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看法
李寻真当然清楚王怜梦的事。
王怜梦听之任之,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的事,皇帝更是尤其不避人,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李寻真虽然深居简出,但一来宫里风言风语甚多,二来大、小张氏还有赵致渝等人,也是本着跟她多说些有关亲生儿子的事,有助于让她排解寂寞,因此丝毫不避讳谈论。要问李寻真对此什么看法?
她其实没什么看法。
她是过来人,清楚男人朝三暮四的本性,在她看来,她的祯儿比他父皇可要强的多。
拥有倾城国色非她本意,插足先帝与刘氏的感情更是绝非她所能控制的。
若不是刘氏急于要一个儿子助她登上后位,因此不顾她的意愿将她献给先帝,只怕她现在已经与……先帝事后一边享用她,一边指责她破坏他与刘氏的夫妻感情。
她百口莫辩!
不,她其实天真的辩驳过。
不过先帝压根不听,始终认为都是因为她才导致他与刘氏渐行渐远。
她诞下祯儿后,以为完成任务,想要假死出宫安稳度日,甚至她都已经向彼时已经是皇后的刘氏交代好所有的后事,就等时机一到,出宫另寻良人。
可这回先帝却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走,甚至……之后,她又有了妍儿。
怀妍儿的那段时间她天天以泪洗面,也正是因为孕期郁结于心,导致妍儿生下来就体弱,最后早早夭折。这是她一生的痛。
她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更不能原谅先帝。经历过与先帝的孽缘,在她看来,她的祯儿已经足够优秀。虽然手上同样握有无上的权力,却没有强迫任何一个女子,都是你情我愿,比他父皇不知好上多少倍。“我不认识什么王怜梦,也不关心她进宫究竟所为何事。”李寻真淡淡说着,抬眸看向赵致渝,黛眉微蹙,眼里满是不认同。
“倒是你,成天往宫里跑,你夫家就没有闲话么?虽然我也不赞成"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句话,但你也要适可而止。”
“尤其你成婚多年,始终没有诞下一儿半女,你夫君虽然宠爱你,从没有催过你,但你公婆必定是催过他的,他平时还要上朝处理公务,中间的压力可想而知。”“你应该多多体谅他,至少不要总往宫里跑,多陪在他身边,就算什么都不做,坐他身边给他研研磨,添添茶水,你公婆也会赞你懂事,不会太在背后说闲话。”“可你总是这样任性妄为,迟早会把你夫君越推越远,到时只怕你哭都来不及。”
赵致渝满腔的热情与分享欲就这样被李寻真照头泼的一盆冷水浇得没有一丝热气。
尤其李寻真的话戳到了她的痛点。
孩子是她想有就能有的么?
她也很着急呀,可这种事是急就能有用的么?而且她成天往宫里跑为的是谁?
如果不是从年初开始母妃身子就一直不爽利,到现在也没好干净,让她担心不下,她至于成天往宫里跑么?不都是因为担心她,怕她再次郁结于心,所以进宫陪她解闷。“母妃,我才是你的女儿,你怎么亲疏不分,反而帮着我婆家说话?再说我屡次进宫为的都是谁?还不都是你么?别人都巴不得要子女承欢膝下,只有你次次把我往外推。”赵致渝越说越觉得委屈,情绪上来便控制不住嘴巴,红着眼眶控诉道:“说到底,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只是养女,所以你对我总隔着一层,就连对我的亲近也是爱搭不理。好好好,你既然这样冷漠,我也就多余这份孝心。您且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不进宫打扰你!”
