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上云天·二十四送闭段评功能
璇玑命盘就浮在两人中间。正厅晦暗,命盘光辉如玉,照亮师徒二人身形,像是在对峙。
莫念自知身世寒微,天资平庸。于情于理,泽芷都不会收她当徒弟。
让他收徒的原因恐怕只跟浮生岛有关。
五年前的天澜宗门大选前夕,她和哥哥都快走到澜州城门了,可是一念善心之差,被人坑骗,虏到了那座与世隔绝的海岛。同他们一起被虏来的几乎全是孤苦无依的流浪儿,亦或者失去亲人的流民,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起初莫念并不知道把他们掳到这里做什么,直到她手中被人塞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剑,然后扔上台,迎面对上与她年龄相仿的敌人。
是为了让他们自相残杀,好给那些达官贵人观赏吗?莫念起初是这样以为的。
后来哥哥带着她几次出逃,虽次次无果而返,但起码得到一些情报,拼凑起来,才终于弄清楚浮生岛的真相。岛主在养蛊。
一一将那些有几分修道天赋的平民百姓抓来,互相残杀,以此激发最大的潜力。
这些百姓贱命一条,就算被抓走也无人问津,还不如发挥价值,把根骨奉给真正有资格得到它的人。而莫羡的根骨,是岛主最为看重的那份。
剩下的事,莫念总是不愿意回忆,每每想起,便是难以言说的钝痛。
“你知道那座岛,是吗?”
如果泽芷长老知道的话,天澜宗其他长老知不知道?别的宗门呢?四大世家吗?
是完全不知晓岛的存在?
还是知晓了却无动于衷?
甚至于……参与其中?
莫念定定望着泽芷,等着他的回答。
面对她的质问,泽芷沉默良久,道:“我在查出浮生岛一事后,第一时间赶去,但还是晚了一步。”等他到的时候,浮生岛已经沉了。一切秘密都被掩盖,他也查不出更多。
莫念嘴角牵动了一下,想笑却笑不出来。
晚来一步…要是他早来一步,也许她和哥哥就会有截然不同的未来。
为什么总是这样,她和哥哥的人生出现始料未及的意外,然后一次次地被打入谷底。
父母葬身火海的那一夜如此,即将来到澜州的那一夜如此,浮生岛沉没的那一夜居然也是如此。
可是她和哥哥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般命运。这些问题在心中早已质问过千百遍,次次无应答,莫念都已经习惯了。她勉强平复自己的情绪,道:“后来呢?”泽芷眼神复杂道:“后来我与一位魔教长老交手,才从他口中打听到一些消息。”
比如踩着原护法的尸骸、成为新一任魔教护法的莫羡;再比如,他的妹妹。
这背后的牵扯实在太多,正道魔道纠葛甚深,不知幕后谁人操纵。时至今日,即使是他,也无法更进一步。莫念知道泽芷收她为徒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可揭开往事的一刻,依旧心情难言。
泽芷却道:“收你为徒,绝不是因为愧疚。”莫念蓦然看向他。
泽芷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要像一位师父,道:“你值得我收你为徒。”
莫念低声道:……弟子明白了。”
千秋楼的亡魂无声地站着,也许是一个巨大阴谋的序章。泽芷缓缓抬头,白绫下的双目望着空中骤然放出异彩的璇玑命盘,抬手为其注入灵气,玄命笔下水墨翻涌,无边的光亮聚集在他身侧。
这一刻,他纵然目盲,却能参透世间万物。血墨在命盘上落笔。
“杀人者谁?”
“何处得见?”
“……悔否?”
莫念听不到亡魂的应答,只看得见泽芷面色始终如水般平静。
良久,问命的水墨痕迹才渐渐消歇。
不知泽芷究竟问出了什么,只听他冷笑一声:“倒是会祸水东引。”
“什么意思?”
