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玲珑倾城
楚言禾引着云轻一行人来到一个空房间。此处是府上婚嫁时用来招待女宾的地方,这会儿很是僻静,只有三四个年长的妇人在看守。
楚言禾屏退妇人,让她们去朝阙楼宴会上帮忙。云轻把画卷放在一张桌子上,徐徐展开,众人看得更清晰了。
画中女子与寻常仕女图不同,穿的是一身粗布衣裳,梳着个极简单的发髻,发髻上插着根银簪子。
她正站在一棵桂花树下,伸手去接掉落的桂花,微微仰着头,目光灵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云轻想到那夜女鬼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睛,禁不住唏嘘。画卷角落里有题字:
倩影成空,
孤鸳不鸣。
悠悠苍天,
此恨难平。
十万爽灵,
仙魂乃生。
言断心灭,
玲珑倾城。
落款是“壬子年霜月,倾城子”。
“这是韦三娘……这题字落款……“浮雪忽然有些兴奋,“师姐,我们之前猜得没错,这个楚靖安真的就是倾城子!”“玲珑倾城,玲珑倾城,“云轻喃喃自语,神色渐渐严肃,“原来他道号倾城子,不是因为自觉倾国倾城,而是因为,他要倾灭整座城池。”
“啊?!“楚言禾吓得捂住嘴巴,“什么意思,他要把整座城的人都杀了?他拿什么杀?”
江白榆指着题字处说道:
“十万爽灵,仙魂乃生。爽灵就是地魂,他要收集十万个地魂,祭炼出一个仙魂。这仙魂算是仙器级别的法宝,若真能成功祭炼,那么他不算说大话。”
云轻:“还有,你们看落款的时间,壬子年十一月,如果我没算错的话,距离现在是两百七十三年零九个月,差不多就是十万天。
他一天一个地魂,现在也大概收集满十万个魂魄了。所以他随时有可能动手。”
众人闻言,均变了脸色。
浮雪紧张得手脚都有些发凉了,“这个倾城子真是个疯子,师姐,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倾城子。”
“怎么找?”
“怎么找,我不知道…"云轻苦笑,“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时间又很紧迫。”
程岁晏问道:“之前不是说那个倾城子修无相道吗?要不要找白榆的娘亲问问?大家都是无相道,兴许认识呢。”江白榆忽然摇头道:“不对,他修的不是无相道。”“啊?”
江白榆:“我们之前猜测他修无相道,只是因为那座神像没有脸。
地魂掌控人的神智和性格,也算是一种′相。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收集十万魂魄,也符合′万相即为无相′的说法。”浮雪叉着腰团团转,一边飞速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他随时有可能动手啊!”
楚言禾急哭了,“云轻姐姐,怎么办啊?我们都要死了吗?我大哥爱哥也要死了吗?”
云轻肩上挂着的辞鲤开口道:“喂,现在可以放我了吧?这种时候还是各自逃命比较好。”
楚言禾吓了一跳,“这挂件是活的?“她一直以为只是云轻姐姐别出心裁,弄了个可爱的挂饰。
云轻对辞鲤说:“那你答应我,如果倾城子现身,你要帮我们对抗他。”
辞鲤冷笑:“我有病吗?”
“行,那你继续挂着吧。”
“你……无耻!”
“是啊,我就是这么无耻。”
“你,你这个……”
它还在找适合骂人的词语,她却飞快把手一摊,“你要是想天天被摸屁股就一一”
“行行行我答应你,就这一次!”
江白榆将辞鲤变回正常大小。
楚言禾眼睁睁地看着这挂件一样的小猫忽然开口说话,忽然又变大了,忽然又落在地上一滚,变成个俊俏的少年。她的嘴巴一张再张。
云轻这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起化成人形的辞鲤。他生得玉貌丹唇,一双圆眼,下眼睑稍稍低垂,非常圆润,再加上琥珀色的瞳孔,怎么看都是个脾气很好的小弟弟,谁能想到他实际上是个辱骂所有人的狗嘴大妖呢。他那一身黑衣上绣着几条银色的鲤鱼,也不知是绣娘的手艺不行还是他爱好特别,那鲤鱼绣得极其肥壮,比普通鲤鱼宽了一倍有余,看着倒像一头头长着鱼鳞的小猪。一头黑发用一只银丝发箍扎了个不羁的丸子头,额前和脑后都垂着细碎的发梢。颈子上的缎带与金珠一如那晚,白天看这金珠,倒像是宠物脖子上的铃铛。
辞鲤化作人形后,朝程岁晏一伸手:“拿来。”程岁晏愣道:“拿什么?”
“我的化水聚风实,别装傻,快还给我!”“哦,你这小猫能不能礼貌一点。“程岁晏说着,掏出扇子召唤美人。
辞鲤没好气道:“什么小猫,我的年纪给你当祖宗都绰绰有余。”
楚言禾看到一个扇子里嗖地一下跳出个漂亮仙女浮在空中,再次目瞪口呆。
彩衣美人的花篮垂到辞鲤面前,辞鲤举着浅绿色的蒲公英花枝,花篮里躺着的那堆白色绒团纷纷起飞,围绕着花枝,重新聚拢成一朵绒球。
楚言禾又看呆了。吹秃蒲公英的见多了,头一次见到秃的了蒲公英还能复原。
今天接二连三的震惊,她已经震得有点麻木了。她算发现了,这些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神秘强大。她此刻眼里燃起希望,牵着云轻的衣角,泪眼汪汪地说道:“云轻姐姐,你们快想想办法,到底怎么找到那个倾城子啊?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大哥爱哥死,不想府里的任何一个人死,我也不想看到玲珑城的任何人死!”