李寻真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几次三番想要出言解释,奈何赵致渝说话就跟连珠炮似的,压根找不到插嘴的余地。好不容易等她说完,正要解释,这孩子竟然直接一扭头,拂袖而去了。
只留下李寻真与令柔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各自皆是一脸错愕。
片刻的鸦雀无声过后,李寻真摇着头轻叹道:“成婚前是这样的脾气,成婚后依然如此。怎么叫人不担心?”令柔也很尴尬遇到这种场面。
她与曹氏关系很好,虽然她偶然也会撒点小脾气,但每回曹氏一哄,她立马就回心转意。
所以像今天这种场面,她还真没遇见过。
正是没经历过类似的事,即便她聪慧,想找些话安慰,她都说不出来。
而且压根无动于衷。
因为她理解不了。
如果再长大一些她就能明白,亲生母女与养母女的确是天差地别的。
尤其赵致渝还是已经记事的时候才被送到李寻真身边养,更不比亲生母女了。
连续几次与李寻真的相处让令柔对她印象颇好,李寻真温柔似水的性格也让令柔彻底卸下心防。
她不再像对待客人一样时刻记得展现自己伶俐乖巧的一面,也会像面对曹氏时流露出一丝丝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冲动懵′懂。
令柔听着李寻真的喃喃自语,又扭头看了看门口,没有考虑太多地问道:“娘娘,你真的没有把县主当亲生女儿么?”李寻真垂眸看着她,蹙眉,“柔儿也觉得是这样么?”令柔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血脉亲情本身就非比寻常,我小时候常问我娘为什么无论我犯了什么错,做了什么事,事后她都一如既往地爱我、对我好。她说是因为我是她的女儿,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就算斗转星移,山河巨变也无法逆转的事实。因为我是她的女儿,所以她天生就该爱我,为我计划好一切。”
李寻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宛然一笑,点点头说道:“看来你母亲果然很疼爱你,才能养出你这样聪慧俊秀的孩子。”“不过你母亲的话只能代表你母亲,不能适用于世上所有人。”
令柔想了想,问道:“所以娘娘的确是将县主当作亲生女儿疼爱了?”
李寻真没有回答,只是笑笑,继续捉着令柔的手教她写字。今天她们临摹的字帖是庄子的《逍遥游》。令柔见这字帖的纸张颇陈旧,问道:“娘娘,这字帖是你以前练过的么?”
李寻真笑道:“不是我练过的,是别人练过的。他小时候被师傅布置作业,偶然写不完便会偷偷带着作业到我这来,求我帮他一起写。时间久了,便落下一些字帖在我这。现在他恐怕已经忘记有这回事,不过我还是小心收藏起来,权当留个念想。”
令柔听着怪异,却说不出哪里怪,心心中犹豫好一会儿,到底问了句:“他是谁呀?”
李寻真挑了挑眉,语气悠然,嘴角却忍不住弯了弯。“是一个亲戚家的小孩。我算是比较好说话的长辈,他不敢让他爹娘知道,就来求我。我平时一个人待在这延福宫,闲着也是闲着,就随手帮他一帮喽。”
令柔捂着嘴笑,“那他可真有眼光。娘娘的确很好说话。”李寻真笑了笑,没说话,继续教令柔临摹。终于将一篇字帖临摹完,离和大、小张氏说好的回宫时辰还有一会儿。
李寻真于是让人给令柔准备点心,又怕她闷,问她有什么想玩的。
令柔对前些天那道唱歌的声音印象深刻。
倒不是说他唱歌有多好听,虽然的确蛮好听,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令柔明显觉得那道声音的音色是清冷如冽,唱的歌声却是温润如玉石。
令柔真的很想一睹真容,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大的反差。
令柔于是将心中所想告诉李寻真。
李寻真听后,目光闪烁,眼底是意味不明的笑意,神情更是意味深长。
“这次大概不行,这次啊,他有事要忙……等下回来李娘娘这,定让他亲自给柔儿弹一曲。”
赵致渝怒气冲冲出了宫。
马夫问她是不是回张家。
这不问还好,一问赵致渝直接将气撒在他身上。抢过鞭子往马身上狠狠一抽,马立即嘶鸣着不受控制往前冲,马夫手忙脚乱之下只顾着安抚受惊的马匹。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左右摆摊的小贩皆是怨言不断。赵致渝心里的火撒出来,这才好受不少,不冷不热地在后面说了一句。
“去八王府。”
马车很快来到八王府门前停下。
赵致渝下车直奔后院。
后院,一座巍峨高耸的阁楼矗立当中。
阁楼大门紧闭,门口上悬挂一面写着"觅真阁"三个龙飞凤舞大字的牌匾。
赵致渝深吸一口气,抬脚就要进,门却从里面缓缓打开。赵致渝看着开门之人,错愕非常,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紧接着又抬高下巴,趾高气昂说道:“你让开,我要见父王。”
开门之人正是赵夫人。
原来,这赵致渝与赵夫人皆是八王爷侧妃所生,二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因八王爷与李寻真有故,不忍见她终日因丧女之痛天天以泪洗面,日渐消瘦。
于是将自己最小的女儿,改了名,唤作赵致渝,送进宫给她当养女,聊表慰藉。
彼时先帝已经重病卧床,后宫被刘氏把持,任何人无皇后召令不得见先帝。
刘氏又对李寻真不闻不问。
于是赵致渝并没有成为先帝的养女,而只做李寻真的养女。相当于在玉牒上,她还是八王爷的女儿,但是名义上已经是李寻真的女儿。
就跟令柔现在的身份差不多。
她名义上已经是大、小张氏的养女,但并没有因为大、小张氏太妃的身份而与赵宋皇室扯上半毛钱关系,户籍上还是张家的女儿。
八王爷这么做,只是为了能让女儿名正言顺陪在李寻真身边而已。
其实这对赵致渝而言蛮吃亏的。
毕竞若是做了先帝的正经养女,那她的品级可就不只是“县主”,而是“公主"了!
