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外面响起几声清脆的鸟啼,许塘还在睡着,只感觉床头的收音机被周应川打开了, 声音调的不大,像只是为了唤醒他起床, 女主持人播报的是外研社和中央广播电台合作的每日英文新闻。
许塘习惯了,他听了一会, 揉揉眼睛, 周应川将涂了牙膏的牙刷塞进他嘴里,抱起许塘,去厕所洗漱了。
“今天的新闻里讲了什么?”他一边给许塘穿衣服, 一边问。
许塘想了想:“好像在说股市暴涨,还有什么,要抽签…”
这样难度的全英文时政新闻, 他不完全听得懂,但从前周应川在培江会教他拼写英文单词, 到了长海之后,他会用广播叫许塘怎么听、怎么发音, 也会教他应该怎么用关键词来抓住长句子表达的关键意思。
所以不是一字一句都听得懂也没关系。
“嗯, 对了, 股市怎么说?”
“stock market?”
“开头她讲的,subscription warrant,什么意思?”
“唔,这里有点错过了,应该是一种凭证…”
这个词汇有点难, 周应川也没有去逼他记住, 只是吻了吻他, 告诉他不懂的词怎么用后面的句子去猜,许塘猜的很好。
也许是周应川从小到大都承担着他半个老师的角色,他教什么,许塘就学什么,这好像就是天然的道理,小时候的许塘就已经被嵌入了这种思维,所以他也不怎么排斥。
在街边买了早餐,周应川就开车送许塘去学校了。
路过学校大门口的门卫值班室的时候,他又从后备箱拎出一箱当季的苹果。
品种是当下流行的黄元帅,脆甜爽口,因果皮呈亮黄金色,在水果店也被叫做金冠苹果。
“还送什么东西…你们小年轻就是客气,你弟弟很懂事的,不用带东西,不就晚上过来坐一会吗,不打扰不打扰…”
保安乐呵呵的接了,抬了杆子,就放周应川的车进去了。
他们到的早,教室里还没人,周应川把他的书包放在课桌上,在后头没人坐的桌子上打开了给许塘中午带饭的饭盒。
取下最上面空着的那层,把手里用塑料袋装的一碗冒着热气的鲜肉小馄饨倒进去了,试了试温度,不烫了,他递过小勺给许塘。
“我收拾收拾你桌子,你在这儿自己吃,吃六个,行不行?”
“五个…”
“五个,加两个生煎。”
“四个,加一个生煎…”
俩人成交了,许塘捧着饭盒喝了一小口馄饨的汤,洒了葱花好鲜,周应川在那儿给他收拾课桌,看了一眼周围,有些课桌底下还有女职工给孩子打的没打完的毛衣。
“塘塘,在这儿上课会不会没有能说话的同学?”
许塘说:“我才上了一天呢。”
他现在就已经认识了前面两个姐姐,人都挺好的,还帮他拿书。
周应川怕许塘跟他们说不来,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特殊学校,教的内容太简单,匹配不上许塘的进度,他听的折磨。
好不容易来了正规学校,教的是难了,但因为许塘没办法参加高考,周围的“学生”又都是成年人了。
还是得尽快想办法给许塘的眼睛做手术才是…
周应川帮他把课本和盲文板都收拾到许塘习惯拿的地方,一扫眼,就看见许塘在后头捏着纸袋里的生煎,正用嘴一个个地把上头撒的芝麻咬起来,再吐到袋子里。
芝麻太小,有时候会粘在嘴唇和舌头上,他吐一下玩一下,碗里飘着的馄饨还是那么多。
周应川坐过去,舀着碗里的馄饨,吹了吹,一口喂进许塘嘴里。
“中午给你带了菜心虾仁,辣椒炒牛肉,还有冬瓜毛豆汤,小半盒米饭,你下课了就慢慢的吃,装的不多,不要剩。”
许塘嚼着小馄饨,含混地嗯了一声。
他是著名的嚼得慢,一口饭不嚼到天荒地老,他是不会咽下去的,周应川也不催他,等他嚼的时候,周应川就自己吃,脑子里把今天要和商场经理谈的事过一遍了,许塘也嚼完了,一咽,下一个馄饨就喂进去了。
“吃完了不用洗,放在袋子里面就行了,晚上给我带回来,记得了?”
许塘点点头:“必须都吃完吗?”
“吃不完也可以,但不许嚼几下就吐掉,知道了?这个习惯不好。”
他话音儿刚落,许塘一张嘴,就把嘴里嚼了一半的小馄饨吐出来了。
周应川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软烂的小馄饨就掉在他手里了。
“……”
时机实在恰的过于准了,不是说故意的都有点难,周应川将他吐出来的小馄饨扔在刚才的塑料袋里。
“许塘,说多少次了,不许嚼嚼就吐,这个毛病是不是要我凶你才记得住?”