云轻闭眼回忆她来到玲珑城之后经历的种种,所有细节在她眼前掠过。
李四娘,楚言禾,楚言川,楚星,琴娘,楚言章,甚至在楚家见过的丫鬟小厮,以及画舫上跳舞的女孩子们,她都没有错过。
她也不知怎么,脑子里闪过初见楚言章那晚他思索时刮下巴的画面,心里莫名地泛起一阵古怪的感受,忍不住学了一下。程岁晏忽然噗嗤一笑。
这样紧张的气氛里,这笑声很不合时宜。浮雪斥道:“喂,你笑什么笑?”
“我笑云轻,像我爹一样。”
云轻睁开眼,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浮雪说道:“你这人怎么随便认爹,也太不见外了吧。”“不是,“程岁晏抬手学着云轻的样子刮了刮下巴,“我爹摸胡子的时候就是这样,云轻你没胡子还这样,有点好笑。”云轻脑子里好像有一道闪电划过,一下把迷雾重重的世界照亮了。
她看向江白榆,江白榆拧着眉,说道:“胭脂,糖葫产…楚言禾急道:“什么胭脂糖葫芦,你们是不是猜到倾城子藏在哪里?快说啊!”
云轻脸色沉了沉,点头说道:“嗯,一直以未来,我们忽略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倾城子用十万地魂祭炼的是法宝,但,不只是法宝。”“什么意思?”
“这个法宝,也可以是他自己。”
这句话说完,除了江白榆,在场其他人都呆住了。云轻继续解释道:“他早就抛弃了自己的肉身与两魂七魄,独留地魂。
他把这个地魂当成一个法宝来祭炼,通过偷食别人的地魂来修炼和壮大,形成一个诡异的地魂。
理论上,这个诡异的地魂可以附身在人的地魂上,不,与其说附身,不如说融合。
它主动地与某人的地魂融合,成为了这个人新的地魂,也就替代了这个人的神智与性格,主导这个人的一切思想和行为。表面上还是那个人,实际上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两百多年来,他的地魂不断地融合在玲珑城每一代最尊贵的人身上,成为这座城池两百多年来实际的、也是唯一的掌控者。
我这么说,言禾你听明白了吗?”
这一番话砸得楚言禾头脑发蒙,“我,我不明……云轻只好把话说的更明白些:“言禾,你好像说过,有个算命先生说,你大哥今年会有劫难。我想,他应该已经遇难了。倾城子融合了他的地魂。”
楚言禾身体一软,浮雪连忙把她扶住。她红着眼眶,喃喃自语,“我不信,怎么可能,不,这不可能.……”云轻不忍心看她,移开视线,拧着眉看向门外被日头照得发白的大地。
程岁晏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晚我们去查看楚城主的魂魄,怎么没有发现异常呢?”
江白榆答道:“这个简单。那晚倾城子察觉到我们怀疑楚言章,地魂提前离开了他的身体。
正常来说,丢失地魂,魂魄整体颜色会变得暗淡,但是偏偏楚言章又是个身负功德之人,魂魄本身比常人明亮,所以干扰了我们的判断。”
楚言禾忽然大声说道:“不可能,你们这是胡乱揣测,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大哥被那个什么东西附身了?明明前后一样!他根本没有变过!”
云轻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颗诡异地魂不止附身过你大哥,前面的许多代城主,他都附身过。
他附身的时候会观察下一代城主,等新城主接任时附身,就可以模仿得如出一辙。至于证据,我们确实没有铁证,但也并非毫无凭据。
我想,倾城子之所以没有一次性抽取十万地魂,是因为他偷来的地魂需要时间消化。就像我们人吃饭需要消化一样。他在消化新地魂时,可能残存新地魂的一些特点。那天晚上楚言章刮下巴,很可能是因为正在消化一个有胡子的老人地魂,保留了这种下意识的动作。
你说他偷吃糖葫芦,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那天消化了一个馋嘴小孩的地魂,暂时无法抗拒糖葫芦的诱惑?还有,我们前晚在他房间发现了一个用过的胭脂盒。城主府的丫鬟训练有素,应该不会把用过的胭脂盒遗落在楚城主的桌上。
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正好在消化一个爱美女人的地魂,所以抗拒不了胭脂?”
“我不信,"楚言禾崩溃摇头,“我不信!大哥他怎么可能,他……
她说到这里怔住,忽然想到爱哥变傻的那天,大哥的眼神,大哥的怀抱,以及大哥安抚她时轻轻拍她后脑勺的动作……都和爱哥好像。
那一瞬间她恍惚回到爱哥的怀抱。
她忽然哭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浮雪想到楚言禾才刚失去一个哥哥,现在又……她有些同情,问云轻:“师姐,现在怎么办?”
“走吧,先找到他看看。希望是我想太多。”四人起身往外走,楚言禾擦着眼泪跟在她们身后,浮雪落后一步安慰她。
江白榆对楚言禾说道:“你还是不要跟去,避免控制不住情绪。”
云轻点点头,“白榆说得对。言禾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叫丫鬟过来陪你说话。”
楚言禾泪流满面地看着他们。
云轻一阵不忍。她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不该承受这样大的打击。
五人告别楚言禾,来到朝阙楼下。
楚言章正站在楼上。
他今日穿一身朱红色蟒服,腰围嵌金白玉带,头戴累丝攒珠冠,长眉入鬓,凤眼斜飞。
此时节艳阳高照,他站在花团锦簇的朝阙楼上,如同一枝倚着雕栏玉砌盛放的牡丹花,惊才绝艳,高贵华美。云轻仰头看他时,他也垂眸看向他们。
对上她的目光,他一向压着的嘴角,忽然微微上扬。“可惜,本打算放过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