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再见
大同,萧桓衍的营帐内。
卫成自进营帐后就跪地不起,额头重重磕在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背脊因紧张而微微绷紧。
萧桓衍到大同将近三个月,等到卫成找来的时候,苏蕴雪已经进宫一月有余。
卫成开口,声音中带了丝惧意:“是臣护卫不力才导致今日局面,请殿下责罚。”
萧桓衍清冷的凤眸一片血腥:“你不必为她开脱,若非她自愿,她如何能进宫受封。”
甚至连身份姓名都不曾换,不就是为了羞辱他吗?“呵!哈哈哈……“萧桓衍低声发笑,笑声越来越大,透着令人胆寒的癫狂。
卫成紧闭双眼,如今只求殿下能给他个痛快。萧桓衍书案放着来自皇宫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着苏蕴雪进宫始末和受封后的点点滴滴。
而一旁是他正在草拟的奏折,是大同打了胜仗后,他向庆和帝请封苏蕴雪为次妃的奏折。
两相对照,何等的讽刺。
那天他真该掐死她。
萧桓衍拎起写好的奏折,扔进一旁的火盆中,火舌很快将之舔舐殆尽。
“你去,"萧桓衍的声音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将孟府上下,还有东荣巷里那对夫妇全部杀掉,一个不留!”卫成心知此时殿下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不敢反驳一字,但他明白,无论是孟家还是东荣巷那对夫妇都动不得,因为殿下若真有心要这些人的命的话,早就下手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要是孔先生在就好了,卫成无比后悔独自走这一趟,还是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是。“卫成只能先领命,然后忙不迭离开营帐。营帐内,火苗跳跃,发出"哔啵"的声响。萧桓衍坐在书案前,忽觉胸口闷痛,喉头发痒,竟咳出一口血,正好洒在密报上,将“入宫一月,恩宠优渥"几个字晕染成一片血红。
苏蕴雪,这就是你给我的报复吗?
庆和十二年四月。
大同最北边的冰雪逐渐全部化尽,鞑靼见再无便宜可占,终于退兵。
大同总兵孙钱在容王的建议下,和宣府总兵马承芳乘胜追击,鞑靼不敌溃退,宁军歼敌三千,退敌百里。这是去岁冬天鞑靼进犯以来,打的最大的一次胜仗,不仅收回原先被鞑靼占领的四个重镇,还将鞑靼赶回了草原上。
收兵后,孙钱满脸兴奋地来到萧桓衍的营帐,看见萧桓衍披着狐裘伏在案前,不知在写什么。
春寒料峭,纵使营帐中燃着两个火盆,萧桓衍略微苍白的脸上依旧冷若寒霜。
一个月前,容王殿下忽然生了一场大病,因下令不得打扰,孙钱等人在容王殿下病好后才得以拜见。孙钱年愈五十,在大同镇守多年,满面风霜,是个大老粗,再次见到容王,除了觉得容王殿下原本就白的脸更加苍白以外,并未发觉其他。
他以为是殿下不耐边境苦寒才会如此,心中原本对这养尊处优的皇子有些不以为然。
直到鞑靼准备退兵时,容王忽然告诉他可乘胜追击。孙钱本有些不屑,觉得这位殿下瞎指挥,先不说穷寇莫追的道理,往年鞑靼退兵时他也曾尝试追击过,然鞑靼即使退兵也防守严密,且鞑靼是游牧民族,骑兵的马术远远高于宁军,岂是他们说追就追的。
但容王却告诉他:“敌军士气已溃,可追。”孙钱和马承芳将信将疑地领兵追出去,却发现这次鞑靼看似防守严密的队伍被宁军一击即溃,鞑子四散而逃,慌不择路,被宁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孙钱站在下首,行了个军礼后,便迫不及待道:“此次多谢殿下,若非殿下坚持,我们恐失去这次良机,错过大败敌军的机会,不过殿下是如何得知,鞑靼士气已散的?”
