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开赌
南祈地下赌坊,一派哗然,浓重的银两被推搡声混着酒气浑浊,内琉璃交织,觥筹交错,绚烂夺目。来之公子哥数不胜数,有都城者,亦有慕名而来的各城公子小姐,都城赌坊由皇室所设,多为搜刮富家公子民脂民膏,充军饷用,早在檀允珩十五岁生辰宴上,就已成了她的,唯跟她亲近的人知晓,换而言之,在赌坊无人知晓。赌坊一楼不断吆喝声,二楼清阁外一女子着件暗红祥云补服加琉璃蓝马面裙,一身雍容,脸上粉黛略施,气度兰心,于眼花缭乱中的一抹清亮色,如远山明媚,又多清雅别致,让一楼众人时不时偷瞄两眼。
柔柔琉璃色缓缓扑落,另一女子在赌坊下人带领下,款款而至,朝檀允珩施礼道:
“在下湘宁伯爵府程氏言蹊,有闻郡主在此,巧于在下兄弟二人一道在,特上楼问候。’
言谈举止有度,礼数周全,话意简单明了。此人,商户心思,一门心思钻在为家中揽财,讲真,檀允珩甚是欣赏程言蹊,一个为家中年迈父母,还有族中他人前程的女子,当值得她高眼相看的,哪怕人与南承瑾勾结一处拓商,她都不会引蛇出洞,可惜此人鬼点子用到了旁处,合着南承瑾一道在背地里走私贩盐,甚至赌上了瑞亲王府的名声,怪不得此前清凉膏一事,她心中总觉南承瑾趁机掩饰什么,如今看来,倒是找好湘宁伯爵府这个替罪羊了。檀允珩长睫下敛,视线冷冷睨过她身后站着的女子兄弟,二人因押大小,心生分歧,正嚷嚷个不停,被赌坊小厮呵斥声,振聋发聩,她姗姗一笑,道:“程小姐所来意图明了,”她手顺带浅浅一指,“还不打算带那两位离去吗?”明仪郡主能在城中凭借小司昭一职,扭转乾坤,足以见得,其心不容小觑,唇畔常常挂笑,真情假意让人难以辨别,程言蹊来前足了准备,这些时日她派人盯哨郡主一举一动,在得知郡主身在地下赌坊,她快马加鞭赶来,是为大皇子生辰宴一事特意表心的,她重新拱手作揖,声音决绝:“郡主有所见,在下兄弟实属不堪为伯爵府一份子,今夜想请郡主做主,将其二人逐出家门,改他姓。"檀允珩双手负于身后,侧眼瞧之,女子珠钗华彩,衣着鲜亮,脊背却有鸿鹄之志,不因小失大,好生果断,她心中偶有抱憾,虽早知程小姐心,真听人叙,倒是另一番滋味涌上心头,一己之力将她舅舅压下的伯爵府回温,并非人人可做,这么些年世家高门倒了不知多少,唯有湘宁府中因程小姐上位,渐渐好转,此人明知走私贩盐死罪一条,其罪当诛,却做了,她心中那抹欣赏终要对得起一朝稳固,而非单人。
“湘宁府程小姐说了算。”也过不得多久,湘宁府也会被连根拔起,檀允珩目光随意寻了楼下门口处。有一男子踏青石来,一袭韶粉色圆领袍,目起明温。陆简昭眸色携来的冷冽在踏门而入一瞬温和下来。城中南向,一家酒楼铺子便是地下赌坊入口,他寻了酒楼掌柜一问,才知珩儿此前就来过赌坊,且只会带在二楼,踏门而至,他头上抬,巧用手扶住朱栏的女子与他遥遥相望,眸中清澈,身后侧旁还有位衣着华丽的女子,他看不出是何人。