顿了顿,莫念又补上一句,“师父。”
泽芷往对面的忘归楼望上一眼,神情莫名:“矛头指向的是王家。”
泽芷已经用璇玑命盘推演出了千秋楼的情况。千秋楼有过多任老板,都因忘归楼抢生意而日渐衰败。而倒数第二任老板有个先天不足的儿子,他买下千秋楼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买下王家留在楼里的阵法,以此谋害散修,用修士的心头血,延续他儿子的生命。
至于最后一任老板,商契已被业火烧毁,再也问不出名字。千秋楼内荒芜寂静,忘归楼来往修士如织,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一派歌舞升平之色。
忘归楼是王家产业,千秋楼的倒闭与王家脱不开干系。王家作为修真界的第一大世家,鲜花着锦烈火亨油,行事甚是豪横跋扈。
千秋楼的种种疑点皆指向王家,可这件事背后究竞有没有王家的参与,恐怕除了魔教和王家,谁也不知道。而这些死去的人……
万物有灵,人族死后,魂魄或渡忘川,或飘于天地直至虚弱消亡。
而踏入仙途的修士死后,魂魄散尽,再无踪迹。一个个魂魄在璇玑命盘的玉质光芒下淡去,天地渺茫,不知可否安息。
泽芷收起璇玑,道:“这件事我会继续查下去。但你还是不要为此多想。”
莫念第一反应就是反驳,但泽芷道:“这件事不是现在的你能插手的。”
莫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五脏六腑一阵冷意,那股熟悉的无力感又传遍全身。
父母死的时候。被抓去浮生岛的时候。将剑捅入她所杀第一人心脏的时候。
还有逃脱未果的那一个绝望的夜。
她知道,师父说的没错,以她现在的能力,这些事她根本无力参与。
定了定心神,莫念再度抬头,眸中一片坚定:“那我就变强。”
只有足够强,才能做到想要做之事。
“有这份心,很好。“泽芷道,“半年后,万华法宗组织的归明山秘境会开。你起码要在此之前达到筑基期。”“所以,为师会手把手教导你。”
将北望月叫醒的时候,莫念心中愧疚,但是脑子顷刻间编了千百个理由,每一个都能将这位极北境圣女唬得一愣一愣的。“我中了魔修留下的埋伏,所以才晕过去?”“真的吗?这些人都是同一个魔修杀的?”“什么?原来这魔修就是纯粹以杀人为乐,没有理由?”“不能往外说?因为魔修逃了,怕打草惊蛇?”“哦,原来泽芷长老找到了他的行踪,已经去抓他了?”“那可真是太好了。“北望月长舒一口气,也就不计较自己出师不利中埋伏的事了,只要恶人被惩治就好。只不过她仍有遗憾,“这次多亏了泽芷长老,可是什么时候才轮到我惩恶扬善啊!”
“会有的。"莫念道。
北望月心中一片赤诚,她惩恶扬善的时候总会有的。“嘿嘿,希望有这么一天。“北望月站起身,张望了一下,“对了,谢少侠呢?”
莫念便带她走到街上,指着王氏饼铺排队的队伍:“在那。”
队伍长得让人望而生畏,而排了许久还没排到的谢尘嚣面色麻木,看样子随时可能抛弃道德,拔剑买饼。莫念也没想到队伍会这么长,略一思索,选择和北望月一起去吃酒酿小圆子。
北望月跟着她走:“我可以叫你念念吗?”莫念觉得两人不是很熟,再加上自己心怀愧疚,让这份关系变得更微妙了,便道:“不是很可以。”北望月从善如流:“好的。念念。”
莫念:”
酒酿小圆子的摊位就摆在忘归楼旁边,摊主特意买了忘归楼最负盛名的忘归一醉,酒香浓烈,闻之欲醉。…然后北望月就真的醉了。
莫念:“?”
可是摊主已经偷偷往酒里兑水了啊。
小小一碗酒酿圆子,竟放倒了极北境圣女大人,说出去极北境的面子往哪搁。
莫念头疼:“我该怎么把你带回去?”
北望月趴在桌上哼哼唧唧,听见这话忽然坐起来,表情依旧是喝醉酒的迷茫,却坚持道:“我不回极北境。”极北境一片冰雪茫茫,无尘无垢,她日日待在负尘神山,都快无聊死了。
莫念道:“不回,我说的是天澜宗。”
北望月哦了一声,又放心地趴回去。
她这次来集市玩,特意甩掉了极北境的使者。不过离开了这么久,使者也找过来了。
莫念把北望月交给两人,想了想,道:“她说她不回极北境。”
使者中的一名女使者笑起来:“当然。”
吃完小圆子折返,谢尘嚣也买好饼了。
他把包着饼的纸包扔给莫念,没看见北望月:“那这多出来一份?”
“给我吧,回头我给她。”
谢尘嚣便把那份饼给她。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莫念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比如莫羡,比如泽芷,又比如千秋楼的情况……“有。“谢尘嚣看着莫念,很认真道,"你身上的酒味哪来的?”
什么时候背着他去喝的忘归一醉?
莫念:“这是重点吗?!”
谢尘嚣:“不然呢!”
他辛辛苦苦排队买饼,结果她跑去喝酒?