萧桓衍笔下不停,眼神寒凉,淡声道:“鞑子内部有了分歧,他们不是有组织的退兵,而是伺机逃跑。”萧桓衍将手边一份密报递给孙钱:“这是斥候传来的消息,鞑子退兵前军队里有过争吵和骚乱,算算时日,他们南下也近半年,虽然边境四镇被我们重新夺了回来,但鞑子掠走的民财牲畜不在少数,既然得了好处,自然想着要尽快回去,且天气渐暖,着急回部落放牧的人也越来越多,不过另一部分鞑子却还想伺机而动,两厢争执不下,一直未有定论,今日忽然退兵,必是临时起意,而非统一行动。”
孙钱一目十行扫过密报,越看越心惊,他们的斥候没有发现的东西,却被容王的人查出来了,皇上知道容王有如此能耐吗?但他不想惹事,且此战胜后,得益的毕竞是他。
孙钱收起密报,对萧桓衍道:“捷报下官已派人送去朝廷,鞑靼既已退军,殿下或许不日就可回京,恭喜殿下。”
萧桓衍笔尖悬停,苍白的面容出现一瞬怔忡。回京,的确,他是该回京了。
庆和十二年六月。
宁军凯旋而归,庆和帝于太和殿设宴款待群臣,嘉奖有功之士。
萧桓衍身着朱红绣蟠龙纹圆领袍,玉带皂靴,头戴翼善冠,头发一丝不苟束在冠中,玉白的脸愈发显得清艳绝伦。
他站在宫门前,仰望着城楼上的牌匾,眼底如淬寒冰。张越和沈十三都已回京,此时和卫成一同护送萧桓衍进宫,几人看着萧桓衍背影,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刘如意语带担忧唤了声:“殿下。”“本王无碍。”
当初萧桓衍命卫成将苏蕴雪在乎之人全部杀掉,此事自然未办成,卫成本想去松江随意应付一下,等殿下恢复冷静后再回京不迟。
然而卫成到了松江,才发现孟家竟已成了皇商,有二十四衙门的宦官经常在孟府周围出没,至于松江府小院的那对老夫妻,早就不见踪影,甚至连雪夫人身边伺候的崔嬷嬷也不知何时进了宫。
短时间内做到这一切的,是谁不言而喻。
而且就在萧桓衍回京当月,庆和帝下诏册封美人苏氏为贵妃,赐居鸾镜宫,满朝哗然。
短短半年不到,从美人直接晋封为贵妃,与侍奉庆和帝多年的吴贵妃并列后宫之首,晋升之快,本朝绝无仅有。原本消停一些的朝臣又开始纷纷进言阻止,在朝堂上对苏蕴雪攻讦不断,将苏蕴雪比作妲己妹喜之流,这期间自然又要将先帝时期苏贵妃险些动摇国本的事翻出来说一遍。
庆和帝依旧置若罔闻,亲自为新封的苏贵妃举行隆重盛大的册封仪式,丝毫不将朝臣的奏疏放在眼里。京城上下闹哄哄过了半个月,尽管容王府已经小心翼翼,仍然不时有消息传进萧桓衍耳朵里。
每每听及宫中与苏蕴雪相关的消息,萧桓衍只冷笑一声,连表情也欠奉,面对下面的人时,神色如常,仿佛此事已经就此揭过,但容王府的人都知道,这事过不去。今日赴宴,苏蕴雪很可能会出席一一以皇帝宠妃的身份。
是以容王府的下属都很担心自家殿下。
萧桓衍大步走进宫门,对身后几人道:“你们先回府吧,刘如意随本王进宫便可。”
萧桓衍到太和殿的时候时间还早,庆和帝未到,但大臣已经到了半数。
见萧桓衍进殿,众臣纷纷起身行礼,只是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隐晦的探究。
每个人都好奇,容王的媵妾成了亲叔父的宠妃,当事人是何感受,然而没有人敢当着萧桓衍的面提及此事,只能以耐人寻味的眼神往来交流。
萧桓衍对此视若无睹。
孙钱和马承芳回京述职受赏,已在武官席就坐,因顾忌身份不便上前寒暄,只摇摇向萧桓衍敬了一杯酒。有大臣笑着前来见礼,恭维萧桓衍监军之行。此时殿内宦官传唱:“皇上驾到一一”
萧桓衍心口兀地一滞,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忍不住摩挲了几下,面上神情却越发淡然。
她果然也来了,一袭华美绚丽的真红袖衫,上面是金线绣的鸾凤,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凤冠花钗上的流苏随着袅娜的步伐轻轻摇曳。
她由皇帝牵着,缓缓从群臣中间走过,踏上太和殿的最高处,受群臣景仰。
她的目光清浅淡漠,扫过萧桓衍时,不曾有半分停留,与看一个陌生人无异。
半年未见,苏蕴雪容貌不改,气质却天差地别,萧桓衍似乎从未见过她穿如此艳丽夺目的衣服,宛如一朵开到荼蘼的玫瑰,妖冶到近乎靡丽。
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
“红颜祸水。”
萧桓行回神,看向出声之人,是坐在不远处的一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