他严肃了脸色。
周应川平日里虽然惯着许塘,但不会无底线的惯他,更何许塘有个很奇葩的毛病,他有时候就是喜欢嚼嚼嚼,嚼到最后不咽,就吐掉,能气死人,偏他的胃也听他的,释放出已经吃饱了的信号,然后就不会吃了。
“这还不叫凶吗?这已经很凶了…”
许塘似乎知道周应川要训他了,他脑子反应很快,手指一点点摸到桌沿,拿起装在纸袋里的生煎:“…我没有要故意吐的,是你忘了,这已经是第五个小馄饨了…我只是还想吃一个生煎。”
他捧着纸袋,小口小口的吃着生煎,眨巴着眼睛。
周应川哪里还舍得凶他?就算知道他背后藏着小心思,也根本不舍得苛责。
“是我不对,你数的对。”
周应川吸一口气,继续喂他,许塘又开心了,他叼着嘴里的生煎喂给周应川,他们两个的距离是他最熟悉的。
周应川吃了,又说:“撒娇这个也不算。”
许塘又捏了一个,自己咬着吃:“我知道,我又不傻,这个骗不过你…”
等他吃完饭,周应川交代他:“上课好好听课,遇到实在听不懂,不要着急,晚上我和你一起研究,不要因为听不懂就心里急,影响吃饭的心情。”
“知道啦。”
“还有,这里的学生都是大人了,如果他们叫你去抽烟的话,你不许去。”
“为什么?我也是大人了,而且你不是已经在抽烟了吗?”许塘想了想,说:“我也想抽一下试试的…”
周应川都要走了,闻言又拿着车钥匙回来了。
“你说什么?”
许塘假装摸着去挽他这边的窗帘,支支吾吾地:“不可以试试嘛…”
“不许,烟是绝对不许碰的,一根儿也不许,你要是碰了,我真的揍你屁股。”
许塘“哦”了一声。
大概是周应川从小到大都没对他动过手,连真的发火的次数都实在是屈指可数,他的威胁听起来确实缺少一些事实佐证。
“让我发现你碰烟,我真的会扒了你裤子揍你,到时候不要哭,听见没有?”
周应川严厉了语气,许塘撇撇嘴,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揍呗,周应川又不会真的揍,再说了。为什么周应川能抽,他不能抽的?他也想试试那个呛人的东西有什么好吸的。
周应川看着许塘那张小脸就知道八成他也没听到心里去,不过厂里要最近要进驻商场展卖厂,那边的经理还等着他去谈展示位的事,一大堆事等着他。
他交代许塘好好上课,课间多站起来活动活动,多吃饭,就走了。
许塘留在学校上课,慢慢他也发现,他们这个进修班的很多学生其实很多数理化的基础也很薄弱,大多都是初中毕业就进铁路工作的,老师都是从最基础的开始教。
这倒无意间方便了许塘适应和学习。
最开始几天,老师教的都是结构力学的基础理论,比如几何构造分析,静定结构受力分析,静定结构位移计算等等,许塘晚上有周应川补课,把他不懂的定义“翻译”给他,积累下来,听课就没想象的那么困难了。
没几天,正上课呢,隔壁“砰”的一声,他们这个楼层的男厕所水管爆了,虽然也能上,就是地上的水多,许塘不想打湿鞋子,只得去下一层上厕所。
幸好只要走一层楼梯就好了,他上完厕所,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盒肥皂洗手,正在水龙头下冲着手,忽然,听见有人朝他喊。
“哎,你们看啊!他是不是真的眼睛看不见啊?!真奇怪啊!瞎子还能来上学?!”
许塘想把肥皂收起来,还没摸到,只感觉有人靠近,他放在水池边的肥皂就被人一巴掌打掉了。
“嘿,我还没见过瞎子呢,你真是瞎子啊?!”
那人在他眼前晃着手,许塘也没弯腰去捡,他说:“我是,怎么了?”
“嘿!你们听啊!他承认他自己是瞎子了!哈哈哈哈。”
“……”
许塘本来挺气的,听他这样一说,又有点无语,他是瞎子不是事实吗,需要谁承认吗?他感觉这个学校的学生还没侨平自强班的聪明呢。
“请你让开一下,我要回去上课了。”
没想到那人不依不饶,许塘走一步,他挡一步,许塘错开他,他又挡,许塘忍着,往右走,他伸脚,差点把许塘绊倒。
许塘最不能忍的就是在厕所里摔倒。
下一秒,男生还没嘲笑,脑袋一痛,绿色的塑料壳“啪”一声,许塘已经将手里的肥皂盒重重拍在他脑袋上了!