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帝紧接着道:“先帝在世时,国库便不丰盈,朕接手这几年,不是天灾,就是战乱,库里更是亏空的厉害。再加上朕的那几个叔伯兄弟,在藩地肆意妄行,将地方弄得民不聊生。如今这个情况,地方赋税收归朝廷对国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一众藩王中,就数你辈分最小,与朕的血缘关系最近,朕本来应多照顾你一些,只是你封地占了我朝四个市舶司之一,惹得朝野非议,其他藩王也诸多不满,朕就只好先让你做个榜样给那些老家伙看看了。”
大宁的市舶司向来不盈利,甚至要赔进去更多,所以当时先帝将明州作为封地赐给容王时,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谁曾想短短五年,明州市舶司就在容王手里变了样,成了连朝廷都觊觎的香饽饽了呢。
庆和帝紧紧盯着萧桓衍,苦心经营多年的成果,他真得就这样放手?
萧桓衍还真舍得:“皇上不追究臣的错处,臣已经捡了天大的便宜,还有什么好不满的,这样最好不过,也省的有心之人挑拨天家亲情。”
庆和帝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舍得?”
萧桓衍笑得毫无芥蒂:“皇上有皇上的难处,我等为人臣子的,自当为君分忧,更何况正如皇上所说,臣是皇上的侄子,皇上还会亏待臣不成?”
庆和帝哈哈大笑:“既然如此,你就在京城安心住一段日子。也正好称这个机会,将你的婚事办了……苏家的确不是什么好门户,只是当年先帝是下了明旨的,朕也不能违背先帝的旨意,左不过是个女子,娶回来放着就是了,以后若是遇到了你看得上的人家,朕再做主给你赐婚。”
“谢皇上关心,这门婚事是皇祖父定下的,臣没有任何不满,”说到这萧桓衍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前几天钦安伯邀臣去府上做客,臣偶然看见过钦安伯大小姐……”
“哈哈哈……”庆和帝听出了萧桓衍的意思,开怀笑道:“这样最好不过,朕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待会儿朕就给礼部传旨,让他们好好筹备,你在京城完婚,婚礼自然不能马虎,让他们替你好好操办。”
“臣萧桓衍,谢主隆恩!”萧桓衍再次叩谢皇恩。
皇帝满意颔首。
虽说容王这么容易就答应交出明州赋税,事出反常必有后招,但庆和帝还是很高兴,毕竟削藩势在必行,无论容王打的什么主意,再想办法制住他就是了,若是连这点魄力都没有,还做什么皇帝。
庆和对着容王越发和熙:“时辰差不多了,正好去用膳吧……曹忠!传膳!”
一直候在殿门外的曹忠奉口谕退下。
萧桓衍跟在庆和帝身后出了殿阁,面无表情。
——
出了皇宫,卫成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
萧桓衍大步上了马车,对卫成道:“回府。”
卫成作为萧桓衍的亲卫,虽说武功高强,却不如孔思弗老谋深算,也比不上刘如意心思细腻,但跟在萧桓衍身边多年多少学会一些察言观色。
此时他看出自家主子兴致不高,没有多话,命车夫赶车,自己则骑马护卫在侧,一行人回了容王府。
萧桓衍回到寝殿就召来刘如意:“过些天会有礼部的人上门,你和他们商量着,把亲事准备起来。”
虽说这门亲事早已板上钉钉,可真到来临的这一刻,刘如意心里还是有些发堵。
他是沈皇后精心挑选出来伺候容王的人,自幼跟在容王身边,知道容王儿时在宫中的艰难,更知道这门亲事是怎么来的。
沈皇后选自民间,封后之后沈家虽封了伯爵,却空有爵位无甚权势,加之沈皇后一直不得宠,恭敏亲王薨逝后,沈皇后企图为自己的孙儿争夺储位,可惜最后还是输给了苏贵妃和二皇子穆王。
沈皇后久病多年,经此一遭彻底倒下了,先帝便暗示左右将皇后药食服御裁剪大半,有意无意地想要让沈皇后病逝,还是容王想办法偷偷从宫外弄了药进来,才不至于让皇后病情恶化。
群臣知道先帝要等中宫病逝,好立苏氏为后。
沈皇后自己也知道,被先帝和苏氏欺压了二十多年,失去储位已经是她平生一恨,她绝不可能再将她的位置拱手让给那个女人。
沈皇后凭着一口气撑了下来,苏贵妃却和已经被立为太子的穆王翻脸了,太子抢在苏氏向先帝请旨之前替自己的两个儿子定了亲。
彼时先帝已是高龄,苏贵妃却还年轻,她想要苏家富贵得以延续,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和皇室联姻。
