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余晖淡淡,路两侧是明亮的路灯,点亮喧嚣的城市。
梁旭将柳向晚送至百里弄小区门口,目视她走进去很长一截路后,才翻身上了单车,呼呼地踏起,风席卷过刘海,露出明亮的眸眼。
如天边挂着的月亮,澄挚干净。
柳向晚没过多久,也进了家门。
进家时,王姨正在厨房做饭,客厅里放着当下流行,多次登上吐槽热门的现代偶像剧。
对此,柳向晚也有所耳闻,毕竟钟溪给她发了不少这个电视剧的吐槽剪辑,一个赛一个好笑。
见她回来,王姨从厨房出来,给柳向晚倒了杯温水喝,见她目光对着电视剧,不好意思地笑笑:“最近流行的电视剧,放着听个响。”
柳向晚嗯了声,又对着电视看了两眼。
电视里,男主正愤怒地拉住女主的手,演得像个暴躁火焰龙,两眼瞪视。
“舒悦!别走!”男主挤出两颗鳄鱼的眼泪,“你既然不讨厌我,也不反感我——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
好癫,好癫公的台词。
不讨厌你,不反感你,就要喜欢你吗,深井冰。
再看见男主那张表情奇怪的脸,柳向晚不忍直视地收回目光,在想现在真是什么人都可以演电视剧了,基本的长相都不达标。
甚至,还没她同桌好看。
想及此,柳向晚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今晚男生从单车上跃下,衣角被带起,将黄毛径直摔翻的身姿,甚至还能看出隐约的肌肉线条。
有点帅,还有点好看……
柳向晚垂眸,喝下一口水,心里在想,梁旭似乎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对,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柳向晚如是说道。
第二日起床,李叔已经请假回来,又是他送柳向晚上学。
进班时,班里已经稀稀拉拉来了不少人,几个拿着早晨在过道聊天,其余人坐在班里晨读。
从后门坐到位置上,柳向晚发现梁旭也来了。
这还是她开学几天内,第一次见梁旭比她早到教室。
柳向晚放下书包:“早上好。”
她头回主动打了招呼,周围几个不太熟的同学听到,皆惊讶地回头看向她,完全没想到她还会主动和人打招呼。
梁旭还在待机中,脸上带着惺忪睡意,音色困倦:“嗯,你也好。”
“吃早饭了吗?”他又问。
柳向晚点头:“吃了。”
梁旭就没再说,手里拿着书,时而念两句,又时而长时间断线。
直至上午第一堂课结束,梁旭才重新连上线,去班级另一头找了葛伟。
葛伟被他吓一跳:“干嘛?”
梁旭丢给他一个凉了的饭团,散漫地靠着墙说:“给你送皇粮来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本就胃口大,葛伟拆开饭团咬了一口,笑骂着问他:“怎么今天突然想着给我带早饭了,转性了?”
下一秒,凉凉的饭团入口。
葛伟表情变化:“送就送,怎么还送凉的,不能早点给我吗?”
梁旭挑眉哼了声,“爱吃不吃。”
……
周五,天气燥热,室外犹如烈焰。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但好在按学校规定,每学期第一节体育课是在室内举行,不需要到操场运动。
而体育课在室内又上不出什么花样,老师大多会放个电影,给大家放松一番。
同学们众目期待。
目光灼灼下,化学老师杨小帆迈着轻快的步伐,满面春风地进了班级。
“今天体育老师不舒服,我临时代一节课。”
“……”
同学们瞬间在内心大呼不要啊!
小帆心知肚明,却装没看见,翻起放在讲台上的暑假作业。
趁他翻作业的间隙,班里暗流涌动。
例如,柳向晚前桌的两位男生,正鬼鬼祟祟地吐槽。
班级里各种声音暗流涌动。
例如,柳向晚前排的两位男生,正在鬼鬼祟祟地吐槽。
“好好好,下次我就要写个论文。”
“写什么?”