这对从小和赵夫人明争暗抢互相攀比的赵致渝而言简直是质的飞跃。
有了“公主”这层身份,她就能将这个讨人厌的姐姐压的抬不起头。
可以说,赵致渝是除了皇帝本人外,最盼着他独掌大权的。因为倘若他亲政掌权后,势必要认回亲生母亲李寻真。而她作为李寻真多年的养女,又是正儿八经的赵家人,有极大可能被册封为“公主”,到时她多年的夙愿就能实现了!赵夫人的母亲与赵致渝的母亲自进府起就明争暗斗,她也打小就与这个妹妹百般不合,但到底是亲姐妹,小孩子又没有隔夜仇,因此两个人小时候面上还算过得去。总是“姐姐”“妹妹"的喊,关系在皇室人家中真的算蛮不错的了。
关系由好转坏的转折点发生在八王爷要送一个女儿进宫的时候。
那时赵夫人与赵致渝都想进宫,可无奈赵夫人年纪偏大,离及笄没几年了,这次这连好事便落到了赵致渝的头上。赵致渝从小到大没少因为这件事在赵夫人面前得瑟。赵夫人由是彻底讨厌上了这个妹妹。
面对赵致渝不善的语气,赵夫人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同样没好气说道:“没大没小,这些年在宫里,李娘娘教你的礼仪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声姐姐也不叫。”“你算我什么姐姐,我叫你一声姐姐你敢答应么!"赵致渝仿佛忘了回府的目的,又在赵夫人面前得意洋洋起来。赵夫人也不是好惹的,立刻反唇相讥:“嘿哟,还敢不敢答应?你是已经被封为公主,还是你家官人有了比国公更高的爵位?论品级咱俩一样,论出身咱们也一样,可论婆家门第,我家官人却是国公爵位,况且我比你年长,你理所应当唤我一声长姐!不然就是目无尊长,长幼不分,合该被全天下的读书人唾骂!亏你婆家还自诩为清流呢,娶的媳妇竟然是个目无纲常,没有孝悌伦理,尊卑不分的逆徒!”
赵致渝涨红了脸,想要立即反击回去,手指她“你你你"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压根找不到回嘴的话,于是只能站在原地气的干瞪眼。
同时心里更加埋怨八王爷。
都是他,非说什么国家已定,世家势微,日后必定是文官的天下,将她嫁给了素有清流大家之誉的张家,姐姐赵夫人却被他嫁给了拥有国公爵位作为皇亲国戚的刘家。赵夫人没少因为拿这件事在她面前显摆,奚落嘲笑她。从小到大她与赵夫人一向是不分伯仲,没想到轮到嫁人了,反倒被她压了一头,这叫赵致渝如何甘心?好在下一刻刘从广也从里面出来。
见这两姐妹一个冷着脸,直翻白眼,一个气的面红耳赤,泪水涟涟,谁也不肯说一句话,不禁麻爪。左右看了看,他先是好声好气喊了声“娘子”,赵夫人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自家夫君一眼,直接拂袖而去。刘从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而又换上笑脸,对赵致渝陪笑:“…”
“谁是你妹妹!”