萧氏王朝到了先帝这一代已经子嗣凋零,除了病逝的皇长子和苏贵妃早夭的两个小皇子,成年且身体健康的皇子只有两个,一个是二皇子穆王,一个是三皇子留王,二皇子穆王有二子,年龄与苏家的几个女孩相当,留王家只有几个女儿,一直没有生出儿子来,这也是留王没有角逐储位而是早早去了封地就藩的原因。
然而穆王成为太子后,立马翻脸不认人,偏偏苏贵妃还有苦说不出。
苏贵妃只好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宗室上,偏偏先帝几个兄弟的子嗣不是不成器就是没有适龄的婚配对象。
苏贵妃病急乱投医下想到了沈皇后的孙子,时年十二岁的萧桓衍。这个孩子如一株将将长成的小树苗,挺拔秀丽,生机勃勃。
听讲学的师傅们说,皇孙的书读的很好,骑射也十分出众。
苏贵妃心中百转千回,她独得圣宠,偏偏两个儿子都没留住,皇后无宠,中年丧子,却还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孙儿。
沈皇后活着一日,苏贵妃就不可能让皇孙夺得储位。可今时不同往日,苏贵妃和苏家都没得选。
容王失了储位,不能对苏家做什么,但皇家的权势和富贵仍在,而穆王登基后,若要保住一世英名,也只能好吃好喝地养着长兄的儿子。
如今这个境况,苏家和容王的亲事竟然成了最好的选择。若是能趁机添把火将沈皇后气死……那真是再好不过。
刘如意清楚地记得那天,他陪着小殿下在偏殿给皇后煎药,突然有乾清宫的太监过来传旨。
刘如意略微有些诧异,自从沈皇后搬到偏远的别宫,皇上对这边不闻不问,哪怕小殿下是当今圣上的嫡孙,也不过是年节时在宫宴上给皇祖父磕个头罢了。
这冷不丁的,不知道传的是什么旨。
来传旨的人是曹忠手下的一个随堂太监,皇后无宠,连带着皇帝身边的人都敢怠慢中宫,苏贵妃一应事宜都是曹忠鞍前马后,给皇后传旨却只是随意派了个随堂太监过来。
刘如意饶是看惯了宫里的踩高拜低,还是有些窝火,却又只能忍气吞声。
随堂太监道:“圣旨是给皇孙的,皇上说了,皇后病着,特恩准不用起身听旨。”
刘如意看了眼身旁的皇孙,十二岁的少年已经从容地跪下,刘如意紧跟着跪下。
圣旨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将苏氏女赐婚给皇孙,第二件事是封皇孙为容王,封地明州。
随堂太监是在厅堂宣读的旨意,皇后在内室听得清清楚楚,在念到“兹有钦安伯长孙女品貌出众,娴淑大方,特以指婚嫡皇孙为妻……”时,只听内室“啪”的一声,瓷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突兀又清脆。
刘如意满心震颤,又气又怒,可他只是个奴才,什么都做不了。
宣旨的太监略一停顿,咬牙将圣旨读完,然后道:“还请皇孙接旨。”
萧桓衍依然无惊无澜,镇定道:“孙儿接旨。”随后起身示意刘如意拿银子打赏太监,“可否请公公递个话给皇祖父,皇祖母病重,孙儿请准太医来为皇祖母医治。”
那太监略一忖度,同意了,随即快步离开别宫。
萧桓衍转身进入寝殿,沈皇后半边身子探出床榻,药碗被打翻在地,人已经晕了过去。
这次太医来的很快,大概是皇帝对这个孙子听话的一点嘉奖吧。沈皇后在太医的救治下清醒过来后,不顾旁人在场,紧紧抓着萧桓衍的手大骂:“我好歹与他是结发夫妻,他为那个女人作贱我不算,还要作贱我的孙儿,如此刻薄寡恩,我倒要看看是他先死还是我先死!”
刚才治疗的太医还没来得及离开,听闻此言神色大变,忙不迭带着药箱子离开。
身后传来皇孙殿下稚气未脱却出奇冷静的声音:“皇祖母放宽心,孙儿知道该如何做。”
太医不敢久留,甩了甩脑袋,将刚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甩出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离开了别宫。
后来沈皇后果然拖着一具病躯硬生生熬死了先帝。
先帝重病时,沈皇后也是出气多进气少,憔悴苍老的病容看不出昔日颜色,一双浑浊的眼睛半晌才眨一下,旁人瞧着多少有些瘆人,容王却日夜不辍地服侍着祖母。
等到先帝驾崩的丧钟响起,浑厚悠扬的钟声飘至别宫,沈皇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她赢了自己的丈夫,保住了自己的后位,没让苏贵妃踩着她的尸骨向上爬,剩下的日子,衍儿只能依靠自己了。
沈皇后和萧桓衍在宫中的艰难处境全拜苏贵妃所赐,甚至沈皇后病情加重也与这桩婚事有关。
刘如意以为殿下和自己一样对苏家众人深恶痛疾。可是看到萧桓衍在提起这门亲事的时候全不在意的模样,不由有些疑惑,是殿下的情绪隐藏的更好,还是真的不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