同学面无表情:“论身强体壮的体育老师如何一上课就变娇弱生病狂魔。”
“……哈哈哈哈哈。”
须臾间,后侧探出只手,拍了拍前排说话的那哥们。
梁旭半趴在桌上,露出两只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眨颤,像夏天的白日般,明朗澄净。
和煦的日光在他身后坠落,少年眯着眼笑了笑,表示赞同:
“第二作者记得落个我名字。”
前面那哥们被他吓得魂飞魄散:“……”
“滚啊——”
论文是必然写不出来的,但课却是要上的。
物理课永远是最催眠的课,再加之这节课讲的作业就更为催眠。
窗边,奶黄色的窗帘被热风吹起,坐在附近,感受着一股又一股热意,睡意也很快涌上心头。
盯着模糊的作业,仅剩的清醒在边界线摇摆,很快班级里睡倒了一大片。
其中也包括梁旭。
下午的课堂氛围安静又好睡,即使保持着清醒,柳向晚这会儿也有些走神,目光散漫地很快瞥见了自己睡着的同桌。
日光和煦,漂泊的光影在少年脸上浮动,将他骨相照得清透,更衬脸型五官的完美精致。
梁旭垂着头,安静得似一潭秋水,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眨颤,睡得并不安稳。
但也能看出困倦极了。
晚上不睡觉吗?困成这样。
柳向晚回过头来,随即对上杨小帆慢悠悠转过来的视线,心中猛然升起一种不妙感。
瞬间,下意识、未经思考的。
她用胳膊肘撞了撞正在睡觉的梁旭
裸露的肌肤相触,滚烫发热,传来微妙的触感。
梁旭瞬间醒了过来,也恰好对上了小帆笑眯眯的目光。
“来,课代表说一下这题选什么。”
梁旭“腾”地站了起来。
脑海中一片空白,白板上也没有题目,他压根不知道说的哪题。
寻着本能,少年下意识低头看向柳向晚。
正巧撞上她再度看过来的视线。
瞬息间,好似两颗遥远的星星在无尽黢黑的宇宙中相遇。
窗外的风也悄然变得柔和起来,慢悠悠地吹过眼边的碎发,勾得脸颊痒痒的。
指尖不自觉缩了下,柳向晚低下头,掩耳盗铃地避开杨小帆的目光。
少女的声音依旧冷淡:“A。”
紧跟着她说完,梁旭就立马听到,报出了正确答案。
“说一下解题过程。”小帆又道。
少年低下头来,作业本上没几题选A,再结合一下教学进度,他基本上猜出是哪一题,也同时看到柳向晚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作业推了过来。
鲜红的荧光笔在第八题上划了个圈。
柳向晚做题有简单记录步骤思路的习惯,因此题目旁边还简单附着计算过程。
作业再次被往两张桌子中间推了推,以便梁旭看到。
也恰好,梁旭视力很好,简单浏览过一遍写过的题目后,再配上旁边的过程步骤,很快就流畅地说出了解题方案。
俩人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小帆的法眼,小帆乐呵乐呵道:“怎么讲个题,还要同桌辅助,感情那么好?”
阴阳怪气暗示的过于明显,班级里有人没沉住气,稀稀拉拉地发出偷笑声。
梁旭很淡定。
他穿着一件白色宽T,站起时,阳光洋洋洒洒,尽数落在他身上。
细致地描绘出男生硕长的身形,肩宽腿长,妥妥的模特身材,甚至隐约中,还能透过薄薄的布料,窥见之下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指尖懒散地落在桌上,少年站得笔直,身上洋溢着桀骜的散漫劲。
梁旭笑:“是啊,这不是同桌之间互帮互助嘛。”
话说的直白又到位,就近乎直说,我同桌帮我怎么啦?
“……”
同学们忍不住笑意,班级里集体笑了出来。
小帆也没特意为难他,只说了几句让他端正态度后,就轻飘飘地让梁旭坐下,继续讲题。
下了课。
少年打了个哈欠,懒散地靠在椅背上。
偏过头,他眼底透露出笑意:“谢谢了。”
柳向晚正在收拾着桌面的书,闻言手一顿,转头瞟了他一眼,又寻常地挪回目光。
“不用谢。”她从桌洞拿出下节课上课的书。
梁旭叹了口气,撑着脸,懒洋洋地看着她收拾。
他盯了半响,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有没有觉得你像冰山。”
“没觉得。”
少女疑惑地回。
“那你讨厌我吗?”梁旭换了种说法。
柳向晚更奇怪:“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那反感我吗?”
