他的完美无瑕，她还需要再打磨打磨，还需要再等等。“You've got every right（你拥有每个权利）To a beautiful life（去活得漂亮）”直到现在她也一直很感恩，十几天前那个在火车站怀着一腔孤勇，去到拉萨的自己。
所幸老天爷也是眷顾她的，自己真的遇见了他，这是自己遭受人生巨变后这么多年来，度过的最美好的一段时光。“C'mon Who says（谁说）Who says you're not perfect（谁说你不完美）Who saysyou're not worth it（谁说你不值得）”夏晗站起身来，旋律开始响应底下大家鼓掌的节奏，视线也渐渐望向宋嘉谦背后星星闪耀的夜幕。
与他相处的这段时光，她是一直把自己伪装成了猎物，隐藏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小心机。
但谁让他的眼里从来都是星辰与大海，所以她才想拼命的散发光芒，她想做他眼里最耀眼的那一颗星星。让他不敢也不能忘记自己，这也是她此时此刻正在做的事情。
“It's like a work of art（就像一件艺术品）That never gets to see the light（永远无法面世)Keep you beneath the stars（让你一直在星辰下）Won't let you touch the sky（不让你触碰天空）”可有时她隐瞒不了自己，她并不满足于此，比起在他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更想把他拉下神坛啊，这是她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多么具有野心心的暗恋啊。
可谁又知道这个机会她默默地等了多少年呢？每一个不起眼偷偷望着他背影的日子，都是此时她站在这里的资本。
“Who says you don't pass the test（谁说你不会及格）Who says you can't be the best（谁说你不能做最好的）Who said，who said（谁说过，谁说过）”夏晗的演唱快接近尾声，她看到不远处的宋嘉谦一直在凝视她，清澈的眼眸里全是自己的身影，在人群中他依旧清风玉雪，身姿笔挺。
犹如之前的一次高校讲座中，他西装革履地站着，脸上难得架了副银色边框眼镜，低哑温润开口道：“我们脚下所踩的地球，表面积约5.1亿平方公里，平均半径约6371千米，但它在广袤无际的宇宙中，依旧渺小得如同一粒细小的尘埃。”
想到这，夏晗的目光深深地望向他，他静静站在那里，眼中盛溢光芒，嘴角噙着微笑，在人群的喧闹中，他自清风明月般安定。
所以她应该心怀感激的，要学会释然。
夏晗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在掌声中，迎着他的目光也笑了。
因为，
在广袤无垠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
能够与你共享同一颗星球和同一段时光，
是我的荣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