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恩情
同一时间，吉云殿。
房间内只剩下冯忆柳和冯檀儿两人。
冯檀儿沉着脸坐在茶桌旁一言不发，冯忆柳则急得团团转，围着她走来走去，一个劲儿地长吁短叹，大有大祸临头之势。
冯忆柳见自己在她跟前来回走了快几里的路，冯檀儿依旧无动于衷，心里更加没底，她干脆停下脚步，捡了个最靠近冯檀儿的凳子坐下，拽着她的胳膊，神色肉眼可见的惊慌,说话更是像连珠炮一样又急又快。
“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呀！现在曼汐已经被关了起来，她被关起来倒没事,最怕是牵扯出咱们！”“还有连竹茹，这该死的东西早不去汤泉宫晚不去的，偏偏赶在曼汐去汤泉宫的当天去。这下好了，叫她撞见了曼汐被下药的过程！连阿茵姐姐的长相也被她瞧得一清二楚。”
“有她这样一位人证在，再加上曼汐铁了心的举报，阿茵姐姐这次必定在劫难逃！阿茵姐姐不出卖咱们还好，一旦经受不住审讯供出我们，那就彻底完了！”阿茵就是在汤泉宫给曼汐下药的宫女。
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当初和冯檀儿一起进宫，冯檀儿被分到了当时正得宠的张芯苒身边，她则被分到了汤泉宫做事。
如今时移世易，冯檀儿在吉云殿说一不二，她也在汤泉宫当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主事。
比不得冯檀儿的好运气，一进吉云殿就遂了张芯苒的眼缘，从此顺风顺水。
阿茵的运气可就坏多了。
大
汤泉宫是历代帝王怡情养性的私宫，一般是皇帝腻了鱼水之欢，便会跑到这里住一段时间，权当作修身养性。然而自先帝去世，章献太后垂帘听政，汤泉宫就荒废下来。
章献太后是个很"纯粹"的人，纯粹到她的世界里只有一样东西能引起她的注意，给她至高无上的享受。那就是权力。
除了这个，她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
对她而言，在汤泉宫泡几个时辰，还没有朱批处理几桩国家大事，这种随意摆布天下大势更能让她达到高·潮。先帝的去世带走了章献太后为数不多的私人感情，她几乎蜕变成一个完全摆脱低级趣味的人。
从先帝去世到赵祯真正掌权的这段时间，出现了权力的真空，即皇权并没有交到它真正的主人皇帝手里，而在太后刘氏的手里。
刘氏在赵祯在位前十一年，是王朝真正的无冕之王。她这个主人不去汤泉宫，汤泉宫自然而然荒废下来。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皇帝长久不去汤泉宫，汤泉宫没了真正的主人，便失去了监督，底下人便开始兴风作浪。
正所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汤泉宫不小，汤泉宫温池里的水也说不上有多浅，但拉帮结派排除异己欺下瞒上的妖风却是一阵强过一阵。起初汤泉宫的主事不是周公公，周公公是赵祯掌权后，准备启用汤泉宫，阎文良特地从别处调派过去的。周公公算是宫里几位管事大太监中难得的好人，而且干实事。
他接受阎文良的指示，一经上任就开始雷厉风行整顿风气。
先是将搅局生事的小人罚的罚赶的赶，再从剩下的几个中挑选一些品行端正的顶替前面人的职务，协助他一同管理汤泉宫。
阿茵就是在那个时候升上管事的。
她能成功当上管事的，并非是多有能力，而且因为她的好朋友冯檀儿求了赵祯。
冯檀儿在赵祯心目中不同于一般的宫女，而且彼时冯檀儿刚刚拒绝了赵祯给她议亲的打算，赵祯心里正愧疚，冯檀儿正是在这个档口向赵祯提议让自己的好姐妹阿茵当管事的。
赵祯自然不好拂她的面子，不过鉴于汤泉宫是他的私宫，赵祯不由得谨慎了些，他从阎文良口中得知阿茵的确是个老实本分的，这才同意冯檀儿的提议。都是在宫里滚过一遭的人精，规章制度比谁都明白，还能不清楚在陛下专属私宫搞小动作会有什么后果？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她阿茵的前同事可不就是因为一己之私在汤泉宫暗暗搅风搅雨才被赶出去的么？所以说呀，如果仅仅是帮阿茵升职，阿茵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豁出前途，在明知有极大概率和风险要被严惩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帮冯檀儿做事的。
只有过命的交情才说的通。
事实上，在汤泉宫荒废的那段时间，里面真的乱的很不成样子，几乎能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与冯檀儿平庸的长相不同，阿茵颇有几番姿色。当然这个姿色是远不及后宫的娘娘们，否则她怎么也不可能顶着这张脸在宫里默默无闻多年。
不过在下人们当中还是很出彩的。
尤其她身上有一股楚楚可怜，弱质纤纤的意味，让人很有掌控欲。
有道是饱暖思口口，汤泉宫一些黑心肠的太监自以为在汤泉宫称王称霸，愈发胆大包天起来，竞然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他们这些人只是不能行夫妻之事，而非不想。这不，终于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们为所欲为，自然开始尽情释放内心心的邪恶。
阿茵，就是他们一一不是他，而是他们一一第一个盯上的猎物。
阿茵是个正常的女孩子，自然拼死不从，走投无路之下，她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求她当时唯一的朋友冯檀儿。冯檀儿彼时正得张芯苒青眼，想着毕竞是与自己一同进宫的小姐妹，这件事又的确够恶心，最终决定帮她一一将事情如数告知张芯苒，求她做主。