“不反感。”
柳向晚认真地回答他每一个奇怪的问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见状,男生闷笑了两声,喉咙中传出细碎的笑意。
他忽而靠近了点女生,但依旧保持着安全距离,笑眯眯地问:
“那既然不讨厌我,也不反感我,那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窗帘被风吹起,日光尽数落下,衬得少年那双眼睛更加漂亮,眼睫毛根根分明,一根两根,像时钟滴滴答答计数。
“……”
柳向晚呼吸滞了下,瞬间忘记她昨日是怎么嫌弃这个片段,怎么嫌弃这个台词,怎么嫌弃男主长相。
心下一瞬间,只有一个想法。
梁旭有一双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
她错开男生视线,故意道:“四院这个点应该还有床位,你要是需要,我可以给你介绍主治医生。”
一顿,再度欲盖弥彰地补充:“这边还是建议你有病早点治。”
“哈哈难道模仿的不到位吗?”梁旭笑着问。
听了这话,柳向晚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她颇为认真地点评:“不到位,比网上那个帅,也没网上那个油,而且你说到一半就笑场了,很不敬业。”
“那你还建议我去精神病院。”
四院是池江有名的精神病院,班级很多同学都把它当作一个梗玩,总说自己在四院有张床,要去当精神病,解放自我。
柳向晚凉凉瞥他:“这句是真诚建议。”
梁旭自取其辱:“……”
俩人又说了发科打诨几句的话后,梁旭又便站了起来,出去接水喝。
临走前,还问了柳向晚需不需要接水,不过被她拒绝。
少年走了不久后,她身边也没有消停,立马跑来了一个男生,一副山鸡梗着脖子的模样,略显滑稽。
柳向晚虽然有些脸盲,但对他有印象。
毕竟谁会对一个开学没几天,几乎天天在她座位旁边转,眼睛还咕噜咕噜转,似不怀好意般的人没印象呢?
见他转的多了,柳向晚看着也烦,直接开门见山:“你想干嘛?”
“我,我。”男生被她冷淡的气质,吓得退了一步,但很快回复耀武扬威的样子,“你他妈不认识我?喂,我们初一可是一个班的!”
柳向晚上下打量他两眼:“你是?”
这人五官没任何记忆点,真要说,也只能和丑的有印象扯上点关系。
不过丑的也不出奇。
柳向晚暗自想,她没印象不是正常的是吗,干嘛那么大惊小怪。
“你他妈……。”男生下意识骂道。
柳向晚从容地打断他,“抱歉,请不要说脏话。”
随之,她将目光转向桌上的单词书,处之泰然地拿着笔勾画记忆。
“我他妈为什么要听你的。”男生满不在乎道,看到她在看书,没在看自己后很生气,“你看什么书,没听到我在说话吗?”
“听到了。”柳向晚头也未抬,“您继续说。”
“你他妈真不记得我了吗?”男生不死心地问。
柳向晚终于抬了头,平静反问:“我们之间有见过吗?”
她印象里应该是只见过梁旭一个人吧。
“……”
男生的脸色变了又变,几经变换后,成了铁青色,忍着怒意道:“我们初中一个班的,你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我,我是王祎安,当时可是数学看课代表。”
又盯着他的脸看着两秒,柳向晚依旧没用任何印象。
前几年,她发过一场高烧,由于家里无人照料,靠自己硬生生撑过了几晚后,很多记忆点都变得残缺模糊,更别说一张无关紧要的人脸。
她看着一脸真诚,实际敷衍道:“好,那数学课代表你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可以走吗?”