雅然一瞥,他提步顺着侧边楼梯上楼,一楼众人哗声,丝毫没注意到有人再进,只有门口小厮将人迎至二楼。程言蹊就站在郡主一侧,朝陆世子施礼,她尚有事跟郡主言,既然陆世子一道来,她自不躲避再待时机。前些日子她日日一贴子递到郡主府,石沉大海,今儿她好容易逮住郡主愿见她一面,绝不能错失良机。
檀允珩刚感觉臂膀处有个束缚,就听身侧女子接着砍砍道:
“在下还有一事,瑞亲王府走私贩盐,逢一日南三小姐说于在下平分秋色,让在下帮其做事自由,在下当即应声,搜集罪证,劳请郡主、郡王过目。”
檀允珩和陆简昭心中油然一怔,檀允珩顺手接过程小姐递至她眼前的罪证后,程小姐后退离去。除楼口守着的小厮,二楼就剩下夫妻二人,楼下众人不间断上瞟,这会儿众人才看到陆世子来寻郡主,有匆匆收视线的,也有不知喝酒壮胆还是本心难收不怕死的,再度盯看。
檀允珩只管打开折好的罪状,一字一句相看,一旁陆简昭脸色冷清,柔和之貌荡然无存,就连眉峰都显审势,还有人不知悔意,怕不是吃罪了酒,敢来挑他。檀允珩手肘抵在朱栏上,瞧着手中一纸所控,随后朝身侧人身前一挪,程言蹊信中所控之事被陆简昭拿在手中后,她方道:“程小姐的后手。’
商人虽重利,却不会轻易出卖利己者,甚至官场人,程小姐一反常态,令她未曾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从旁人处,得到令瑞亲王府灭门罪证,得来不费功夫。现程小姐意图明晰,以一身孤勇,拔得南二小姐心腹之位,为其出谋划策,搜集罪证,一旦司昭府落实瑞亲王府走私贩盐,湘宁伯爵府死期近在咫尺,一纸罪证是保不住伯爵府的,程二小姐还是太过天真。
檀允珩太知道一介封荫之家,难得出个程小姐如此峰回路转之人,但亲王府也并非任人宰割的,南承瑾亦不止比她年长几岁,连她都知,若能成为一个人心腹,手上沾过的人命必定得是那个人想杀的,甚至为要你绝对服从,让你迫害亲人性命,那么程二小姐转头朝她示好,何尝不是求救。为让她救伯爵府,今夜此人来,又何尝不是威慑瑞亲王府派来跟着程二小姐的人,罪证一交,亲王府就不能抓人去替罪,也不敢动手将其杀害,不然便是做贼心虚。任凭瑞亲王府多的是手段,南承瑾自认为的天衣无缝,都无法完全控住一人步伐。
陆简昭看完,单手将信重新按痕迹折起,看样子信笺写并非近日所写,那人一早便下定决心如此做,那人是谁,他知道了。
是那日起身为兄弟道歉的程小姐,他记得珩儿提及此人,
眼中有过欣赏意,这会儿反成了左口口,怕是珩儿所沾口口,
的那抹欣赏依旧在,也多了刀锋。
陆简昭手撑在朱栏凸起之处,刚好一个做工精致的木雕老虎,被他压在手心里,“听闻珩儿此前便来过赌坊,可会?'
走私贩盐,乃朝中禁忌,想必这会儿顺安军已将瑞亲王府和湘宁伯爵府中人捉到司昭府地牢里,那位刚出去的程小姐也难以逃开,至于楼下程小姐的两位兄弟,焉能幸免,还得多亏珩儿布局,才让他清闲打探她之过去。他不甚在意珩儿来过赌坊,撇开珩儿及笄不过几日他便回都,没见珩儿有所来,必然是及笄前,赌坊有规:女子及笄男子弱冠前,不得入赌坊,若来必得随行一人携同。她会和谁一道来?