然而那时连赵祯这个皇帝都处处受制于人，更别提身为宠妃的张芯苒。
张芯苒那时虽然受宠，但有章献太后在上面压着，位份并不高，只是个正五品才人。
美人是张芯苒去世后追封的，张芯苒生前最高位份一直都是才人。
不过等赵祯掌权后，他就立马封自己曾经的宠妃当皇后了，也算有情有义。
张芯苒出身高贵，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恶心的事，难得生出稍许恻隐之心。
不过由于顾忌章献太后，知道她最讨厌不安分的人，她若强出头，势必会引得本就对她不喜的章献太后更加讨厌她。
她也想过告诉赵祯，可是看着赵祯被章献太后压制的透不过气的模样又觉得心疼，不忍心拿这件小事打扰他。思虑再三后，张芯苒便悄悄与阎文良商量，让他帮个忙。
阎文良是赵祯最忠实的附庸，赵祯不得势，他说话自然也没份量。
不过同为太监，阎文良与章献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冯继恩有那么点交情。
于是拿着张芯苒给他的钱财向冯继恩送礼，外加又说了几句好话，冯继恩倒也没拿乔，痛快答应下来。冯继恩可不是什么大善人，阎文良知道他这个人一向无利不起早，原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求他，让他意外的是，冯继恩不仅应承了他的请求，态度还如此的痛快。
其实阎文良没看错人，冯继恩的确无利不起早，是个真正的利己主义者，精打细算做每一件事，绝不浪费力气做任何多余的事，哪怕是功德无量的好事，只要对自己没有实质的利益，他也绝对不干。
事若反常必有妖。
冯继恩如此一反常态，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他虽然靠着章献太后风光无限，但他却没有被眼前的风光迷晕头脑。
他看得很清楚，章献太后一天天衰老，小皇帝却一天天强壮，赵祯掌权就是这几年的事，别看他现在得势，只要等赵祯一亲政，阎文良的身价便会水涨船高，顷刻间便能代替他成为新的首席大太监。
在章献太后还是先帝的一个小小的修仪时，冯继恩便在她身边服侍。
作为跟着章献太后最久的奴才，章献太后最得力的心腹，多少人排着队向他送礼，什么稀世珍宝他没把玩过？就张芯苒给的那点东西，连给他送礼的门槛都达不到。之所以愿意给阎文良帮忙，也只是让他承自己一个人情。
毕竟朝中有人好说话。
他为章献太后干了这么多年脏活累活，树敌太多，章献去世后他要安度晚年着实有些困难。
可若是与未来的首席大太监搞好关系就不一定了。他主动结个善缘，未来真出了什么事，阎文良也不可能完全不管他。
因为这层考虑，冯继恩的态度才如此痛快。在内廷，冯继恩就相当于章献太后的化身，章献太后在后宫有多威严不可侵犯，他在后宫就有多说一不二，连彼时的杨太后都要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是以，在他派自己的大徒弟，也就是如今的周公公，警告汤泉宫的太监们，让他们不准动宫里的侍女们一根毫毛时，这帮黑了心肝的孙子们几乎要吓尿了裤子，一个劲儿磕头保证认错，比亲孙子还孙子。
而阿茵也因此保住了自己，也保住了汤泉宫的一众姐妹。
事实上，当初汤泉宫的太监们预备对宫里的侍女们下手时，不止阿茵去找过人，其她侍女也都去找过。不过她们求的人没有阿茵有份量，纷纷对此表示爱莫能助。所以这件事发生后，阿茵的威信在汤泉宫的侍女中达到巅峰，众人纷纷以她马首是瞻。
之后周公公上任，阿茵本来可以凭借当初立下的威信，不用求冯檀儿便能顺理成章当上管事的。可人算不如天算，冯继恩离宫前将自己的一个亲信安插进了汤泉宫，之后周公公走马上任，自然是想提拔自己师傅的人上来。
阿茵眼见到手的职位要被别人夺去自然不甘心，于是只好再去求冯檀儿，最终这管事的一职最终还是落到了阿茵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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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冯檀儿对阿茵既有救命之恩，又是她仕途上的贵人，稍微有点良心的都推脱不了恩人的请求。因此阿茵在明知道有风险的情况下，依然毅然决然帮冯檀儿干这件事。
就是为了报答当初的恩情。
救命之恩和提拔之谊两者加起来的份量，足够让阿茵闭嘴不将她们供出来。
冯忆柳年纪小小，事情很多发生在她进宫前的时候，她只清楚冯檀儿对阿茵有恩，究竞有多大的恩情却并不清楚。是以在她急得上蹿下跳坐立不安的时候，冯檀儿却心安的很，十分的有恃无恐。
她之所以沉下脸，阴郁黯然，是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件事。
冯忆柳虽然心眼多，却到底年纪小，比不得冯檀儿历练多年，一遇上事就自乱阵脚，竞然忽略了一件最不能忽略的事。
冯檀儿耳边是冯忆柳叽叽喳喳的抱怨，心里却无比沉静，她想明白后，忽然抬眸看向面前的冯忆柳，目光锐利如冬天的霜剑，冰冷而一针见血。
冯忆柳猝不及防被亲姐姐这毫无感情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同时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思考自己究竞是不是哪说的又不对，惹她不开心。然而冯檀儿却只是一错不错盯着她看，用一种说不出来的语气问她，“我记得，你原先说过，陪连竹茹一起去汤泉宫送东西的还有一个姑娘，她好像是永平郡君和广安郡君的侄女？之后呢？连竹茹出事后，你在仙韶院还看见过她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