“……”
见少女想起了自己,男生虽然感受到了她的敷衍,但也没有一时发怒。
“我可是听说了,”他趾高气扬地说,“当年你哥哥去世就是你害的。”
手间的笔倏然落在地上,柳向晚的动作滞了一瞬。
但就是这一瞬,被王祎安看在眼里,更加认定了她是心虚,也佐证自己说的真实性,像是抓住她把柄般自得道:“你是怎么好意思转学回来的,你就该远远地滚出池江。”
柳向晚没捡起掉落的笔,而是从笔袋中另取了只。
少女的背脊挺直,穿着浅色短袖,眼冷面冷,看不出任何别的情绪来,只有细眉紧锁,打破了这份冷漠到极致的美感。
身上的寒气似结了冰般,她不带一丝笑意地按下按动笔的笔梢。
瞬间,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混合着的是女生冷淡到极致的声音,冻结了周身所有的空气——
“发疯别来我这发疯,滚远点。”
……
等梁旭回来时,王祎安已经走了。
只有周边偶然听到的同学,默不作声地偷偷盯着柳向晚看,似乎是在斟酌刚刚王祎安话的真实性。
以至于气氛有些奇怪的诡异沉默。
梁旭自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过也很快在课后从其他人那听到。
他看见地上掉落的笔,弯腰捡起,又从口袋中拿了张纸擦干净,放置在女孩桌上。
“笔怎么掉了。”梁旭说。
少女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复他,只有抓着笔杆的手死死的捏着。
下午的课很快在一眨眼后结束。
班级里的人慢慢减少,只剩下几个值日生,和故意慢吞吞收拾着书包的柳向晚。
其实梁旭临走前,特意问了她,要不要自己送她回去,但柳向晚说今天有家长来接,委婉拒绝。
梁旭便也没勉强,随着少女决定,自己先背着书包先行一步。
班级里剩下的人似乎也在偷偷瞄她。
柳向晚一点也不在乎这些目光,也不在乎下午的事会发生什么流言蜚语,她只是很慢地离开了班级,像只空了魂的游灵,在校园里走着。
明明走在热热闹闹的学生中,她却像是一盏孤冷的清灯,安静地像个旁观者般,看着大家匆匆经过,只有她仿佛与这片喧嚣隔离开来,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在校门口,也果不其然,看见了程辛的车。
程辛难得准时下班,开车来接了她。
上了车后,柳向晚和程辛并没有说一句话。
其间,她默默地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母亲冷淡的面容,她想说些什么,可又忽然不想说些什么,只好沉默地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因为她出来的晚,校门口这会儿正堵。
程辛扫了她一眼,看似无心问:“拖堂了?”
“没有。”柳向晚依旧盯着窗外,“是我收拾的慢了些。”
母女俩再度回复沉默。
同李叔喜欢在车内放音乐的习惯不同,程辛一般很少这样,她平时工作忙,手机永远24h待机,在随时都有可能劈哩叭啦作响,开车时也会抽空打电话吩咐安排业务。
车确实多,几十米的路程,刹车踩了又踩,像是没完没了一般。
车内空气有些闷,柳向晚降下些许车窗,热风瞬间刮过面颊,她微微伸出一点手,安静地触碰遮柔软的风。
“收回来。”程辛在后视镜中看到,叱责道。
手下意识要收了回来,又在瞬间改变了主意,又再度伸了出去。
阳光在指尖跳跃,似有了生命一般。
柳向晚望着窗外,远处的太阳躲在遥远的高楼之后,安然地坠入赤焰的深橙中,她没什么语气地回:“晒晒太阳,有助于身心健康。”
程辛皱了皱眉头,刚像再度训斥。
车窗就被升了上去,柳向晚也不知何时将手收了回来,从书包抽了本书来看。
不久后,交通逐渐恢复顺畅,车辆也开始缓慢行驶。
窗外,少年们的声音渐渐传入车内。
“行行行,”梁旭骑着一辆单车,像风一样呼啸而过,只有清朗的声音残余,“今天大家出去吃,小爷我买单!”
“我靠,说话算话啊,狗旭!!!”另一个少年毫不犹豫地蹬起车子,在后面追逐着少年的背影。
夕阳的余晖弥漫在大地上,将路两旁的梧桐树染成了金黄色,微风吹过,树叶影子在地上跳跃,仿佛是光在舞蹈。
男生们朝着地平线的风向狂奔,衣袂被风吹得鼓鼓的,好似在追逐着太阳。
下坡的路段风势强劲,绿意垂落在肩上,笑语和自行车的叮当声穿梭在小巷之中,少年们笑得开怀。
夕阳穿透了他们的发梢,投下斑斓的光影,衬托出他们的背影,像是一群飞翔的惊鸟,在晚霞的映衬下,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手松开了书,柳向晚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追随着他们。
而耳边,是母亲调理清晰,对她回池江的日程安排和成绩要求。
少年们已骑远,柳向晚重新低下头看书,在想:
有的人莽莽撞撞,自由如风。
而她却地处牢笼,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