还有赌坊由皇室所控,依圣上为人,皇城外的皇室所建之物,天高皇帝远,该有身在都城的人所管,大皇子已自顾不暇,自然赌坊产业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赌坊是她的,那家灵芽茶楼会不会也是?檀允珩左臂被陆简昭揽着,她朝右侧浅侧一下身子,手肘抵在朱栏,视线划过他眉宇半分若有所思,“没学过。”往前几年,她第一次来,是跟着母亲一道过来巡视的。一句"没学过”,没跟他人学过,看来珩儿此前来,是跟着长辈的,只有他岳母了,陆简昭是个直性子,却不愿直问,珩儿不愿主动说之事,他必然不会主动问,只会旁敲侧击。
“要学吗?”和他一起。
檀允珩直爽道:“要的,和你一起。"
陆简昭将搭在她左肩上的手拿开,去拉她的手腕,二人一前一后在长廊下缓缓跑着,一楼有回头相看的酒蒙子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紧急闭眼再度睁眼瞧之,没错啊,手拍着身旁人,示意他们也回头看看。
众人毫不意外,郡主和陆世子两情长欢好,郡主年幼,性子沉稳活泼,反倒是陆世子的性子让人捉摸不透,众人眼中陆世子是个温润如玉的冷君子,只有在郡主跟前才会温和下来,今儿众人再度领教一番,陆世子别样面孔,拉着郡主步伐缓缓,看似再跑,实则快走,脸上喜逐眼开。就连地下赌坊的几位掌柜目光都锁在从楼上下来的郡主世子。
赌坊掌柜有男有女,相互制衡,相互协助,他们不知此地是皇室产业,更不知已在郡主名下,只知来者矜贵无比,全当二人和上次端蕙长公主带着郡主来情形同样,过来瞧几眼便离去的,掌柜们上前两个,一男一女,亲自相送,不料世子爷出口便让他们大惊失色。
陆简昭拉着檀允珩下楼后,跟身侧二位掌柜道:“烦请掌柜看看哪桌人即将离走。’
这一-
这是也要赌上一赌。
二位掌柜在原地滞了两秒,想劝阻一番,又不敢张口,郡主身份高贵,赌坊小地,怕是这会儿郡主和陆世子赌上,圣上待会儿便会怪罪,两秒后转身前去张罗。前来赌的公子小姐自然满心欢喜,能亲眼瞧之郡主下场,就是不知郡主和陆世子会不会。
众人甚是期待,檀允珩和陆简昭找了一桌坐下,二人身旁各站着位掌柜授以常识。流光溢彩的赌桌两头,一男一女心中悄然乱成一团麻线。
听懂了,也没听懂。
众人也不赌了,争相恐后过来这桌瞧个明白,檀允珩和陆简昭赌的跟众人略有不同,众人是赌坊派人摇骰子,众人拿银两押大小,二人也由赌坊人摇色子,并同时摇之与那人大小一致,即为成功。
都城只此一家赌坊,从不作假,不在骰子上做手脚,是以才会引众人前来玩上两局。
听声辨骰大小,三局两胜,这头一局众多看客比坐桌对角的二人还要紧张,屏息凝气只待开之,整个赌坊除了摇骰子脆声,再无旁声,甚至赌坊养的猫都跳上二楼朱栏向下望着。
檀允珩和陆简昭骰子所动利落,眉宇干净不怯,让众人犹然心生或许郡主和世子爷都是深藏不漏的高手,脚不自觉开始站队,二人身旁各站着一半,时辰已到,骰色已皆,赌坊人是小,郡主和世子爷是大。
众人中连续不断有人缓缓安慰自己。“没事,三局两胜。"
谁知往后两局照旧,郡主和陆世子摇之一模一样皆大,偏与赌坊人相反,众人心中寒嘘,赌坊新人实乃正常。摇骰子的赌坊人身上下了一身冷汗,他自诩是高手,掌柜吩咐他好生听着,尽量同两位贵客所摇一致,结果两位贵客摇之杂乱,完全不按掌柜提醒所用,一切杂乱无章。说好三局,二人没学会,众人围在周遭,赌坊那人也出不去,一脸窘态留在原地,他起身往檀允珩那边走,顺带安慰了一句,“蛮不错的。”越是熟练掌握的人越无法给纹思不通的人做前车,无可依据。
这人反应过来,视线寻过去,郡主安之若素,坐在位子上,静等着陆世子过去才递手被牵起,于满室微妙中,陆世子声音温朗:
”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