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装疯
越国夫人钱氏，前吴越国王之女，兵部尚书钱希圣之妹，国舅刘世济之妻。
真正的世家贵女，高门节妇。
因刘从德与刘从广皆她所出，自刘世济去世后，她就成了刘府说一不二的存在。
只不过她为人贤德,体谅儿孙，所以在丈夫去世后，就将管家权交给了大儿媳王氏，大儿子去世后，这管家权自然而然轮到了小儿媳赵氏手里。
她自己则一个人搬到了后院的福安堂安享晚年，平日里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对许多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幸而赵氏与王氏的妯娌关系不错，又有钱氏在暗中周旋，因此两人并未因管家权交替一事闹出嫌隙。
府里太平了，她也乐得清净。
不过小儿子与小儿媳还年轻，中间又没有个孩子从中调和，因此夫妻感情虽然不错，但也时常拌嘴。她这小儿媳出身高贵，性格也甚是彪悍，小儿子呢，对这个妻子也足够喜欢、爱护，每回都让着她。因此两人每回吵架都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时间久了，她也同府里的下人一样，对这对夫妻时不时的磕磕绊绊习以为常。不过这回,事情好像大不一样……
钱氏皱着眉听丫鬟说完事情经过，一面命自己跟前伺候的老人前去安抚赵夫人，一面则派人去寻小儿子。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
天边风云滚动，皎洁光亮的月被厚厚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漆黑的夜色一点点吞噬着苍茫大地、世间万物。福安堂内，灯火通明。
刘从广依旧维持着摔门而出的模样，直挺挺跪在钱氏脚边。屋子里只余下母子二人，各自的表情都沉得能滴出水。四下十分安静，只有摇晃的烛火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良久，年事已高的钱氏才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们一家都是托太后的福才有如今的富贵日子，当时你父亲就在担心，世上没有白吃的宴席。若是血脉亲人倒还罢了，偏不是。唉，时至今日，你父亲的担心竟然成为现实，真是天亡我们刘家。”刘从广涕泗横流，哭着说道：“早知今日，父亲就不应该接受太后的封赏，儿子打小读书虽然不认真，但也知道些典故的。”
“汉朝的吕太后就是因为常年把持朝政，惹得下面臣子不满，她活着时，吕家人享天下富贵，她死后，只因继位的不是她自己的儿孙，整个吕家便被抄家灭族，家族中人无一幸免。现在咱们刘家也要走相同的路了么？”
钱氏见二十好几的儿子在自己面前哭成泪人，心里也不好受。
但难受归难受，她是个有头脑的人，心里却一刻不停在琢磨解救之法。
伴随着耳边不停的哭泣声，钱氏闭目深思，良久，脑中灵光一闪，倏然打开双目。
“你现在赶紧回去给县主赔不是，然后将宫里发生的都告诉她，让她回娘家找你岳父。我自己明儿会亲自回一趟你舅舅家，把此事同样告知他。至于怜梦那孩子，暂时不要对她透露风声，等咱们商量好了再让她知晓。”
刘从广闻言，愣了愣，才稀稀落落止住哭声，哽咽着说道：“可我岳父不是早十多年前唤了疯病么？我与县主回娘家拜访，他没有一次接见过我，都是我那大舅哥招待的。母亲你是不是太过心急，糊涂了，应是去拜访我那大舅哥才是。”他也并非是个十足的草包，钱氏如此安排的用意他只稍微想了想，便明悟过来。
倘若太后果真称帝，就要面临一个礼法问题，即称帝后，她还是不是赵家人？
这不仅是个礼仪问题，还是个宗法问题，什么宗？自然是赵宋皇室的宗。
事情果真到这种地步，皇室中人自然不可能视若不见，必须要站出来主持大局。
偏偏太宗皇帝的几个儿子中，只有他岳父八王爷还活着。这样一看，真就没有再比他合适的人选。
不过他神志不清多年，即便出面也顶不了用呀！故此刘从广才发出疑问。
孰料钱氏闻言却只冷哼一声，浑浊的双眼罕见泛起一丝亮光，冷笑着说道：“那个老狐狸，比谁都精明。别人不清楚，你父亲当年却是清楚的。”
“当初先帝病危，他一心要乘危而入，意图夺位逼宫，若不是太后联合你父亲还有一众朝臣镇压，只怕就要被他得逞。”“后来圣上继位，太后独揽大权，他一是惧太后权势，不敢轻举妄动，二是圣上承诏登基，顺理成章，是众望所归，彼时大局已定，他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又怕被太后报复，因此装疯卖傻，想要借此息事宁人。”
“他倒也厉害，一装疯就装了十来年。不过只怕在听到太后要称帝的消息就坐不住了，他们赵家的天下怎么可能会容忍一个异姓人染指？你且等着吧，你年轻没经历过，你父亲是与他打过交道的，他的手段厉害着呢。你只将此事告知给他听，他自会想好处理的办法。”
刘从广对母亲明智的决断甚是佩服，心里对自己家即将灭族的恐惧消散不少。
他终于能窥见一丝丝生还的可能了！他们刘家不再是必死无疑了！
大喜过望的刘从广也不跪了，更不哭了，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给钱氏揉肩捶腿，一边发自内心地笑着，一边松了一囗气。
“听娘这样说，儿子的心里瞬间好受不少。都说家里有一老，如有一宝。若是没有您从旁指点，只怕祸事还没来，儿子就要自乱阵脚，呜呼哀哉了！”
钱氏闭着眼享受儿子难得的孝顺。
这小儿子打小就不着调，虽然心地良善，可就是坐不住，成天在外面与狐朋狗友厮混。
得亏娶了一个厉害的媳妇，将他管得服服帖帖，若不然，哪能像现在这般有体统。
“行了行了。“钱氏笑着，拍了拍身后给自己揉肩的手，“你别耽误时间，赶紧回去跟县主赔不是。将她哄好，跟她说清来龙去脉，那孩子虽然性子冲些，但委实是个识大体的。你跟好好说，她会听你的。”
“我等明儿一早就去找你舅舅。你舅舅会私下联络朝臣想对策，他们这些士大夫，自是不能容忍武则天的事发生在今朝的。再一个就是你大表哥的夫人，她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妹妹，等会儿就由她进宫跟皇后透露风声………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刘从广打断。
刘从广思索着说道：“可跟皇后说有用么？一则皇后娘娘不得宠，二则后宫被杨太妃牢牢把持，杨太妃又是太后的人，陛下即便得知此事，也轻易出不了宫廷，说了也无济于事呀。”“而且若是让姑妈晓得是皇后泄露的风声，很容易猜到是咱们家泄的密，到时候只怕等不及别人清算，她就得先降罪咱们家。”
“何况太后在朝中党羽众多，咱们也不能保证所有的士大夫都反对太后称帝。只有舅舅，是咱们的至亲，不会置咱们一家的生死于不顾，咱们不清楚郭家的立场，若是贸然告诉他们，只怕会适得其反。”
钱氏闻言，也开始重新琢磨。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钱氏皱着眉，细细思索，忽然顿了顿，叹道：“看来这件事终究瞒不了怜梦那孩子。朝政一向被太后把持，后宫又处处是太后的眼线，皇后那条路行不通，朝臣若是贸然去见陛下，恐怕也会被人监视。如此来看，还真就不得不依靠怜梦。说到底太后再霸道，也管不到床帏之事……”说着说着，钱氏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老脸通红，一连说了好几句“家门不幸”，才冷着脸将儿子赶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