“我也没想到王氏饼铺排队要排这么久,从千秋楼出来后,看你还在排队,就先去吃了碗酒酿圆子……"谢尘嚣的眼神让莫念没由来心虚,“好了,下次我会记得给你带一份。”“知道就好。“谢尘嚣道,“哦对了,其实王氏饼铺排队没有这么久,之所以慢,是因为我在买饼前,先去了一趟剑器行。”一一剑修,身上有两个灵石,就敢去剑器行。更何况谢尘嚣拿的是莫念的钱袋。
莫念心中缓缓升起不好的预感:“然后呢?”谢尘嚣把钱袋还给她。
一个轻飘飘的、毫无重量、也毫无钱币碰撞声的钱袋。莫念:”
谢尘嚣道:“我买了一柄匕首。”
莫念钱袋里的钱不算多,匕首的价值也就不高昂,胜在锋利,顶端还镶嵌了一颗棱角分明的红色晶石。匕首在谢尘嚣指间飞转,晶石便折射出异光,映入莫念的眸子。
谢尘嚣道:“对了,还有一根簪子,给你。”莫念接过簪子:………所以你是拿我的钱给我买簪子吗?”“怎么能这么说。“谢尘嚣从自己的储物袋中取出一颗妖丹,塞到莫念手中,“这个给你。”
他记不得这颗妖丹怎么来的了。
这个储物袋还是当年莫念帮他置办的,空间不大,不过他的东西也少,足够了。
谢尘嚣没什么金钱的概念,有钱就花,无钱就赚。反正死不了就行。
他懒得记储物袋里有什么东西,这颗妖丹也许是他在某某山上或者某某林里斩杀妖兽所得,既然被他剖了丹,实力应该不弱,所以这颗妖丹应该价值不菲。
“所以,簪子是我送的。"他道。
走到集市末端,谢尘嚣依旧没问千秋楼的事情,莫念也就没说。她其实是想说的,但是话每次到了嘴边,都说不出口。路的尽头有一个皮影戏摊子,咿呀呀呀不知唱些什么,莫念多看了几眼,脚步也渐渐放缓。
幼时,逢节过节,集市上也会排戏。她和哥哥总是求爹娘带他们去看。
…改却三分少年气,鬓丝白发添。」
莫念想,莫羡是故意留下破绽的。她和莫羡熟悉彼此就像熟悉自己。莫羡一定知道她会发现锢魂阵法。[看透否?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她不知道浮生岛是如何沉没的,因为那时她已经坠海。但她始终记得坠海时哥哥那双充满巨大绝望的眼睛。后面呢?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
坠海之后,她保留一丝意识,在海中拼命挣扎,终于游上了岸。不过由于被海浪推得过远,她游上的是浮生岛的另一侧。也就是在那里,她遇见了谢尘嚣。
「观日月,望河山,空咏叹,身前身后漫评量,不知何处是人间.……]
她和谢尘嚣一起想办法离开海岛,海上漂浮数月,终于上岸。后来彼此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于是分来。再后来,便来到了天澜宗。
那以后的路呢?究竟要如何走?
莫念望着台上的皮影戏,一时恍惚,竟喘不过气。许久,这出戏终于落了幕。
莫念冲谢尘嚣笑了笑,道:“走吧。”
回到天澜山,莫念本想先去十三阁,继而想到师父确实出去寻线索了,三日后回来。
她便拐了弯,去演武场,没想到在演武场门口又撞见裴礼师兄摆摊。
“裴师兄,你不是被枯荣长老收为弟子了吗?"莫念蹲下去,随意拿起一瓶丹药,“怎么还来摆摊?”裴礼:“师妹你这话就说错了,谁会嫌钱多呢?”“也是,谁会嫌钱多呢?"莫念道,“可是要有多少钱才算多?”
裴礼愣了一下:“什么?”
莫念又重复了一遍:“要有多少钱才算多?”要有多强才算强?
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到想做的一切?
裴礼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像王家一样,钱多到能买下半个修真界。如果不可以的话,那我也没办法,只能尽力而为。”
莫念笑了一声:“是啊,尽力而为。”
她不知道自己能修炼到什么程度,何时才能追上那些在她前面的人,也不知道前路该如何走,如何才能保护想保护之人。所以要尽力而为。
她以为自己的语气很正常,只是在闲聊,没想到裴礼盯了她一会儿,忽然问:“师妹,你是不是很难过?”莫念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你很难过。”
裴礼挠了挠头,从摊子里挑出一个粉白的琉璃瓶,递给莫念,道:“师兄也不太会安慰人,这样吧,这个给你。”“这是什么?"莫念接过来,旋开盖子,一股清甜的味道飘出来。她本来以为是什么口味偏甜的丹药,但是闻着又不像。她微怔了一下,道:“是糖。”
“对,是糖。"裴礼本来坐在小板凳上,觉得这样姿势还是不够舒服,索性抽掉小板凳,往地上一坐,双腿岔开,大大咧咧,“我有一炉丹药炼到一半就失败了,索性熬成了糖。吃吧,心心情会好一些。”
“你这样让我想起了我哥哥,小时候他惹我难过,就会买糖来哄我。"莫念想起往事,又笑了,“谢谢师兄。”“这有什么好谢的。对了,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在哪呢?”
“我哥哥是个很好很厉害的修士,他……在做很重要的事情。”
“这样啊,那你呢?”
“我也要去做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