赵致渝犹如应激般冲他大吼。
刘从广瞠目结舌。
“渝儿!不得无礼。”
好在八王爷被外面的动静惊动,出来替刘从广解了围。“快给你姐夫赔不是。"八王爷说道。
赵致渝虽然刁蛮,但最怕这个爹爹,她处心积虑搏李寻真喜爱也是为了讨好八王爷。
因此八王爷只稍微用严厉的语气说话,她立马软了,纵然不情不愿,还是给刘从广赔了不是。
刘从广只能大呼“使不得使不得”,然后借口赵夫人在外面等自己,赶紧溜了溜了。
八王爷瞥了眼女儿委屈不愤的泪脸,一言不发重新回到阁内。
赵致渝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一起进阁。这座觅真阁,里头别有洞天。
总共有七层,寓意“七月七日长生殿”,另外里面的布置皆以绿色为主。
别的不说,就说阁楼中央种着一棵十分高大挺拔的大树。具体什么种类不清楚,但听八王爷醉后曾经提过一次,说是域外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情人树。除此之外,每层楼的窗户旁,皆摆着各种各样的绿色盆栽。总之整个阁楼的装修都以绿色为主。
虽如此,却并不显单调,反而特别舒适悦目,想来是因为在科学上,绿色有助于眼睛放松休息的缘故。另外就是这么多的植被,内部光线又足够充足,光合作用强,释放氧气多,空气流通快,环境自然清新。甭管八王爷本人为何要这样布置,但如此的确有助于身心调养,也算误打误撞了。
“你好端端的回来做什么?有空就进宫多陪陪你李娘娘,你李娘娘可怜,你多陪陪她,让她心情好些,比什么都强。”八王爷一面说,一面躺进阁楼中央摆着的一张藤椅里。这里面除了打扫的仆人,只有八王爷一人活动,他这些年装疯,韬光养晦,不喜欢有人打扰,因此他常躺着的藤椅总是孤零零的,旁边没有任何一张闲置的凳椅。赵致渝就在他身旁站着。
闻言,不觉十分委屈。
“儿臣听您的话,时常进宫探望,与母妃说话陪她解闷。可今日不知怎的,我才没说几句,她就批头数落了我一顿。”八王爷躺在藤椅里闭目养神,闻言,只淡淡说了一句,“所以你一气之下就出宫了?”
赵致渝顿时语塞,同时悄悄觑了眼自家父王的脸色,见他淡淡的,没有动怒的迹象,忙松了口气,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嗯”了一声。
八王爷听到她“嗯”,才终于打开眼睛,皱着眉,斜眼看她。“你到底说了什么?她不是爱数落的人。”像皇帝与王怜梦这种桃色八卦,同辈人说说自然无妨,最多再与同为女性的长辈谈及,但与在她心里一向威严敬重的父亲说么……赵致渝顿觉十分难为情。
父王一遇到李娘娘的事就关心则乱。
现在这种情况,倘若不说,一定过不了父王那关。想了想,赵致渝最终还是吞吞吐吐地说明了缘由。八王爷波澜不惊地听着。
等赵致渝说完,他的神色也放松下来,语气也较一开始缓和不少。
“知道了。你母妃并没有生你的气,且言语间多少关心你之意,你不要怨你母妃,你母妃都是为你好。你与瑕儿的母亲都去的早,她比你年长几岁,彼时已经能消解一部分丧母之痛,只有你,我于心不忍,才决定将你送进宫,好歹多少能受些照顾。”
八王爷难得对她说这么多的话,虽然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话,但对于一向惧怕又敬重父亲的赵致渝而言,却感动非常。八王爷见女儿又开始哭,只好又安慰了她几句。等她好不容易止住哭声,八王爷忽然问道:“你与承衍成婚好几年了,膝下始终没有一儿半女,有什么打算么?”话题转的太快,赵致渝一时没反应过来。
八王爷只好又说:“你姐姐已经跟我说,她与从广年纪都大了,今年若再没有动静,就把从广亡兄的儿子认作嗣子,以后由他兼祧两房,如此他们二房那脉也不至于断绝。”赵致渝闻言,低头绞着手指,好半天才说道:“可是承衍说了,他会想办法,让我不用操心,更不要有压………八王爷听了,不由得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心道这个孩子真是走了狗屎运,遇上这么好一位夫君。
当时预估文官势力强劲,又瞧他张家家风正派,他张承衍亦是人品贵重、一表人才,于是将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他,仗着婆家夫婿人品皆有保障,女儿嫁过去不说举案齐眉,至少也能相敬如宾。
没成想竞是捡到了宝,这孩子傻人有傻福,遇上这么好一个夫婿。
八王爷见她依旧不知世事的模样,也想劝她几句,可又思及李寻真已经替自己劝过,这孩子压根不听。因此顿时打消劝她的心思,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再管这件事。
“你回去后同承衍说一声,让他请他老师出来吃一顿饭,我也会去,不过让他不要告诉他的老师我会出席。”张承衍的老师是当朝丞相吕坦夫。
赵致渝不明白自家父王装疯这么多年,一向避政事如洪水猛兽,怎的突然间主动要求见吕丞相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一向不敢忤逆八王爷,又见他表情异常肃穆凝重,还是乖乖应了下来。
还有几天就是中秋佳节。
八王爷府却突然告知宫内也要参宴,杨太妃拿不准。这位王爷不是十多年前就疯了么?宫里无论大小宴席一向都是不参加的,怎的突然就痊愈了,也能出席宴会了?杨太妃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拿不了这个主意,于是只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